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归
一号基地掩蔽于广袤沙漠中,建筑主体隐藏于地下。黄沙漫天中,只能依稀看见一个米黄色的浅浅圆盘形状的顶部。
数十架军用隐形无人机盘旋在基地上空,做着24时不间断的侦查防护工作。
1209号宿舍内,阮新梨用油性记号笔在日历的五月二十二号那天重重地画了一个醒目的圆圈。
做完了这件事情,她拿起书桌上早就泡好的毛笔,埋首练字。
笔杆已经微微开裂,羊毫的尖端也聚不拢,油亮的墨汁在她写到转折处的时候,总爱留些丝丝的白。
这只善琏湖笔,是京都听画斋的名品,友人馈赠。
阮新梨一向都妥善保管。不过是有一次,安保组紧急加班,她太累了,忘记将干燥好的毛笔收进皮包。
即使基地有自己的加湿系统,一个晚上的时间也足以让毛笔承受不住这干燥的气候。
她只好跟来自软件组的室友向珍珠要了几个牛筋质地的皮筋套,牢牢地缠了几圈才勉强将毛笔恢复了原样。
她仔细欣赏着刚刚完成的一首《水调歌头》,微微蹙起眉头。
怎么除了笔有问题,宣纸也有点不对劲。
在一号基地待了这么久,两年前她带进来的生宣,活生生地被熬成了熟宣,不吃墨。
她心想,等“孩子”上了天,要休一个超长假期,这些纸倒是能用来学画工笔侍女。
写完了字,阮新梨心中焦躁的情绪平整了许多。
“呦,阮才女,这幅大作送给我呗。”
向珍珠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了阮新梨背后。
“行啊,你可得好好保存,等我成名了,你就发家了。”
她学的字不是什么名人,这辈子估计没办法靠着邯郸学步扬名立万。
“不和你开玩笑了,‘阎王’找你。”
阮新梨心地将手中的宣纸放在桌上晾干,含着笑威胁室友。
“别乱碰,还没干透呢。”
“阎王”是信息部的主管事,分管了安保和软件两个组,因为铁面无情,纪律严明,被属下送了一个有点渗人的外号。
信息部经常会有这样子的对话。
“‘阎王’找你!”
“不能留我到五更吗!”
阮新梨按了一下门外的按钮,加厚钢板制成的门自动开启。
她将身体挺得笔直,双手背于身后,沉声道:“尚主任,您找我?”
“阎王”真名叫尚地,见他犹如见“上帝”,这和他的外号有异曲同工之妙。
听到开门机械声,“阎王”转过身来,古铜色的面庞板正严肃,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审视着眼前的女孩。
利落的齐肩碎发在脑后绑了起来,她上身穿着迷彩T恤,下身穿着宽大的工装裤,纤细腰肢被军用真皮腰带勒住,脚上穿着锃亮的军靴。
女孩子有着素面朝天和特质军装也掩盖不住的出挑容色。
“天平”发射在即,阮新梨的家属颇有影响力,一直探她的行踪去向,又通过多方渠道向上级部门施压,想快点让人从基地出去。
与此同时,丫头虽然才华出众,但是只有22岁,大学还没毕业。
上级部门也不愿意留这么年轻的人作为核心技术骨干。
不管怎样,尚地总要努力争取一番,她可是自己亲自从高校网罗来的计算机高手,又这样年轻,以后一定前程似锦。
“两年的合约到期了,天平发射之后,你可以选择留下来,或者出去。”他语气淡淡的,却带着一丝威严之意,“我个人希望你留下,报效国家。”
阮新梨一双明媚的大眼睛微微弯起,眼神坚定:“很抱歉,辜负您的厚望了,我算离开。”
尚地面色一紧,劝道:“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过,要抛弃情爱,不浪费老天爷给你的天赋。”
阮新梨垂下眼帘,睫毛微颤,沉默了了片刻,语气依然坚定:“您的都对,可是,我还是想出去。”
“理由呢?”
她抬起头,粲然一笑,直视着他:“就是因为想不出理由,才要出去。”
巴黎国际机场,铂金高级候机室内,一个穿着月白色中山装的男人,伫立在电视机前。
他年纪不大,却拄着一个紫檀木手杖,修长的手指紧紧攥着和田玉精雕细琢成的龙首。
候机室内,三三俩俩散落着深色西装的各色人种,只有他的穿着犹如从民国时代穿越而来的贵族公子,再加上俊美异常的东方人相貌,平添了几分神秘莫测。
现代法治社会,除了助理,他身边还跟着四个西装笔挺、身材魁梧的保镖,引得旁人,频频侧目。
他身旁一个助理模样的男人,抬起手腕看了好几次时间,忍不住提醒:“九爷,再晚飞机就要起飞了!”
被称作“九爷”的男人置若罔闻,狭长的凤眼闪着精光,注视着电视屏幕。
候机室外传来一阵阵兴奋的欢呼声,夹杂着几句汉语,如今全世界公出的华国人如此之多,常常让人有置身于家乡的错觉。助理只好耐着性子也看起了电视。
此时正是新闻时间,华国载人空间站“天平一号”于半时前,成功升空,这虽然是重大性新闻,可这跟今晚在米兰举办的拍卖会有什么关系呢?
广播开始用法语第三遍播放:“前往米兰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AZ311次航班现在开始办理乘机手续,请您抓紧时间。谢谢!”
这是登机的最后机会,他孙朝阳是尽职尽责的助理,宁可被老板责怪,也要提醒劝诫。
“九爷?”
“买回京都的飞机票,现在。”
“那拍卖会呢?”
荣礼缓缓转头看了他一眼,经常被身边人戏称为爷的男人其实不超过三十岁,他一双凤眼微微眯起,眼尾上挑,高挺的鼻梁,凌厉的脸部线条,让这副俊美的相貌,自带着一股子凛然的威严。
“她,回,来,了。”他略显单薄的唇,逐字逐句吐出来的话,让孙朝阳听了从心里发颤。
他心里琢磨,这咬牙切齿的架势,得多大的仇怨,才能让一向宽和待人的九爷抛下追踪了两年的旷世之作,一点时间都不能耽搁就得回京。
孙朝阳赶紧去服务台办理票务手续,其实按照九爷的身家,买上一架私人飞机也无可厚非。
堂堂京都荣家,钟鸣鼎食数代,有家训,不得购买价格昂贵的私人飞机、游艇等奢侈之物,以此训诫子孙不能玩物丧志。
阮新梨此刻就置身在“玩物丧志”中。
这架“湾流”是沈文斌前年才买的新款,之前的旧款送给了姐姐沈青璇,方便她往返欧洲大陆看秀和收集Birkin。
周管家先递给她一杯新榨橙汁,再将一杯无糖无奶的瑰夏咖啡端给了自家少爷—沈氏的掌门人沈文斌。
阮新梨先谢过周管家,端起了橙汁,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喝完后,她扬了扬眉毛,也许是喝进去了太多的空气,还忍不住了一个嗝。
她豪迈的举动让身边伫立的周管家不禁莞尔,对面的沈文斌却皱起了英挺的浓眉,略带嫌弃之意。他端起茶托,修长的手指捏住杯柄,斯文秀气地喝了一口咖啡。
阮新梨不以为意,冲着周管家甜笑着又要了一杯,然后学着他的模样,矫情又做作地喝着玻璃杯里的橙汁。
她翘起的尾指,让沈文斌不自然地清了清喉咙,心想是得让沈卓璇好好教教这丫头了。
沈文斌的相貌继承了母亲的德国血统,眉骨略高,眼窝深邃,一双天生的欧式大眼,眼睫毛如同扇子一般浓密,瞳孔中隐隐透着墨绿色。
此刻,他长腿交叠在一起,身子歪在真皮沙发扶手处,手托着下巴,像一只优雅又臭屁的贵族猫。
“喂,今后算做什么?”
“待着,休息。”
沈文斌哂笑了一声,真是太阳西边出来了!
阮学霸居然累了要休息,“休息”这两个字,自他第一次见到她,就没从她嘴里听到过。
阮新梨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调皮地:“‘孩子’生出来了,我可得好好放长假。”
沈文斌皱起鼻子,良好的教养和多年的绅士礼仪让他控制住了喷咖啡的冲动。
阮新梨见恶作剧得逞,假装认真地解释:“抱歉,我们基地都管‘天平一号’叫孩子,不好意思,职业病。”
沈文斌细细量着粉色卫衣、蓝色牛仔裤包裹着的娇身躯,有点心疼。
两年前,他亲自将面色红润,身强体健的“史湘云”送进了基地,出来却瘦成了弱不禁风的“林黛玉”。
阮新梨的皮肤呈现着不健康的惨白,仿佛可以从薄的透明的肌肤里隐隐看见浅青色的血管,一双猫儿一样的菱形大眼,恹恹的没有神采。
本来带着点婴儿肥的圆脸,瘦成了尖下颌的巴掌脸,手腕纤细的仿佛一掐就断。她本身生得清纯幼态,却偏长了一双魅惑人心的妩媚猫眼,眼角眉梢都带着风情。
沈文斌自在德国长大,欣赏不了这种“白瘦幼”主导的审美,他嫌弃地评价:“瘦的跟个鬼似的,到家了多吃几次红烧狮子头,补补。”
同在万里高空中,荣礼揉了揉眉心,身子向后放松地靠了靠,显得疲惫。
下属送上的消息没有一个让他舒心:
荣珏一家已经确定移民星国,近亿资产被转移到首府房地产行业;荣春如今在家中哭哭啼啼,不思饮食,因为严重贫血住了医院;还有,阮新梨那丫头居然坐了沈文斌的私人飞机直接从蓝州飞到了慕尼黑,让他派去的人手扑了个空。
“九爷,靳总那里又来消息了。”孙朝阳也不想扰他难得的憩,只是,他吩咐过,靳总那边的消息第一时间要告知他。
荣礼接过手机,只瞄了一眼,面色一下子冷峻了下来,周身仿佛冰冻起来。
孙朝阳屏住呼吸不话,以他这一年的工作经验来讲,荣先生动了真怒了!
起初在候机室,他不过就是有点不虞,还带点难以捉摸的欣喜忿恨,情绪极为复杂。此刻,犹如龙被触了逆鳞。
今天真是个神奇的日子,波澜不惊,无悲无喜的九爷倒是情绪换的跟万花筒似的。
他站了片刻,见九爷没有什么需求,缓缓后退到了一个安全距离。
为着同袍之谊,他给一会儿要换班的柳月芽发了一条微信。
[今天九爷有点心情不好,一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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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
生宣:吸水性和沁水性都强,写意山水多用它。
熟宣:吸水性和沁水性较弱,多用于工笔画。
生宣放久了并不会变成熟宣,好的生宣纸放久了,原来的生脆感会慢慢消失,感觉上会变得熟一点,原本生宣有的洇墨效果更容易被新手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