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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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洛松开林时景的衣袖, 看着他走到对面。

    沈星衍面色已不耐:“赌什么,也赌这银蝶对钗?难道林公子也想要这银蝶对钗?”

    “听宁王最近新得了一套墨白玉棋子,若是我赢了, 不知宁王愿不愿意割爱?”

    沈星衍面色一凝,前几日他才在人前炫耀那套棋子,如今林时景就要他拿套棋子做赌注。

    众目睽睽之下, 沈星衍冷哼一声,“那就看看林大公子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林时景来得急, 一身锦袍尚未换下。

    裴洛在帐外等着他, 不多时林时景穿着一身玄色骑装出来。

    他鲜少穿这样深色系的衣裳, 玉带束腰, 显得他整个人更加笔挺清瘦, 偏偏又完全不像一个文弱书生,能看出他身上的力量感。

    裴洛看着那身骑装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林时景低头看她:“怎么了,怕我会输。”

    “不是, ”裴洛摇摇头,“你你会赢, 那你一定会赢。”

    “这么信我?”林时景难掩笑意, “那你刚刚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套骑装, 沈姨你今日不来的。”

    “今日事少,便来看看。”

    “哦。”

    裴洛不多问, 相信他的话。

    她不知道,林时景近日忙着查案,加上其他事务,每晚那沙漏都要反复倒置几个来回。

    偏偏今日怎么都要有空。

    苏夫人举办此宴目的, 裴洛或许不清楚,但林时景比谁都明白。

    他匆匆赶来,不想倒遇上沈星衍刻意为难。

    两人回来时,赛场上已经有人等在那里。

    苏清一身白色骑装,倒与刚刚那书生模样有些不同。

    他走到林时景面前,拱手道:“我愿助林公子一臂之力。”

    裴洛有些惊讶地望着他,虽然刚刚苏若一直有意让他们组队,但她一直觉得苏清是个读书人,可能不擅长这些。

    但现在……明明二皇子有意为难,苏清竟还是站在他们这边。

    裴洛想起刚刚他替自己挡住二皇子的目光,心中有些感激。

    她朝着苏清浅浅一笑:“多谢苏公子帮忙。”

    苏清莫名觉得,裴洛笑中多了几分欣赏。

    他心中升起喜悦,“裴姑娘不必多礼,我本来也想下场一次,如今不过正好遇上这个机会。”

    两人含笑谈话,林时景淡淡看了一眼苏清。

    他微微一侧身,也不知是不是有意,正好挡住苏清的目光。

    他看着裴洛,拿出从绿芙那取回来的银蝶对钗,放到裴洛手心:“拿好,这是你的东西。”

    所以,任何人都不能随意取走。

    裴洛走回席位,林时景遥遥看了她一眼,翻身上马。

    沈星衍神色阴郁地看着这一幕,眼底有嗤笑之意。

    他看着自己手中马球木杆,转动手腕,驱马上前:“听林公子在边境时腿上受过伤?不知如今对骑马可会有影响?”

    “王爷多虑,在下的伤已经痊愈。”

    “是吗?那林公子待会儿可要心些,别引得旧疾复发,难堪收场。”

    沈星衍阴阳怪气,林时景不为所动。

    他人走远,卫林驱马上前低声道:“公子待会儿心些,宁王怕是会……”

    剩下的不言自明。

    宁王向来不是个守规矩的人,他肆意妄为,不择手段。

    他也不在乎别人怎么他,毕竟也无人敢随意议论他。

    鼓声响起,裴洛忍不住紧张。

    她走得近些,更清楚地看到场中赛况。

    林时景率先将一球击进洞中,裴洛眼睛一亮,杏眼弯成好看的月牙。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林时景马球,他总是太过温和有礼,反而让人很难想象他少年时肆意张扬的模样。

    可现在,她好像看到了他的另一面。

    林时景几次拦截沈星衍,比分渐渐拉开。

    沈星衍面色愈加难看,握紧手中的马球棒,眼中闪过凶意。

    “表兄赢定了。”程语蝶忍不住开心道。

    裴洛看着场中的情势,也知沈星衍翻盘的机会不多。

    “咚”的一声,苏清将球击中球洞中。

    他心中一喜,看向坐席,裴洛正注意着林时景,一时没察觉到他的目光。

    他眼底有些失落,情绪尚不及恢复,忽闻有人惊声呼喊。

    苏清只觉一阵厉风当头迎来,恐惧之下他立刻后仰躲避。

    那马球棒从他头顶擦过,他心中难扼恐惧,险些摔下马。

    刹那间手臂一紧,有人将他拉起来。

    那方,沈星衍借着这一击,成功将球抢过击进洞中。

    裴洛握住栏杆,心高高地提起来。

    刚刚若不是苏清反应够快,谁也不知那一棒下去会如何。

    二皇子当真是不管不顾,只为赢。

    裴洛目光紧随林时景,愈发用力捏紧栏杆。

    沈星衍盯准林时景,他不守场中规矩,挥着马球棒针对林时景,意图击在他的右腿上。

    林时景闪躲快,几次险险擦过。

    线香即将燃尽,沈星衍那对比分迟迟追不上。

    他目光凶恶地盯着对面,林时景正接过苏清过来的球,他的注意力全在球上。

    沈星衍当即挥着马球棒朝马蹄击去。

    瞬时之间,场中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几乎都以为林时景难逃此劫。

    林时景击中那球,球顺着预定的轨迹向前飞去。

    马球棒即将落到马蹄之上,只要一瞬,林时景可能就被掀翻在地。

    一瞬之间,林时景一勒缰绳,马蹄高高扬起。

    马球棒横扫落空,那高高扬起的马蹄回落,狠狠一踹,将沈星衍手中的马球棒踹飞,震得沈星衍手臂发麻。

    与此同时,球顺利飞落进球洞。

    线香燃尽,鼓声一响,此场赛事尽。

    林时景骑着马悠闲走到沈星衍身边,拱手道:“宁王,承让。”

    沈星衍手臂尚有酸麻之感,皮笑肉不笑地道:“林公子好球艺,倒是本王低估你了。”

    “在下也没想到宁王是想武球,宁王应当一开始与在下清楚,刚刚若是不心伤到宁王,在下万死难辞其咎。”

    沈星衍处处针对林时景,不仅没伤到他,反而险废了自己一臂。

    林时景此番话更是堵的他有口难言,他冷笑一声:“即是武球,伤亡自负,是本王技不如人,那副墨白玉棋今日就会送到府上。”

    沈星衍骑马离开,竟是连一声也不曾,径直离开。

    他一走,场中气氛和缓过来。

    裴洛和程语蝶走到场下,林时景一下马,裴洛就跑到他面前,颇有些紧张地望着他:“有没有受伤?”

    “没有。”林时景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裴洛松下一口气,心里惊吓犹在:“以后你还是不要和他比试了。”

    她从未见过这般不讲道理的人,行事更是肆无忌惮到极点。

    比起太子,宁王简直就是储君风范的反面教材。

    “别担心,我过我会赢。”

    “可你也差点受伤。”裴洛不赞同地道。

    她有些生气林时景这般轻描淡写。

    两人之间气氛有些微妙,苏清掩去复杂神色,上前朝林时景道谢:“刚刚多谢林公子相救,若非林公子,我可能当即就要摔下马去。”

    若非他失神,也不会差点被宁王击中。

    “不必道谢,你我是队友。”

    一下赛场,林时景仿佛又变回哪个温润如玉的公子。

    苏清笑了笑,一时也不知该什么。

    裴洛和林时景离开时,他尚站在原地,他看着那并肩而立渐行渐远的两人,心中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苏若走下来,见兄长有些失神,看出他的心思:“我问过洛,她她和林公子不是那种关系。”

    “是吗?”苏清苦笑一声,转身离开。

    裴洛陪着林时景回去换回衣裳,她在外面等着,然过了许久,林时景也未曾出来。

    她莫名有些不安,隔着帘子询问:“时景哥哥,你好了吗?”

    帐内无人应答,裴洛又问了两声,还是无人回她。

    她一慌,掀开帘子就往里走。

    帐内隔着一道屏风,裴洛快步走到屏风后,“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

    话音一落,她也看清里面的情形。

    林时景还未束上腰带,衣袍松散,裴洛一眼看到他腰上的腹肌。

    林时景似也未想到她会冲进来,指尖一顿,衣襟更松散了些。

    裴洛一愣,脸颊上迅速浮起红晕,她赶忙背过身子,快步走到屏风后。

    林时景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些散乱的衣裳,低声一笑。

    那笑声传进裴洛的耳中,她捂着脸,恨不得现在就跑走。

    这般想着,裴洛趁着身后还没什么动静,抬脚就想往外跑。

    不想她刚走两三步,身后又传来一声低笑。

    “看完就跑?裴姑娘,这不大对吧。”

    裴洛脸更红起来,她不敢回头,声解释:“我,我以为你受伤了。我喊你了,你没有出声,我才进来的。”

    “是吗?莫非我耳朵聋了,竟没有听见你的声音?”

    “我真的叫你了,绿芙可以作证。”

    “绿芙是你的丫鬟,你什么她当然应什么。”

    裴洛着急冲进来,但绿芙依着规矩等在帐外。

    人证无用,裴洛又急又羞,她忍不住回头,又想到什么,赶紧捂住眼睛,强调:“我没有故意偷看你。”

    “嗯,我知道了。”

    林时景浅浅笑着,裴洛也不知他信没信。

    她听到有人在朝她走过来,她知是林时景,又赶忙背过身子,捂脸不看他。

    林时景走到她面前,似笑非笑:“洛,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词?”

    “什么词?”

    “自欺欺人,或者掩耳盗铃。”

    她捂住自己的眼睛,假装没有看到,可不就像那偷铃铛的贼,自欺欺人。

    裴洛不想理这个蛮不讲理的人,她捂着眼睛往前走,“你让开,我要回去了。”

    她大概能猜出林时景站在哪里,捂着眼睛想绕开他。

    可她刚往前走两步,脑袋便磕在某人胸膛上。

    那么一撞,连着捂着眼睛的手背一起撞痛。

    手背撞到绣着锦纹的衣裳,裴洛猜到林时景已经穿好衣袍。

    她松开双手,绕开他就想往前走。

    刚走两步,衣袖一紧,却是叫人拽住。

    姑娘又羞又恼,无奈回头看他:“我真的没有偷看你。”

    林时景挑眉,“那你急着跑做什么?”

    “还不是你蛮不讲理。”裴洛声埋怨。

    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不太敢看林时景。

    明明他已经穿好衣裳,她还是能想到他刚刚微露胸膛的样子。

    她不能记着那个画面,她要忘记。

    姑娘在心里下定决心,偏生某人还要提:“好吧,当作你不心看到了,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男女授受不亲,若是平常男子看到女子露出的双脚,都是要负责的。”

    裴洛惊得抬头看他,她脑子转得很快,立马摇头:“我什么都没看到。”

    完,她又匆匆撇开目光。

    林时景松开她的衣袖,低头看她。

    裴洛往哪边躲,他就往哪边看。

    姑娘被他逼得无奈,只好看向他:“你做什么?”

    “我刚刚想了一个好办法。今日之事,你不,我不,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这件事就当作我们之间的秘密,好吗?”

    林时景目光好像很纯粹,仿佛他只是提了一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裴洛看着他真诚的眼睛,不知怎么想的,点头应下。

    直到走到帐外,她才忽然反应过来。

    什么秘密?

    她不是都她什么都没看见,难道不应该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彻底忘记吗?

    当作秘密,那岂不是要一直记着?

    裴洛觉得自己一脚踩进陷阱中,偏偏她又摸不清这陷阱设置的目的。

    姑娘一头雾水地离开,林时景见她走远,才缓缓走出来。

    他低头看了一眼右腿,静静站立许久才离开。

    裴洛回到席位上时,已经结束一场马球赛。

    她坐下半晌,林时景亦走到这里坐下。

    苏清本来正在话,见他来,话渐渐变少,很快找借口离开。

    裴洛还记着刚刚的尴尬,她不敢看也不想理某个蛮不讲理的人。

    接下来几场比赛有些无聊,裴洛看着那线香,悄悄捂住腹部,思索着这宴什么时候能散去。

    越发注意时间,时间仿佛过得更慢。

    那疼痛愈发明显,裴洛面色有些发白。

    她低着头,不想叫别人看出自己的异样。

    忽然,身旁的位置似乎坐下一个人。

    她额头有些冒冷汗,抬头看他。

    林时景见她面色苍白,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不见烫。

    “怎么了?”

    裴洛摇摇头,想自己没事。

    林时景见她似乎不肯,又见她紧紧捂着腹部。他稍稍一思索,想到什么,起身往外走。

    裴洛疼得厉害,倒也没心思去想他去做什么。

    她拉了拉程语蝶的袖子,声道:“疼。”

    程语蝶立刻反应过来,“你坐着,我和叔母一声,我们马上回去。”

    程语蝶快去快回,回来时扶着裴洛就往外走。

    她们尚未走出去,就见不远处停着侯府马车。

    车夫见她们上前,放好矮凳,低声道:“公子了,先送裴姑娘去别院休息。”

    “别院,离这里近吗?”

    “不到一刻钟。”

    如今回侯府最少需半个时辰,如此去别院反倒最合适。

    车夫一路上行得很稳,尽量减少颠簸。

    等到别院时,裴洛已经疼得不出话。

    她想下去,却发现自己双脚发虚,有些站不稳。

    程语蝶和绿芙勉强扶着她下马车,裴洛面色惨白,看上去就很吓人。

    “洛,能走动吗?”

    裴洛点点头,她忍着疼往里走,刚走几步,便疼得抽气。

    停顿之间,有人匆匆走到她身边。

    裴洛正要抬头,忽然觉得腰间一紧,那人陡然间将她横抱起。

    裴洛一惊,看到那熟悉的侧脸,心又瞬间安下来。

    她知道这样于礼不合,现下也没有时间想太多。

    林时景一路抱着她进屋,轻轻将她放到床上,拿着一个暖手炉就塞进姑娘怀中。

    裴洛惊诧地看着那个暖手炉,她尚未反应过来,林时景一出一进,又端着碗红糖水过来。

    “你喝完先休息,今日不急着回去。”

    裴洛捧着那碗红糖水,暖手炉隔着衣裳暖着,疼痛似乎真的减轻许多。

    她乖乖喝完那碗红糖水,想问些事情。

    比如暖手炉和红糖水哪里来的,他又为何在这里?

    “先休息吧,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裴洛点点头,月事来的时候本就容易困,加上她又不舒服,便也无心思去问那些。

    她躺下窝在被子里,暖手炉隔着里衣暖着,身体渐渐放松。

    奈何不时抽痛,她还是无法彻底入睡。

    她转身侧躺,却见身旁有人坐下。

    林时景手中拿着一本书,似是一话本。

    他翻开一页,轻声读着:“天地混沌初开,彼时真神尚在……”

    裴洛听着那话本的内容,注意力转移,对疼痛的感知渐渐减弱。

    她慢慢闭上眼睛,意识随着那读书的声音渐渐飘远。

    很快,裴洛的呼吸渐渐平稳,只是依然蹙着眉,似乎仍难受着。

    林时景轻轻放下话本,指尖轻柔抚平她的皱眉,放轻力道拍着被子。

    裴洛愈发沉睡,梦中她似乎听到有谁在轻声安慰她,但那声音太遥远,听不清。

    她只觉得满心安定,渐渐沉入更深的梦。

    林时景悄声走到外间,程语蝶见他出来,立刻起身问道:“睡着了?”

    “嗯,”林时景点头,“先出去,我有些话要问你。”

    “怎么了?”

    “她每次都疼得这么厉害吗?”

    “嗯,只是上次没有这么疼,所以今日我们才出来的。若是依照往常,一般这种日子她是不会出门的。”

    “看过大夫吗?”

    “我不清楚,但应该没有。表兄你问这个做什么?”

    林时景不言,他又问了绿芙一会儿话,才出去。

    裴洛一觉睡了一个多时辰,醒来时外面已近黄昏,推开窗户能看到天边绚烂的晚霞,烧得火红的片片云彩。

    “不疼了?”

    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裴洛有些局促地回头,低头应答:“嗯,现在好多了。”

    今日着实尴尬,先是不心撞到他换衣裳,如今又因为月事疼而让他抱进来。

    裴洛不知道该什么,便站在原地,等着林时景再开口。

    林时景似乎也看出她的尴尬,他不多问,转身带着一人进来。

    裴洛抬头一看,只见是个女大夫。

    她不解地看着林时景,林时景没有多解释,先让她看诊。

    女大夫诊了一会儿脉,又问了一些问题,有问她饮食,也有问她月事正常与否,是否经常疼痛,有没有常吃冷食等等。

    裴洛一一答了,也渐渐反应过来女大夫在诊治什么。

    林时景在外间等候,见大夫出来,他起身问道:“如何?”

    “这位姑娘体内寒气重,但还不是很严重。我开个方子,再配合平日里的食疗,调养一段日子就好。”

    “多谢大夫,还有其他需要注意的吗?”

    大夫又叮嘱一些事情,林时景一一拿纸记下来。

    裴洛隔着帘子听着,等到那女大夫走了,才慢吞吞走出来。

    她看向林时景记下的那一长串,看着便觉得头痛。

    “那个,不可以不喝药吗?”

    一想到以后日日都要喝药,她仿佛已经能想到日后惨淡的日子。

    林时景慢条斯理地折好那张纸,“不疼了?”

    “不疼了。”

    “下次也不会疼?”

    “……”

    裴洛知道自己不该拒绝喝药,若是对着旁人,她也不会多,偏偏对着林时景又忍不住道:“可是疼也只疼一次,喝药要天天喝。大夫也了,可以食疗的。”

    姑娘得极其委屈,不放弃劝服他。

    林时景看了眼那药方,点头:“这药看着确实苦。”

    裴洛抬头期盼地看着他,林时景轻轻一笑,放下药方,出来的话却无情得很:“但是,再苦你也必须喝。”

    裴洛眼中光一暗,有些不开心:“你好凶哦。”

    “是吗,我还没完。”

    “除了喝药,以后你和我一起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