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隔着几步远的距离, 裴洛看着齐陌,她想再上前几步,可还是停在原地。
齐陌也看着她, 良久没有开口话。
裴鸿远和孟氏左右看看,还是孟氏最先上前,笑道:“洛, 你知不知道……”
“我刚回来,”齐陌骤然断孟氏的话, “在路上碰见他们, 想着今日是放榜日, 便带他们过来看看, 兴许能碰到你们。”
齐陌一番解释, 孟氏心中微叹,面上仍笑, “是啊,也真是有缘, 没想到还真能碰上你们。”
“嗯,我特意陪表兄一道过来的。舅母, 表兄是一甲三名, 探花。”
孟氏眼睛微微瞪圆,她惊喜又不敢相信地看向裴柏轩, “真是探花?”
“嗯。”裴柏轩肯定点头。
孟氏喜极而泣,一时高兴得不知该什么。
裴鸿远上前拍了拍裴柏轩的肩膀, 露出笑容:“十年寒窗苦读,你做到了。”
“堂舅,舅母,你们一路赶来, 应当还没有用膳吧。这附近有一家酒楼,菜品甚好,不如我们先去用膳?”
“好,这一路赶过来也确实饿了。”裴鸿远应声。
裴鸿轩陪父母走在最前面,林时景本来走在裴洛旁边,渐渐也拉开距离。
裴洛抬头看了看身旁的齐陌,他赶路回来,衣裳算不上整洁。
只整个人似乎与从前有些不同,他身上的那种迷茫散尽,眼神清明。
“齐叔恢复记忆了吗?”
“嗯。”
“那与家人相见了吗?”
“……还没。”
齐陌侧目去看裴洛,眼神中带着些犹豫,“我想,再等等。”
“好,”裴洛浅笑点头,“不急的,只要齐叔做好准备,你的家人一定会很开心你能回来。”
一行人在酒楼用完膳,裴柏轩先送父母回去,再去见老师。
齐陌跟裴洛和林时景一道回去,裴洛和他在半路分道而行。
她站在原地,看了许久齐陌的背影。
林时景静静等在她的后面,他能看出裴洛眼神的不对,却没有开口相问。
几日后,裴柏轩租住的院迎来一场贺宴。
裴柏轩邀请了两个同窗好友,加上裴洛他们,不到十个人聚在一起庆贺。
裴父裴母和齐陌也同坐一桌,裴洛外请厨师。
桌上酒水备足,皆是闻起来就很烈的白酒。
裴洛不敢碰,也看着让林时景少碰。
裴柏轩也不贪杯,只他的两个同窗喝得烂醉,醉到起兴之时还来吟诗。
裴柏轩兴起,也陪他们一起吟诗醉酒。
他们十年苦读,一朝中榜,也是难得放纵。
裴洛坐在一旁看着他们又哭又笑,程语蝶偶尔见他们做得好诗,也鼓掌称赞。
院里一片欢声笑语,雨便在这欢声中悄然落下。
“下雨了。”
裴洛最先发现有雨滴落下。
林时景帮着裴父裴母收拾院中的桌椅,扶着裴柏轩他们回房。
裴洛坐在廊下,雨势头渐大,雨声噼里啪啦地响起。
院的门忽然被人敲得咚咚响。
程语蝶撑伞跑去开门,只见霍昭拎着礼盒整个人缩在门檐下,勉强躲避雨水。
“你怎么来了?”
“来给裴兄送贺礼啊,谁知道半路下这么大的雨。”
霍昭身上半湿,显然冒雨跑过来的。
“那你不会找个地方躲雨,跑过来做什么,还差这一两天吗?”
程语蝶一边训他,一边还是将人带进来。
裴洛看着他们走进正屋,想到之前林时景的那句“红鸾心动”,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这些日子语蝶一直避着霍昭,今日霍昭怕是别有来意。
雨势渐渐变,转成淅沥雨。
裴洛伸手去接雨时,齐陌悄然坐下。
他身上似乎还是前几日那身衣裳,只是浆洗一番。但到底有些旧了,近处能看到一些磨损。
“你很喜欢听雨?”
“嗯。”
“为什么?”
“因为,”裴洛一顿,“我母亲很喜欢赏雨,我从陪她一起听雨。她,雨中其实藏着许多声音。仔细听,会听到……故人的声音。”
齐陌一怔,搁在长凳上的手倏然收紧。
雨声不歇,长廊下的两人安静听雨。
侧屋的窗户半开,林时景透过雨幕能看到廊下的姑娘。
她时而会看一眼齐陌,低低着什么,面上始终带着浅淡的笑意。
“我也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裴鸿远有些感叹。
“他如今不敢认,也是心中有愧。你放心,我会再多劝劝他……”
“不用劝了,”林时景阖上窗子,“其实她比你们想象的还要聪明通透。”
一场雨淅淅沥沥下了一个多时辰,裴洛和齐陌也一直坐在那里,听了一个多时辰的雨。
雨停时,林时景从屋中走出来,走向裴洛:“回去吗?”
“嗯,语蝶呢?”
“应该已经走了。”
“走了?可我没看见他们出来啊。”
林时景指了指后院,裴洛恍然大悟。
后院还有个门,想来两人是从那里离开的。
“那我们先回去了,过几日再来看舅母,到时我带你们在金都走走,我知道许多家好吃的酒楼,一定要带你们去尝尝。”
“好,不过不急这一时,我和你堂舅会待一个多月。你们回去路上心些。”
“嗯。”裴洛应声。
她和林时景往外走,齐陌亦跟在他们身后。
临走到马车前,齐陌忽然出声:“洛。”
裴洛回头看他,齐陌透过她似乎看到另一张熟悉的面容,心中最后一丝犹豫扯断。
裴洛听见他:“五日后,我有些话想和你。”
她先是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展颜一笑:“好,五日后,我等齐叔。”
马车驶离一段路,裴洛掀开帘子往后看,齐陌还站在原地。
她摆了摆手,示意他回去。
齐陌点头,又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往回走。
裴洛安心地坐回去,神态间明显透露着喜悦,“待会儿会经过一家糖铺,他家的蜜糖饼很好吃,我们去买一些好不好?”
“好。”
马车停在糖铺前,林时景下马车,裴洛握着他的手走下去。
糖铺店主一看到裴洛,立马认出她:“姑娘来啦,今日刚出的蜜糖饼,保证新鲜又好吃。”
店主笑得热情,裴洛让他包了四个蜜糖饼,又买了许多其他的甜食。
林时景跟在她身后,接过店主一个又一个纸包。
店主一边忙活,一边端详林时景,最后将纸包递过去给裴洛时,笑着道:“你这未婚夫看上去好生儒雅,与姑娘在一起倒是登对。”
店主认为他们二人是未婚夫妻,裴洛看了一眼林时景,没有反驳,反而笑着问:“他生得儒雅?”
“是啊,姑娘不觉得?”
“不觉得,他心胸可了。”裴洛笑着回答。
林时景也不反驳,他将银子递过去。
裴洛拉着他走到林荫树下,拿出一块蜜糖饼,揪了一块递到林时景嘴边,“你快尝尝。”
林时景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那蜜糖饼,还是张口吃了一块。
那一块下肚,糖饼的甜味顿时充斥口腔。
裴洛一看他神情,就能知道味道如何。
“看来今日做得也很吃。”
林时景无奈一笑,明白姑娘是在拿他试验甜度。
树下微风阵阵,凉快舒畅。
这条路人少,除了特意来买蜜糖饼的,几乎看不到路人。他们又是站在马车后,无人能注意到,自不用在意他人目光。
裴洛爱吃甜,很快解决一块。
但刚刚吃得也多,现下手中的一块剩了一半,裴洛看着着实有些饱,她正算忍一忍吃完。
林时景忽然伸手过来,“给我吧。”
他接过那一块饼,咬了几口吃完。
裴洛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确认他真的吃完了,止不住困惑:“你不是不爱吃甜的,这饼很甜的。”
“不能浪费,你不是吃不下了吗?”
对哦,刚刚那饼是她吃剩下的,他竟然就这样拿着吃完了?
裴洛注意到更加不合适的地方,她决定暂时还是不要追究这件事,“走吧,我们回去了。”
林时景笑着跟在姑娘身后,他扶着裴洛上马车时,不经意一瞥,看到不远处铺子前站着的一人。
那人如往日一般着黑衣,戴着兜帽。
裴洛注意到林时景在看什么,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微微愣神间,那一身黑衣的人朝前走来。
“洛,你先上去。”
裴洛感觉到此人身份不一般,她应好,钻进马车。
那黑衣人走到林时景面前,颔首示意:“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林公子。”
“我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杜先生,宁王尚在府中,杜先生怎么有空出来?”
“我爱吃这家的蜜糖饼,故而来此买上几块。”
“那倒是巧了。”
裴洛坐在车内,能听见车外人的话声。
她想着刚刚那奇怪的熟悉感,忍不住悄悄掀开帘子朝外看。
车外那人一抬头,正好对上她的目光。
裴洛一眼看到那道从额头一直到左耳后根的疤痕,那疤痕横贯左半张脸,有些骇人。
“这位想必就是裴姑娘,与林公子甚是般配,不知林公子算何时让陛下赐婚,到时大婚不知杜某是否也能讨得一杯喜酒?”
“杜先生也会关心这种事?”
“若能讨一份喜气,杜某自然愿意。”
两人之间似只是寻常聊天,林时景最先结束话题 ,坐进马车让车夫驶离。
裴洛回头看时,仍能看见那人站在原地。
“怎么了?”
裴洛放下帘子,眼里有困惑,“我好像见过他。”
“见过?”
林时景稍一想想,记起是上次宜园赏花宴时,他带着裴洛离开时,碰见过杜陵。
“他是宁王身边的幕僚,上次宜园应当是有事寻宁王,你应该是在那里见过他。”
“是吗?”
裴洛总觉得那里不对。
马车驶离闹市时,裴洛隐约听见外面有人在喊“冰糖葫芦”。
一刹那,尘封的记忆开。
“我想起来了,不是在宜园,是在临榆县。我在临榆县见过他。”
上次宜园一见,她就觉得这人眼熟,偏生想不起来。
刚刚那声“冰糖葫芦”倒让她想起很久之前的一桩事。
“当初你生辰日,我在街上撞见一个险些被马车撞倒的孩子,就是他救下那个孩子。那孩见到他脸上的疤本来要哭,我拿冰糖葫芦哄孩,结果一回头他就不见了。”
林时景经她提醒,眼中带了些思量,“没看错?”
“不会记错,我记着他脸上的疤。我刚刚听你们话,他是宁王身边的人,那他当时怎么会在临榆县?”
偏巧还在林时景去查案的时候出现。
林时景思虑半晌,见裴洛还在想这件事,笑了笑:“这件事我会查,不用担心。”
他也不希望裴洛卷进他要查的事情中。
——
宁王府封闭府门,往日热闹的门庭如今冷落下来,门可罗雀。
书房里,沈星衍坐在阴暗一角,神色晦暗不明。
“你当真有把握?”
“王爷放心,死无对证,自然是我们什么是什么。这局棋,一定将林时景困死在棋局中。”
沈星衍闻言,想到什么,低哑地笑出声。
他这几日幽闭府中,倒也想清楚一些事情。
郑阁老的奏折为何偏巧在那日承在父皇面前?
怕是他中了林时景的局,才引得父皇如此动怒。
“这件事若是做成,你日后便是本王唯一信重的幕僚,不要让本王失望。”
“王爷放心,在下必定不负王爷期望。”
沈星衍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那幕僚刚刚走出去,下人通报杜先生求见。
一身黑衣的杜陵站在殿门外,那厮进去通报没一会儿,出来只道:“杜先生,王爷不想见您。”
幕僚站在一旁看戏,眼底嘲弄:“杜先生倒有闲情逸致,这种时候还出去买什么蜜糖饼,看来王爷在杜先生心中还不如一块饼重要。”
杜陵听得出他的阴阳怪气,并不回他。
“切,什么东西,我看你日后还怎么趾高气扬。”
杜陵当作听不见那句话,旁观的厮也只当什么都没看见听见。
从前宁王倚重杜先生,如今宁王受梏,反倒不再相信杜先生。
不得宁王信重,早晚也是赶出王府的下场。
杜陵一路回到院子,王府众人看他的眼神皆隐含此意。
他走进书房,关上门窗。
兜帽一摘,那道疤痕便完全显露。
他神色不明地对着铜镜看着那道疤痕,又想起树下的那个场景。
她脸上的笑意如同日光一样温暖,偏偏他不能靠近……
杜陵扯着嘴角僵硬地笑了笑,那笑有些瘆人,加上那道疤,更显得恐怖。
他太久没笑了,似乎都忘了如何像一个正常人那样去笑去哭。
“嘭”的一声,铜镜被他挥落在地,碎成几片。
他拿起桌上那封信,拆开一眼扫过,眼中有戾气闪现。
“蠢货。”
既然沈星衍一而再再而三触及他的底线,他也不必费心再谋划。
他倒要看看沈星衍能把自己弄成什么狼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