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签兵奴隶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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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秦涓第一次走出奴隶营,此前他是不被允许的。

    蒙古兵在前面带路,他不敢看四周,将脑袋压得低低的。他懵懂的想,这一次若是死了也许会见到爹爹了……但是永远都见不到妹妹了……

    那么的妹妹,软软的、白白的妹妹,再也见不到了。

    前面的蒙古兵回头看了他一眼,秦涓意识到了,赶紧加快步子,他人走得慢,有人愿意等他……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一般这种情况,他不是被骂就是被人踹了……

    所以在他们快走到骑兵营在有光亮的地方时,他不禁看向了一眼那个蒙古兵……这里的人很高让他对年纪很模糊,但这个蒙古兵虽然高,但脸上没有胡子,看着像他认得的他们县的牛大郎……

    所以他觉得这个人应该和牛大郎一样大吧,十五岁的样子。

    “别看了,快进去。”蒙古兵给了他一个眼神,他的蒙话的慢,秦涓尚能听懂。

    秦涓低下头,快速跟着他进营帐。

    这个营帐很暖和,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暖和了,那暖风熏得他的眼儿想流泪,他回想起了江左的春天……

    也是这样的暖,母亲还在时抱着妹妹坐在桥边,他在桥墩底下和邹大郎他们玩儿。

    江左的春天,再也回不去了。

    秦涓被蒙古兵押着跪在地上,其实他根本不用押着他,只要踹他一脚他就会站不稳跪在地上,可是这个蒙古兵没有这么做。

    “若要活命,大人问你话你好好答。”他的语速很慢,秦涓毕竟只跟着奴奴学了两个月的蒙语听不太懂,他茫然的看向蒙古兵。

    那少年皱了一下眉头,因为这个孩子有一双极好看的眼睛,璀璨的若有星光,比草原上那些女娃的眼睛还好看。

    “热水是他烧的?”一道雄浑的声音传来。

    秦涓一惊,身子一颤看向那个声音的方向,他看不到那个人的正脸,因为人是背对着他的,那个人似乎是在干活……没有空看他。

    “是他。”少年兵替他答道。

    秦涓知道这个人应该是个很有身份的人,他拿捏不准这个人的身份,他更拿捏不准对蒙古兵的情绪,中原人再怎么早慧他离七岁也还差一点时间。

    多年以后的秦涓,他回想起时候比起其他人,他对蒙古兵更多是无悲无喜的麻木,他爹死于急发旧疾,只能如果不是成了俘虏他爹可能会活更久一点,但总归与旁人无关。

    他以为他没有爱恨了,战争磨灭了他的爱恨,为他澄澈的双目带来了锋芒与凌厉。

    他少年的赤诚掩埋在了灵魂与年龄之下,只静静的等待某个人来发掘。

    召见秦涓的人是一名千户,吉哈布营帐先锋营和骑兵营将军也就是统率一名,是蒙古王族,因其是庶出所以吉哈布营帐又归嫡出王子管辖,将军之下万户一人,万户之下千户两人,千户之下副将数十。

    签兵奴隶营里能得副将召见过的奴隶都少之又少,更何况一个千户。

    千户他烧的热水好喝。

    但敏锐的秦涓隐约察觉到,这个千户并没有喝过他烧的水,仿佛只是在转述一句话。

    “行吧,赏他一粒银豆了让滚。”

    少年笑着扔给他一粒银豆:“你还记得路吧,我就不送你回去了。”

    秦涓迟疑了一下才去捡银豆。

    他家殷实,银子没少见过,他对这个实在没什么概念,所以没什么感觉。

    若他想要的,他很想吃一顿肉,已经十几个月没吃过肉了……

    秦涓不大记得路转了好久才得以回奴隶营,他想这时候奴奴秣赫早已睡下了。

    可当他回了营帐,正要爬回他睡觉的地方,只见一人就坐在那边。

    “过来。”奴奴秣赫的声音传来,秦涓吓了一跳。

    他怎么还没睡下?他不会是特意在等他吧?

    秦涓有些害怕,他已经不怕疼了,只要不去想那些伤口就不会疼……可是他就是害怕。

    “他们带你去了哪里?要你过去干什么?和你了什么?”奴奴秣赫用蒙语了一遍又用汉语了一遍。

    “……”秦涓不想回答,他沉默的将那个银豆子递给了奴奴秣赫。

    果然瘦猥琐的男人眼里放出了光,似乎是喜悦。但又似乎没有那么喜悦,因为奴奴靺鞨得到过更大锭的马蹄银,只是那些银子放不得,每到奴隶营的兵能出去的时候,奴奴靺鞨会使劲的把那些银子花光,因为若他不花光,就会被比他强大的人抢走。

    奴奴秣赫沉默的接过银豆,很快他看了秦涓一眼。

    秦涓仿佛是知道他要做什么一般,在他那一脚踢过来的时候秦涓飞快的躲开了。

    这一躲,他仿佛忽然开了窍,他以前好傻,奴奴踢他的时候都不知道躲……

    奴奴秣赫踢了个空,差点摔倒,顿时火冒三丈!

    “马粪狗崽!你他妈!马粪马粪马粪!”奴奴秣赫想抓住秦涓,秦涓人反应比他快,他抓不住,脚一滑,这下可真摔了!

    “哎哟哟哟……”只听咔嚓一声,似乎是尾椎断了,奴奴秣赫疼的嗷嗷叫,竟然连坐都不敢坐直了。

    秦涓吓了一跳,也不跑了,但也不敢靠近奴奴秣赫,他害怕男人报复他。

    可是奴奴秣赫脸色惨白,看着不太好,到底是心地善良的孩子,他不敢靠近奴奴秣赫,但也不想不管他……

    “你……”他艰涩的开口,却恍然惊觉自己好像不会话了,是……他太久没有正常开口过话了。

    “去,去喊个人来,我,我尾椎骨断了……”奴奴靺鞨断断续续的道,他脸色惨白,额头上大汗淋漓,像是数个月前秦涓见过的一个虚脱至死的签兵。

    秦涓被吓到了,这一年他见过太多的死亡……心底里他压根不想奴奴有事,毕竟这是唯一一个能教他蒙语和汉字的。他眼眶一红,拔腿就往伙夫兵那里跑,给奴隶和签兵看病的可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郎中,而是奴隶营里懂一些药膳的伙夫。

    几年前奴奴秣赫在进吉哈布奴隶营的时候也是以伙夫的身份,现在他混成了伙夫中的头子。可是奴奴不懂药,他甚至连能吃的草根与果实都分不太清楚。

    这个时候天寒地冻大家都在睡觉,愿意爬起来的伙夫少之又少,来了的伙夫将奴奴秣赫抬到床上,又给他检查伤口,熬了点止疼的药草,如此就算是弄完了。

    奴奴秣赫免不了对秦涓一顿臭骂,只是臭骂之后又不禁感叹:“好在快要正月了,这个时候停止行军我还有时间休养,要是行军仗这样,我他妈只有死路一条。”

    秦涓不话,跪在一旁温习学过的汉字,被这么一闹谁还睡得着啊。他也不敢睡,他怕奴奴半夜喊他。

    他跪坐在火堆前,用木棍在地面上画着汉字。

    奴奴秣赫因为疼也睡不着,他伸长了颈子看秦涓写的是什么,看清了是他几日前教他的:大唐西域记,唐玄奘。

    这是奴奴的口袋里的一本书,可以是奴奴最宝贵的东西,他可以不要马蹄银不要弓箭不要女人,但却拿命护着这本书。

    当然……抢他东西的人,也不会在意这本封壳子都破烂了的书。

    这本书就是唐代由玄奘口述,其弟子辩机执笔而成的《大唐西域记》。

    奴奴秣赫曾在夜深人静时对他这本书的拓本很少人有,给他这本书的人是一个金国皇室。

    这是奴奴的宝贝。

    不知什么时候起,秦涓突然意识到奴奴秣赫再未踢过自己了,他偶尔会骂他几句,但再未踢过他了。

    也许是因为养伤使人性情收敛了,又或许是因为信佛奴奴相信了因果,便不再他了。

    奴奴心情不错的时候会多教他几个字,心情不好的时候会罚他做很多事。

    不知是什么原因,他们进入了一段相对平和的时光,从奴奴受伤,到秦涓平静的度过七岁生辰,再到次年六月,既没有战争也无需赶路,他们一直停留在黄河上一个叫宝鸡的地方,听一个奴隶兵这里曾有一只神鸡救过一个汉人皇帝。

    这段时间是秦涓自进入吉哈布营帐以来可谓安稳的一段日子……

    六月,一个消息传来,吉哈布营帐都为之震惊了,有人为之狂喜,有人为之忧虑,也有人无动于衷。

    秦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奴奴秣赫的表情告知他事情并不简单。

    他不关心这个,事情做完后他会拿多余的时间练字,他没有时间同那些奴隶一样聊一些没用的东西。

    直到几天后蒙古兵阿奕噶告知他是大汗命令传来了,诸地派遣长子西征,这个消息早就下达了,已经好几个月过去了本来吉哈布营帐不在名单之中,但现在却突然成了应援军。

    对很多人来这是好事,意味着可以建功立业。功勋,一直是男人们梦寐以求的。

    但对很多人来这是坏事,他们不想枉送性命。

    阿奕噶每次路过奴隶营会和秦涓聊两句,这种时候一个月也只有一两次,因为他不常来奴隶营。

    阿奕噶就是那一日带秦涓去见千户的少年兵。

    秦涓长得很快,比起去年他已长出一个拇指长的高度了。

    离开时阿奕噶无意间了句:“你这么长下去,以后可能和将军一样高大,我七岁时可没你这么高呢。”

    他完便离开了,因为他觉得这个孩子可能听不懂他在什么。

    秦涓看着阿奕噶的背影不自觉的笑了,对一个七岁半的男孩子来,他长得快长得高,就是对他莫大的赞美。

    六月末,吉哈布营帐开始向西赶路,他们要往西去,去和一个叫托雷的王爷汇合。

    可是传信的驿兵来的太慢了,他们根本不知长子西征的队伍已走到何处去了。

    当吉哈布营八千五百多人进入河西,在这里奴奴秣赫没有想到他会迎来大将军的召见。

    吉哈布营的大将军姓孛儿只斤,是托雷王爷的堂弟,但是是庶出。具体是哪个王哪个汗的儿子,奴隶营里头没有人的清楚,总之知道是皇族就行了。

    奴奴秣赫知道大将军要召见他的时候几乎快昏厥过去了。

    秦涓低着头,似乎是想起他偶然向阿奕噶提过奴奴秣赫曾去过沙漠。

    吉哈布营需要一个带路的人,驿兵未到,奴奴秣赫这样的人正好合适。

    奴奴秣赫是被架着去的,别人都觉得奴奴秣赫是吓得不会走路了……只有孩子的心是雪亮的,他知道奴奴秣赫是压根就不想去。

    秦涓一直以为是自己不心和阿奕噶漏嘴了,过了几日才知道是奴隶营里一个奴隶拿这个情报向一个千户邀了功,奴隶兵成了奴隶营里的五十夫长,甚至那个千户还无意间在吉哈布营里开了奴隶为官的先河。

    千户正愁大军已进入河西,河西之后又有沙漠和雪山,他们得提前找到吉哈布营中以前有西行经验的士兵。

    消息刚传出去,那个奴隶就来找千户了。

    奴隶兵奴奴秣赫是能人,知道地理,他曾随大汗西征,这个大汗指的是成吉思汗。

    这都是往日奴奴秣赫编排出来的话,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奴隶兵悉数告知了千户大人。

    得知不是自己漏嘴了,秦涓心里好受了许多。

    再见到奴奴秣赫是吉哈布营帐进入一个叫张掖的地方半个月之后。

    奴奴秣赫长胖了一点,他的头发也理的干净了,穿着蒙人的衣裳,秦涓压根没有认出他来。

    直到奴奴秣赫开口骂他:“马粪崽种!这就不认得你爹了!老子离开的这段时间有没有好好写汉字!崽种还不快去烧水!老子要喝茶!”

    这时秦涓才皱了皱眉。这狗比怎么没有给蒙人弄死……

    他虽然这么想着,可又不希望奴奴秣赫就这么死了,至少把汉字都教给他了再死吧……

    “黑眼珠子一个劲转!崽种你在心里骂老子呢!”奴奴秣赫没有踢他,倒是一巴掌招呼在他的脑袋瓜子上,力度不算太大,但足以让秦涓脑壳子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