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所的老医生给贺忱完石膏固定，端着木盆站起来。

    “你们年轻人真马虎，在路上走得好好的怎么就能摔到沟里去。”老医生摇摇头，“幸好不严重，否则这个月都别想下地走路了。”

    “……”

    贺忱半笑不笑地瞅着御枝，后者心虚地仰头望向天花板。

    “先保持制动休息，等修养几天再进行适当恢复运动。”老医生絮叨两句注意事项，掀开帘子出去了。

    房间里剩下两人。

    “吧。”

    左腿包的像根萝卜，贺忱勉强抱着胳膊靠进椅背里，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你是不是故意的。”

    御枝连忙摆手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

    贺忱不信：“那为什么我摔成这样，你就一点事都没有？”

    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被人带飞的感觉。

    不是比喻，是真飞。

    “谁我没事？”御枝觉得冤枉，当场把羽绒服袖子拉起来，手伸到贺忱眼前，“本来算独自承受的，你非逼我出来。”

    姑娘手心白皙干净。

    贺忱来回扫视几遍，眉梢怀疑地往上抬了下：“伤在哪儿？”

    “这。”御枝翘起兰花指。

    那根手指细细白白的，指甲盖旁边确实翻起一块皮。

    贺忱对着这米粒大的伤口沉默了会儿，竟然有点欣慰：“幸好我问的及时，不然它就痊愈了。”

    “……”

    的确是她车技不精，才会发生今晚的悲剧，御枝讪讪地收回手，嘀咕，“那也不能证明我是故意的吧？你找个我迫害你的理由。”

    贺忱呵呵：“这还用找吗？看我不顺眼，想灭掉我做年级第一。”

    御枝:“……”

    别。

    她还真这么想过。

    贺忱本来就随便，结果这人心虚地低头了，他顿时瞪大眼：“我靠你来真的？御枝你有没有良心啊？亏我平时还给你讲题！”

    到这又想到什么，贺忱冷笑，“哦，看我，都忘记你的郜黎学长了。毕竟人家是你理想型，温柔居家又幽默有趣，谁还稀罕我这仨瓜俩枣的。”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御枝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怎么又扯到郜黎身上了。

    眼看就要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御枝赶紧比划个暂停的手势：“好！别了，我对你负责，行了吧？”

    翘着石膏腿，京瘫在椅子里的老坛酸菜精一顿：“……什么？”

    “我我对你负责。”御枝好声好气地又重复一遍，杏眼在灯下明亮清澈，认真看向他，“行吗？”

    “……”

    贺忱仰头跟她对视几秒，半晌，慢吞吞坐直了点，“行吧。”

    他故作淡定地抬起手，不自然地在头顶按了下，像要按下什么，耳背有点红，“你对我负责。”

    =

    次日清早。

    到做到的御枝同学骑着自行车守在湖心区门口，等到她残疾同桌一瘸一拐出来，再把人扶到车后座上坐好。

    “你明天能不能快点出来？”御枝勤勤恳恳地蹬着自行车，委婉提议，“早自习都要开始了。”

    贺少爷支着那条石膏腿，在后座咔嚓咔嚓地啃着苹果，闻言不咸不淡地叹了口气：“我倒是也想，要不是昨晚被人砸沟里，我今天……”

    “好的贺同学。”御枝立马断，“请您扶好，我们要拐弯了。”

    自行车穿过容城街道，光漫过楼宇，路边各式早餐铺都开着门。

    煎饼油条豆腐脑，生煎烧麦灌汤包，香味四溢。

    “靠边停一下。”后座少爷又开口，“我还没吃饭。”

    “马上要早读了。”御枝想也不想地拒绝，“你先饿着，下课我去超市给你买吃的。”

    贺忱捏着苹果核精准投进远处的垃圾桶，不咸不淡地又叹了口气：“我也不想麻烦你，要不是昨晚被人砸沟里，我今天……”

    ——嘎吱。

    御枝一按车闸停下车，面无表情地扭头看向贺忱。

    后者无辜地对她眨眨眼。

    ……忍。

    学校门口人头攒动，穿着黑白校服的学生陆陆续续往里进。

    孙迅昨晚又了通宵游戏，正张着嘴哈欠连天，肩膀一沉。

    “早啊迅子。”赵维鑫揽着他往前走，另一只手划着手机。

    孙迅看见他的手机屏幕，是个网络新闻，标题十分引人注目。

    【早恋危害到底有多大？

    女孩半夜载男孩浪漫街行，却双双砸进路边花坑？

    这究竟是教育的缺失还是亲情的沦丧？应该敲响警钟……】

    “啊，这个我知道。”孙迅，“昨晚在论坛刷到了，博园路那边的监控拍到有对早恋情侣，女的骑车带着男的兜风，一路兜进诊所。”

    赵维鑫把新闻滑到底，不解：“这男的怎么想的？一大老爷们为什么让姑娘带他？他是不会骑车还是咋的？”

    “可能是人俩的情趣吧。”孙迅耸耸肩，余光瞥见什么，立马一个惊喜的，“嗨忱哥！”

    他忱哥叼着灌汤笼包，瘸着腿从一辆自行车上下来，闻声扭头，对他抬抬下巴算回应。

    孙迅拉着赵维鑫过去，刚想问他腿怎么瘸了，结果发现带他的人是御枝。

    “学委？”赵维鑫比孙迅更惊讶，目光在御枝和贺忱之间来回转悠，“你俩……一起上学？”

    “顺路。”

    御枝抢在贺忱前边开口，“你们把贺同学扶到班里吧，我先走了。”

    完就想扔下麻烦精走人。

    可惜不等她重新踩上车蹬，麻烦精又叹了口气。

    不同于之前的不咸不淡，这次叹的格外大声。

    “也不知道是谁昨天晚上要对我负责。”贺忱仰头望天，”我也不想缠着人家，要不是被人砸……唔。”

    御枝踮脚把一个包子塞进他嘴里，从牙缝挤出几个字：“闭嘴。”

    已经晚了。

    周围听见的男男女女同步回头，表情八卦又震惊。

    御枝顶着众人视线努力保持微笑，扶着贺忱胳膊：“来，慢点走。”

    等两人走远，孙迅合上下巴，扭头看见赵维鑫正对着手机，抬头看看贺忱，又低头看看屏幕，再抬头。

    “怎么了？”孙迅问。

    “嘶。”

    赵维鑫摩挲着下巴，点开新闻配图，“我咋觉得，这图上了马赛克的男的，越看越像咱家狗子呢。”

    =

    少年人恢复能力都快，不到一个星期，贺忱的脚就好的差不多了。

    御枝早上雷不动地去接她那半残废同桌上学，区门口的老黄狗都认识她了，冲她摇摇尾巴。

    过了会儿，一道瘦瘦高高的人影出现在区门口，御枝远远瞧了眼，意外发现他腿上的石膏拆了。

    等贺忱走近，御枝又观察了下，他脚踝上还贴着块膏药贴。

    “你腿好了？”御枝惊喜地问，“我明天是不是不用来接你了？”

    贺忱轻车熟路地往后座一跨，淡淡道：“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哪儿到哪儿，还想不想让我原谅你了。”

    “……”

    御枝垮下个猫比脸，用力一踩车蹬。

    烦人精。

    烦人精今天出来的早，御枝难得上了个完整的早自习。

    冬天不用做操，第三节 化学结束就是大课间，孙迅兴冲冲地踢了脚贺忱的椅子：“走啊忱哥，去球。”

    御枝闻言竖起耳朵，从题册里抬起头，期待地看向贺忱。

    贺忱能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慢悠悠地拒绝：“不去。”

    孙迅：“为什么？”

    贺忱理由充分：“腿疼。”

    孙迅黑人问号脸，刚想你昨天晚上不还在操场骚了套假动作投了个篮板球吗，刚张开嘴。

    又被赵维鑫一把捂上。

    “他不去我去。”赵维鑫自从看完那条新闻，心里就跟明镜似的，对贺忱挤眉弄眼地笑，“我俩下去了？”

    贺忱头也不抬地往门外一指，赵维鑫就地将孙迅拖走。

    “其实你可以适当运动运动，”御枝道，“不定好的更快。

    贺忱假装听不懂她的暗示，低头地翻了两页书：“谁的？这种伤一般都需要静养。”

    御枝反驳：“人家老医生都……”

    话没完。

    咚咚。

    窗玻璃被人叩上两叩。

    贺忱回头，郜黎正站在窗外的走廊上。两人对视，郜黎笑了下。

    “学长！”御枝眼睛一亮，题册一扔，笑眯眯地往外跑。

    郜黎是来给御枝送卷子的。

    上个星期辅导班考试，御枝有事先回家了，没赶上。李老师留了套试卷，让郜黎有时间带给御枝。

    高三最近忙着复习，今天才得出空闲，郜黎顺便给她送来。

    “麻烦学长了。”御枝接过卷子，“其实你发个消息让我去拿就好，你们高三那么忙。”

    “没关系。”

    郜黎笑道，“等晚上我再把答案发去一份，你写完对着改下分数。”

    御枝点点头，还想什么，窗玻璃又被叩了两下。

    贺忱推开玻璃窗，手肘撑在窗台上，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郜黎，话却是对着御枝的：“我腿疼，扶我去散步。”

    御枝:？

    御枝不明白这人的脑回路：“腿疼你还去散步？”

    贺忱冷漠脸：“多运动好得快。”

    御枝试图提醒他：“你刚刚在班里，好像你需要静养。”

    连续被驳回两次，贺忱噎了下，总算将视线从郜黎身上移开，凉凉地瞅着御枝：“干啥啥不行，抬杠第一名，你和阿基米德什么关系啊？但凡把跟我吵架的这点精力放到物理上你早考第一了，别墨迹快点的！”

    御枝:“……”

    站在旁边看戏的郜黎忍住笑咳了声，及时开口圆场：“御学妹，你要是有事就进去吧，我先走了。”

    御枝按下额头不断跳动的青筋，勉强维持住仙女人设，对郜黎露出个笑：“好，学长再见。”

    “再见。”郜黎转身下楼。

    御枝磨着后槽牙，气势汹汹地扭头回班，对座位上同样面色不悦的人伸出手：“走，去散步。”

    贺忱忽视她的手，身残志坚地独自扶着墙壁起身，瘸着右腿往外走。

    倔强又坚强。

    御枝越看越不对劲：“你伤的不是左腿吗？”

    “……哦。”

    贺忱立马换回来，面不改色地，“你知道的，十指连心两腿连筋，其实我右腿和左腿一样疼，所以都瘸。”

    御枝:“……”

    《每天都想暗鲨同桌一百遍怎么办》《论未成年人保护法的重要性》《不然她一定捶死这个狗东西》。

    =

    “他狗不狗？崽你他狗不狗？！”

    御枝趴在床上狂捏兔子玩偶的棉花脸，开着APP和人吐槽，“他的腿肯定好了！就是找个理由使唤我！狗东西！”

    人坐在椅子上，两手交握搭上膝盖，表情乖巧，头顶气泡却翻滚着乌云。

    －1－1－1－1－1－1。

    御枝骂完贺忱，扭头一看，发现她崽头顶正疯狂刷着灰爱心，愣了下:“你不高兴吗？”

    人眼睛弯成线:[没有呀。]

    闪电般的数字划过。

    －20。

    ……行吧。

    看来系统又出故障了。

    御枝想了想，安抚地伸手摸摸人脑袋，:“没事崽崽，即使你跟他长得像，你也比那个狗东西可爱多了。”

    人:[……]

    虽然但是。

    也并没有很开心呢。

    －30。

    =

    十二月底，寒意渐浓。

    容城断断续续地开始下雪。

    御枝照常在周六去辅导班补课，这边进度和一中已经基本持平了。

    晚上考试考到一半，御枝忽然觉得肚子有点疼。不是那种吃坏了东西的疼，而是坠坠的酸疼。

    她预感不妙，算了算日子，果然是姨妈期。

    御枝一刻也不敢耽搁地从书包侧兜摸出东西，和辅导老师个报告，出门去卫生间。

    卫生间在每一层楼的最东侧，御枝走到一半，在楼梯口碰见郜黎，他手里拎着个袋子，正在上楼。

    郜黎抬头看见她，勾起嘴角笑了下：“晚上好。”

    御枝从晚上考试起就没见到他，还以为他有事离开了。现在碰上面，敏感地察觉到他心情似乎不太好。

    平时眼里都是温润的笑意，现在多少浮于表面，浅淡冷漠。

    腹的酸疼感加重，御枝不敢多停留，和郜黎个招呼，匆匆走了。

    卫生间里没人，很安静。

    御枝收拾好出来，扫开感应水龙头洗手，隐约听到点声音。

    低低的。

    模糊不清。

    像两个人在对话。

    御枝甩甩手上的水珠，好奇地从墙外探出头，往隔壁楼梯间瞄了眼，一愣。

    楼梯间里灯光昏昧。

    有个女生坐在高处台阶上，挑染的酒红色长发垂下来，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个尖俏的下巴。

    肩上披着件羽绒服，毛衣袖口捋到手肘，白皙的胳膊上满是青紫淤痕。

    男生半蹲在她下面一节台阶上，旁边放着袋子，捏着根棉签，给她的胳膊上的划伤抹药。

    “受伤的是我。”女生开口，声音带着点笑，“你为什么不高兴？”

    她着，伸出手指去勾男生的下巴。

    男生撇头躲过，警示地瞧她一眼：“别没大没。”

    他把头转过来的那一秒，御枝看清他的脸，蓦然瞪大眼。

    竟然是郜黎学长。

    郜黎没注意到角落的御枝，继续上药，淡淡道：“早让你不要和他们交道，蓬叔叔如果知道，又要骂你了。”

    女生嗤笑：“我又不怕他。”

    “你不怕他？”郜黎抬起头，眼里带着捉弄的促狭，是御枝从来没有见过的不太正经的样子。

    他问：“既然不怕，为什么还巴巴地跑来，躲到我这里？”

    “干嘛？”女生被拆台，不太高兴地皱起眉，身子前倾，靠近他，“郜四，你不想见我吗？”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暧昧。

    预感到接下来的场景可能是限量级，御枝嗖地缩回脑袋，不敢再看。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

    那个女生是之前在厕所和自己搭讪的，好像叫蓬姚。

    他们是什么关系？

    难道郜黎学长在早恋？

    像发现不得了的秘密，御枝靠紧墙壁，心跳开始加速。

    ……等等。

    御枝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一卡，慢半拍地意识到一件事。

    她这算不算单向失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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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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