夜半时分, 雪下得越来越急，门前的柿子树终于被积雪压断了枝，发出清脆的声响。

    秦倾便被这声音惊醒。

    她在被子里蜷缩成一团, 侧耳听了半晌, 才慢吞吞舒展开身子, 翻身下了床。

    屋内一片冰冷, 秦倾的脚趾踩在地上，被冻得蜷缩了一下。

    她推开窗, 鹅毛大雪争先恐后飘进来。

    “又下雪了啊。”

    嘴里呵出一团白气，很快被风吹散。

    她撑着下巴看了会儿雪, 直到发梢和睫毛之上都落了浅浅一层白。

    有两个弟子御剑从院上空飞过, “这几日雪不见停啊……”

    “希望赶快把事儿办完, 好下山回家过年嘞！”

    “是啊，初九了……”

    初九了……

    两个弟子很快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只剩下风雪呼号, 院里枯枝摇摆。

    秦倾微怔片刻，突然想到什么。

    少女的眼眸被慢慢点亮，不由自主抿着唇笑起来。

    她匆匆给师弟递了个信儿, 又冒着风雪出了门。

    秦倾去山下农户家中买了块肥瘦相间的腊肉, 又去镇子上买了点其他食材，正算往回赶的时候, 突然看到有人在卖糖炒栗子。

    贩挥舞着大铁勺翻炒着栗子，招呼秦倾，“姑娘，来包栗子？”

    雪意清冽，糖炒栗子的味道又甜又暖，直往人心底里钻。

    秦倾笑道, “那来一包吧。”

    “好嘞！姑娘您稍等一下，天气冷，我给你盛包刚出锅的！”

    秦倾连忙喊他，“不用了大叔，我还得赶路回去……”

    贩笑眯眯道，“要赶路呀，那正好！怀里揣包热乎乎的栗子，就不怕冷了！”

    秦倾腼腆一笑，“谢谢大叔。”

    这镇就在清流宗山脚下，路程并不算太远，秦倾回到房里的时候，怀里的栗子还有一点余温。

    她剥了一个甜甜的栗子塞到嘴里，心也跟着甜起来。

    这真是最好的一个生辰啊。

    短暂歇息之后，秦倾便忙碌起来，清洗食材，生火做饭。

    冬天里新鲜蔬菜难得，她运气不错，得了一个圆滚滚的萝卜，两颗土豆，还有一颗白菜。

    锅上熬制的腊肉已经熟透了，萝卜和土豆被切成大块，浸透了肉汁，色泽诱人。

    灶上熬制的赤豆元宵也涨开了，秦倾翻出秋天的时候做的桂花酱，舀了两大勺在里边儿。

    她记得师弟喜欢吃甜的。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秦倾已经给腊排骨火锅加了两次汤，土豆都快被熬成了泥，萝卜也烂透了，师弟还是没来。

    桌上火锅咕噜咕噜响个不停，窗外大雪愈下愈急。

    秦倾也不知在桌前坐了多久，直到锅里汤汁都快要被熬干，她才终于给自己盛了一碗赤豆元宵，开始吃起了晚饭。

    收拾碗筷，将没吃完的东西存起来，秦倾早早上了床。

    为了省钱，灵炉里什么东西都没点，此时熄了火，整个屋子里冷得像冰窖一样。

    被衾冰凉，她整个人也有些冰凉。

    前世自己被寄养在隔壁市的大姨家，父母工作忙，很少会来看她。

    刚开始的时候父母还会电话来托大姨在她生日那天带她去买一个蛋糕，后来父母离婚，各自拥有了新的家庭，渐渐不再记得她的生日。

    直到后来，她自己也忘了。

    初九啊……

    她喜欢九这个数字，但不喜欢冬天。

    冬天太冷了，她总会生满手满脚的冻疮，一整个冬天都又热又痒。

    秦倾把自己缩成一团，慢吞吞想，还好现在是修士了。

    灵气慢慢沿着经络流转，身体渐渐变得暖和起来。

    秦倾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有人仓促地敲着她的门。

    秦倾揉了揉眼睛，下床去开门。

    风雪倒灌，激得秦倾瞌睡全无，她瞪圆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少年。

    少年英挺的眉眼被积雪染白，他一张嘴，发梢的冰碴子便扑簌簌往下掉。

    秦沛结结巴巴，“二师姐，对，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突然从身后提出一只灵鸷来，灵鸷半死不活地扑腾了一下翅膀。

    “地上太滑，师妹出门的时候不心摔伤了腿，哭闹得凶，我陪着她处理好伤口才回了洞府……”

    “回了洞府之后，我才看到你递给我的消息。”

    秦沛心翼翼看她一眼，“二师姐……生辰快乐。”

    秦倾抿抿唇，慢吞吞笑起来，“谢谢你，师弟。”

    她的目光落到秦沛手中的灵鸷身上，灵鸷生性灵敏，极难捕捉，师弟恐怕是在这天寒地冻中蹲守了不少时间。

    她认真看着他，“也谢谢你送我的生辰礼物。”

    少年的脸却腾一下涨红起来，“我之前不知道今天是你生辰，等明年，明年我一定好好送你一件礼物！”

    雪渐渐的了，慢慢悠悠从半空中飘下，又落到秦倾的眼睫之上。

    秦倾眨了眨眼睛，雪花融为一点清寒的水珠。

    在水珠掉落前，她弯了弯眼角，“好呀，师弟。”

    风声呼号。

    秦倾从梦境中慢慢转醒。

    屋里暖意融融，她的枕上却是一片冰冷的水渍。

    屋里燃着安神的熏香，秦倾却再难入睡。

    她披了衣服悄然起身。

    外面一片银装素裹，清冷的月色照在雪上，反射着幽幽的光。

    秦倾没有撑伞，身后浅浅的脚印很快便被新雪覆盖。

    英雄冢孤立于一片白茫茫之中，旁边那座的碑，快要被积雪掩埋。

    秦倾蹲下身，缓缓扫落碑上的积雪。

    碑原是无名碑，却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刻上了“秦沛”二字。

    这是师弟的字迹。

    她蹲在碑前发了会儿呆。

    直到她起身撞上一个人。

    在秦倾快要跌倒前，卫玖眼疾手快扶住她。

    手中的伞被抛落在地，上面的积雪顺着伞面扑簌簌往下滑，也不知他默默在这里陪了多久。

    秦倾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她有点尴尬，吸了吸鼻子，“阿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卫玖俯下身来，指尖温热，轻轻擦去她未干的眼泪，又扯了她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雪松清冽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包裹住她，秦倾环抱住他的腰，埋在他的怀里，深深吸了几口气。

    卫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顶，“倾倾，别难过，你该为他骄傲。”

    秦倾点点头，鼻音浓重，“其实……我从没怪过他的。”

    秦倾整个脸埋在他的胸膛之中，不知不觉间，很快湿了他的一片衣襟。

    直到两人肩头都覆上薄薄一层积雪。

    卫玖捧起她的脸，眸色认真而温柔，“要过生辰的人，怎么能哭鼻子呢，是不是想来年都变成哭包。”

    秦倾愣了愣，破涕为笑，“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辰。”

    卫玖刮了刮她的鼻子，“傻。”

    秦倾撇嘴，“我哪里傻！”

    她扯着他的袖子，“阿玖，你怎么知道的嘛。”

    她想了想，“你是不是看过清流宗的弟子玉碟？”

    秦倾有些狐疑，“不过玉碟上只写了月份呀……”

    卫玖含糊不清的哼了一声，“你过你生在初九。”

    秦倾先是一脸迷惑，随即她似乎想起什么来，不敢置信道，“你，你那会儿就在我身边了？”

    那次九死一生，她和九都差点把命给交代了。

    卫玖捏了捏她的下巴，嗓音清冷，“是。”

    秦倾后知后觉，“你，你之前，九……九之前是你？”

    难怪她觉得九前后性格变化那么大，原来真的是换了一个灵魂！

    少女突然扑过去狠狠抱住他，哽咽道，“要是没有你，我是不是早就已经死了。”

    卫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倾倾，再也不会了。”

    从那时起，他便将自己的神骨给了她。

    也正因如此，机缘巧合唤醒了与她缠绕为一体的灵脉。

    秦倾现在虽是半神之体，却已无疑于真神。

    乌邺坐在一架神舆之上，指挥着下面的弟子，“左边左边，再往左边搬一点！”

    “太过了，右边！往右边！”

    下面的弟子一脸无奈，“邺主，到底是往哪一边啊。”

    程镜走过来，笑道，“右边。”

    丰道长看向乌邺，“大半夜的不睡觉，整个寒舍都快要被你们吵醒了。”

    乌邺嘿嘿一笑，“今天可是老大的生辰！我们自然要趁着夜里干事儿，等她一起床就能看到惊喜！”

    “况且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干事，大家都在忙呢！”

    百姓们都摸黑起了身，劈柴的，烧水的，抬出大蒸笼来的……

    丰道长头疼，“这不还有一整天呢，非得起那么早？”

    程镜含笑看着忙碌的百姓们，“仙界也要为秦仙子操办晚宴，他们只能在这里留一上午，下午还得回仙界。”

    丰道长语气酸溜溜的，“成了婚就能把咱们领主拐到仙界去了……看看领主在下界呆的时间有几天！”

    乌邺立马应和道，“是啊！仙界有什么好，上次我去了一圈，山不是山，水不是水的……”

    丰道长立刻点头，“就是，仙界种的东西能有我们下界的好吃吗！”

    有人在他身后凉凉道，“仙界种的东西怎么就不好吃了？”

    丰道长看着司徒影冷哼一声，“那你怎么不回你们仙界去！”

    司徒影撩了撩眼皮，摸着怀里胖成一团球的九，“九喜欢呆在下界！”

    一道疑惑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你们在做什么？”

    众人回头，看到卫玖撑着一把伞，秦倾依偎在他旁边，迷惑地看向众人。

    九听到秦倾的声音，嗷呜一声从司徒影怀中跳下，朝着秦倾奔去。

    乌邺如遭雷劈，“老大，老大你没睡觉吗？”

    周围的百姓看到秦倾，纷纷朝她招呼，“领主起得真早！”

    “领主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是不是我们太吵了？”

    在秦倾狐疑的眼神中，卫玖微微一笑，“倾倾，大家在为你操办生辰宴。”

    秦倾被眼前的阵仗吓了一跳，“我，我还没到做寿的年纪呢！”

    乌邺从神舆上跳下来，“哎呀老大，你就先到你屋里回避一下……”

    “你要是看着我们搞，这都没惊喜了对不对？”

    最后秦倾被卫玖牵着回了屋。

    乌邺在外面信誓旦旦喊道，“老大你就再睡一觉，等一睁眼，包你看到一个巨大的惊喜！”

    几个时辰后，秦倾终于被批准出了屋。

    一推开门，她便被铺天盖地的红刺瞎了眼。

    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半空中漂浮着无数只大红灯笼，虽是白天，也点着灯。

    晃眼看过去，似乎整个寒舍都被一片红色淹没。

    秦倾嘴角微抽之际，乌邺在下面高声喊道，“老大生辰快乐！”

    百姓们也跟着高喊起来：“领主生辰快乐！”

    一道软糯的声音突然从半空中传来，“大白天的点灯笼，好丑呀。”

    司夜星君笑着看了殿下一眼，“那变成夜里不就行了？”

    话音刚落，天色在一瞬间暗淡下来，斗转星移，明月当空。

    深蓝色的幕布之下，红色的灯笼仿佛星辰坠地，此时望过去，灯火悠悠，煞是好看。

    仙界众人驾着祥云缓缓降落，“仙界众君前来恭贺太子妃生辰！”

    卫琰朝着秦倾招手，“嫂嫂！”

    乌邺愣了愣，“你们仙界不是晚上才操办宴席的吗？”

    一个仙君捋了捋胡须笑道，“殿下担心劳民伤财，特命我们下界赴宴。”

    仙界众人朝着秦倾行礼，“太子妃生辰快乐！”

    秦倾第一次过那么大阵仗的生日，有点紧张，不由得握紧卫玖的手，“谢谢大家，来者是客，大家自便。”

    程镜朝着秦倾点点头，有条不紊的安排仙界众人落座。

    卫玖回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倾倾，生辰快乐。”

    秦倾吸了口气，眼框有些发红，“阿玖，谢谢你。”

    他微微一笑，揽着她的腰凌空一跃，秦倾怀中的九嗷呜了一声。

    衣带相缠，两人立于红色的灯笼海之上。

    卫玖指着脚下的灯笼，“倾倾，每一只灯笼里都有一个礼物。”

    眼看着秦倾的眼睛一点一点睁大，他摩挲了下她柔软的脸颊，“不在你身边的那些年……欠你的生辰礼物。”

    秦倾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九“嗷呜”一声朝着其中一个灯笼扑了过去。

    灯笼炸开，金色的碎片如同烟花绽放，纷纷扬扬往下掉落。

    九紧紧抱着一只和它一模一样的玩偶狗，惊恐的往下坠落，又被令山接住。

    有孩子在下面兴奋喊道，“阿娘！是我们做的！是我们送给领主的礼物！”

    卫玖笑了笑，“不止有我送的礼物，还有百姓们送的。”

    更多孩在下面高声叫嚷起来，“领主姐姐！快拆其他灯笼呀！”

    有修士跟着笑起来，“领主，我们的礼物也在里面呢！您快拆，我想看看其他人都送了些什么！”

    秦倾看着漫无边际的灯笼海，喉头微哽。

    她深吸一口气，微笑着向大家，“谢谢大家。”

    “光我一个人拆不过来那么多，不如大家一起来拆？”

    卫琰开心地爬上令山的肩头，“好！帮嫂嫂拆礼物！”

    “帮领主拆礼物了！”

    百姓们也纷纷笑起来。

    雪不知何时又飘飘洒洒下了起来。

    灯笼红海化作一片金光灿烂的烟花，天际清寒，人间温暖。

    少女被众人围绕在中间，笑容明媚。

    在这漫天飞舞的金色中，卫玖抬眸望向她，低声呢喃，“从今往后……会有很多人爱你。”

    秦倾似有所感，回头看他，“阿玖！”

    卫玖朝她一步一步走去，“我来了，倾倾。”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