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被剖丹的仙尊(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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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秋言只觉得一股邪气自沈过身上传来,  他却躲无可躲,被迫看向沈过那双暗紫色的眼眸,那眼底虽看上去森然诡秘,  却又仿若坠着万般星辰,  似夜幕低垂却又广袤无边,好像与之前有了些许不同。

    一种猜测强烈地涌上心头,但他也明白沈过想要做什么,便遂着沈过的意生生撕碎了自己眼底的平静,添上一抹惊慌和屈辱浮在面上,声音也颤了颤:“任凭尊主处置。”

    “这话的,明明是快活的事情,怎么能叫——”

    “尊主,  您可算想起属下了——”禹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却又戛然而止,愣了一瞬立即道,“哈,要不,  我在门口再等等,再等等......”

    沈过面无表情地松开了席秋言:“乖乖待着,想想该怎么侍奉。”

    罢,他转身走向禹惜,  拉着狐狸的胳膊出了房门。

    关上房门的同时,他唇边泛起一丝笑意,这个仙尊还真有点儿意思,居然在自己的面前演戏。

    可他沈过是谁啊,泡在戏里十来年,一眼就能看穿席秋言那拙劣的演技和生涩的表情。

    席秋言这般作为,  明显是想让自己看到他该有的样子,从而不会对他产生疑虑。

    自己会产生什么疑虑?

    似乎在席秋言看来,这种疑虑是会威胁到他,甚至更深一些,可能威胁到仙门。

    可不对。

    沈过拽着狐狸往外走着,脑袋飞速思考着自穿越过来之后,席秋言的表现。

    似乎在回到魔界之前,不,甚至在自己从入定中醒过来之前,席秋言一直都是那副淡然无所谓的神态,可为什么刚刚会做出那样的表现?

    肯定是因为自己了什么,让他有了些相关的疑虑,也可能是猜测。

    “哎哎,尊主,您这是带属下去哪儿?”禹惜叫唤起来。

    沈过慢慢停下脚步,二人已经身处主殿大厅中,周围的侍女纷纷俯身行礼。

    “你这几日,找过我?”沈过松开手,也不为方才的走神多做解释。

    “嗯,就在昨日尊主你回来不久,那个夏允生用兽鳞彩地蚊穿了讯息,私下要求见尊主一面。”禹惜道,“属下见他用了我们魔族常用的传讯兽,这才觉得蹊跷,便来寻尊主了。不过被席秋言挡了回去,尊主不方便......”

    “夏允生啊。”沈过轻笑,“我还没找他,倒是先找上门了,回讯过去,让他来找我,我还有些安排......”

    “等等。”沈过突然想到了什么,盯着禹惜道,“你,我是昨天回来的?我不是修炼了三天......”

    禹惜拧了眉:“现在据我们昨日回宫不过一日的时光。尊主这话好生奇怪,您能轻易感受到整个魔界的风吹草动,怎么会把时间给判断错了?”

    沈过怔了一下突然嗤笑出声。

    原来在这儿呢。

    怕是那人昨日就有些怀疑自己身份了,今天随口试探一句,如果被驳回去,就可以借口他不知魔界时间,但如果自己顺口应了,就能基本证明,自己这个似乎连御空术都不会,又性情有所变化的人并非之前的魔尊危尤。

    魔尊非魔尊,这可是个大事儿,席秋言没弄清楚自己真实身份的情况下,又见识了自己发狂时丝毫不差的实力,未免自己恼羞成怒,恐怕不会轻易将情绪显现出来。

    看来,这个仙姿如玉的人,真不蠢。

    “行了,别管时间的事情了。”沈过抬眼看向禹惜,“你传讯让夏允生来我寝殿见我。”

    “您的寝殿?!”禹惜愣了一下,表情变得古怪起来,“三个人呐,啊这……”

    沈过一时间真想敲开这只狐狸的脑子看看他每天都在想什么!

    “你要是天天太闲了只想着揣测本座想法那就滚去无间深渊去守恶兽!”沈过语气冷漠,一眼瞪得禹惜缩了缩脖子。

    无间深渊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那是魔族惩戒叛徒的一个刑罚之地。

    深渊下,是一只没有意识和理智的上古恶兽,实力极其强大,只受魔尊驱使,平日里都是锁在崖底沉睡等待着投喂。

    像禹惜这种大妖在恶兽面前也就是蝼蚁,那无间深渊漫天都是冤魂嘶嚎,加上恶兽的威压,过去不到半天就能去了半条命,任谁听到都害怕得发颤。

    见禹惜不敢再多什么,沈过才缓声开口:“还有件事儿,有什么办法让席秋言不受魔气干扰?”

    “嗯?”禹惜抬头看向沈过,略想了想,想开口又不太敢,只好讪讪道,“只要让他入魔不就行了,或者您早点把他办了……嗯,洞房了,彻底同化就好了。”

    “除了这个方法……算了,滚吧。”沈过感觉到头疼,挥挥手干脆让禹惜走了。

    红狐狸在身边多呆一秒,沈过就感觉自己寿命就会少一分。

    夏允生来得很快,仿佛他一直就在魔界外等着不曾远离。

    “拜见尊主。”夏允生语气种带着一丝隐隐的激动,直接单膝跪了下来。

    他一身月白色仙袍,眉目清朗,卓然一身仙门正气,头上玉冠金叶,那是云景苍梧掌门人的标志。

    此刻却异常顺从地跪在沈过面前,低垂头颅把最脆弱的要害毫无保留地献上。

    沈过轻笑一声,坐在宽大华丽的椅子上往后惬意地靠了靠:“夏掌门客气了,请起。”

    夏允生却不敢轻易起身,只是抬头看向沈过:“尊主,昨日,属下无意得罪您了,还望尊主见谅。”

    这话的。

    沈过一下就来了精神,看来这夏允生依旧身在曹营心在汉呐,一心向着魔尊,还以属下相称,看来并没有像剧情中一样对魔尊失望。

    这倒是奇怪,难道是因为自己的穿越,也让剧情发生了些微妙的改变吗?

    “无妨。”沈过微眯着眼看他,“就凭你,也伤不了本座。”

    听到这话,夏允生倒是微微一笑:“那是自然。”

    罢,他才缓缓起了身:“属下此次前来找尊主,还是想求尊主能给属下一个回归魔族的机会。如今云景苍梧已经尽在我的掌控之中,尊主若能收我做了护法,但凡想要灭掉云景苍梧,只需一声令下,属下必定办得妥当!”

    “先前尊主,属下实力不够做您的狗,也不知道现在我有没有这个资格呢?”夏允生眼神明亮地看着沈过,“如今,我已经突破到了七品的境界,与那红狐狸禹惜相差无几,再加上还能做您在仙门中安插的内应,绝对是您最得力的帮手,能助您灭了修界,整个天下都会归我们魔族所有,我永远陪在您身边,伴着您坐拥山河。”

    这话的煽动力极强,如此强的实力,本身又有一半的魔族血统,再加上执掌修界第一仙门,若在他面前的是原来的危尤,恐怕真的要生出几分爱才之意,答应他的请求了。

    可如今的魔尊是沈过。

    他眼中紫光流转,淡淡盯着夏允生:“实力确实精进不少,我记得,你前不久还是六品中期的修为,看来是有什么......奇遇?”

    沈过心底早已沉沉,还能有什么奇遇?

    只怕是这人已经将席秋言的金丹给吸收了!否则哪里可能会在这么快的速度里跨一个大境界!

    夏允生倒是承认得爽快:“回尊主,之前献给您的那枚金丹,属下寻到了秘法将其吸收,再辅以仙门中的灵药仙丹,不仅快速提升了修为,灵力还得了些变异,也多谢尊主将金丹赐给了属下!”

    赐你|麻|痹。

    沈过很想骂人,却尽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平复情绪。

    分明是个献给魔尊,而魔尊不想要的东西,此刻到了夏允生嘴里反倒成了魔尊赐给他的。

    这嘴哄人可真有一套。

    沈过面色不动声色,心里却是一阵无奈和茫然,他本来想着先答应夏允生的要求,把那枚金丹再拿过来,可如今,金丹没了,席秋言的修为想要再往上走,也再没有一丝可能了。

    这任务可怎么完成。

    夏允生见沈过并未答话,心里也有些忐忑起来,微微行了一礼道:“尊主,还请您能够答应属下的请求。”

    犹豫了一下,他声音压低了些又道:“属下还知道一件事,关乎尊主体内的魔气。”

    沈过微微一怔:“什么事?”

    夏允生却跪了下去:“尊主若能允许属下常伴左右,属下必定想尽一切办法替尊主排忧解难!”

    好家伙,还敢威胁他?!

    沈过气极反笑,猛地起身一脚夹杂着浓郁的魔气将夏允生整个人狠狠踹趴在地上。

    这一变故惊呆了夏允生,下意识就想撑起灵力抵抗,可被魔气压制得呼吸都霎时有些困难。

    黑靴毫不留情地踩住他的头,带着丝轻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当你是个什么东西?不人不魔的杂种罢了,还敢跑来威胁本座?找死?”

    夏允生被踩的极疼,屈辱和怒火在心头翻腾,可他却丝毫不敢反抗。

    这里可是魔族的地盘,他若敢动手,不不得过魔尊,就是门外几个护法就能将他生吞了。

    只是他怎么都没料到,魔尊居然完全不按常理出牌,那魔气是一直困扰他的难题,此刻不过是顺水推舟给自己在魔界留一个位置罢了,为何不答应,还突然发怒跟自己动手?

    “尊......尊主,饶命......”夏允生艰难地道,“属下......认罚便是。”

    沈过也没想真的对他如何,此时杀了夏允生,只会让还未下降到0的火葬场指数凝固,永远完成不了任务。

    但他也要让夏允生吃吃教训。

    沈过运了几分魔气,直接一脚狠狠将夏允生踹出了殿外,门被轰然撞开,引得外面禹惜和侍女们惊叫连连。

    “把他给我丢出魔界!”

    一句话毕,沈过挥手将房门关上,转头对着床的方向冷声道:“出来。”

    一个雪白的身影从床后的帷幔中慢慢走了出来。

    席秋言的面色似乎比之前更为苍白,连原本粉色的唇也没了血色。

    他走得极慢:“我还道阿允为何要这般对我,原来是天生魔性。”

    沈过伸手把他拉到自己的座椅上坐下,声音不带什么情绪:“被生剖了金丹,疼吗?”

    席秋言抬起翦水般的眸:“疼。”

    “可那金丹却被人拿来做了邀功的礼物,如今还被当做灵丹妙药彻底吸收了。辛苦百年的修为,成了他人嫁衣裳,你还真是可悲啊。”沈过嗤笑一声,手撑在座椅扶手上,像是环着他,“那你现在还觉得,跟我做了交易,救了夏允生和云景苍梧是对的?”

    席秋言摇了摇头:“二者不能混为一谈。”

    他眼中清亮,带着看透一切的释然:“夏允生骗我,害我,那是他的魔性作祟,贪婪做主,欲望为伐,也是我为情所扰,愚笨所致。可我跟你做交易,也是自己本就时日无多,冲着最后有价值的这副皮囊,去换取仙门弟子们的存活,甚至还会出现为了想对付我,对付你,而更加团结的情形,真是划算。”

    “你,我做得对不对?危尤?还是叫你......”席秋言眼中闪了闪,终究还是将剩下的话换了换,“你真名叫什么?”

    沈过深吸一口气,慢慢直起身体,勾唇一笑:“我叫,沈过。”

    既然席秋言想要挑明,沈过也没了再装下去的必要:“想不到仙尊竟然还是个智者,事情看得通透就罢了,还能轻易看穿我的身份,真是了不起。”

    席秋言眼中带了些莫名的情绪,突然就笑了,眼角突然有一颗红痣若隐若现,整个人像是变了一个人:“沈,过。这名字,可有些熟悉呢。”

    沈过看着席秋言带着些妖异的模样,看着那颗颜色越发深的红痣,脑中突然就有些嗡嗡作响,伴随着剧烈的头痛,他眼前蓦然一黑,与此同时,心中那股戾气也随之而起。

    可还不等他发作,一个温热的身体就贴了上来,唇间覆上一片柔软,湿润灵活的舌勾起一片酥麻,那被微刺般带着令人悸动的感受夹杂着些许窒息从头顶而起,似乎让头痛都减弱了几分。

    他来不及思考,更没有思考的余地,眼前是一片漆黑,脑子里是尖锐的鸣叫和剧烈的疼痛,胸中则积了无限怒火想要蓬勃而出。

    可任何一处的感受都掩盖不了唇舌间的勾绕和那丝丝缕缕传递而来的情愫,浪涛般拖着他浮出炽热的岩浆,带给他在沉浮中唯一的那点舒适和快意。

    像抓住浮萍,沈过紧紧搂着他,回应他,下意识用这样的方式去缓解自己的痛楚和不适。

    背贴上了柔软的床铺,沈过朦胧之中似乎听到门口惊慌失措的声响,但又很快被脑中巨大的鸣叫声掩盖,头痛却慢慢减少了一些,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

    那记忆里,一个白色的背影远远站着,他推开门,寒风夹杂着大雪迎面而来,他却未动,只有单薄的衣衫被风吹得摆动,露出一双微微冻得发红的赤足。

    身体被柔软湿润包裹,沈过倒吸了一口凉气,但这一刻来自灵魂的颤栗让沈过从那段莫名的记忆片段中抽身而出,转眼间与现实重叠,似乎这一刻,眼前有青冥焰在帐中闪烁,映亮了身上趴伏着的那人眼角红痣。

    这人是谁?他不是席秋言!

    现在是在做梦吗,自己身体又究竟出了什么异状!

    极致的快意逐渐瓦解了他的意识,隐约中,他将人搂在怀里,姿态亲密却动作粗暴,当那股戾气随着某种情绪释放的时候,眼前像是炸开了一片烟火,所有的疼痛和噪音霎时间消散无影,他听见谁的喘息在耳边缓缓出现,感受到温热的水滴落在肩头,不等他细想,一阵天旋地转后,接着就只能看见天地一色的白。

    沈过脑子突然清醒了许多,却又带着些迷幻的感受,他的脚下头顶,身处的空间都是迷茫茫的白色。

    空无一物,却又真实可见的白色空间。

    他一眼看不到尽头,也有可能那尽头依旧是没有尽头的白。

    只有脚下踩着的实地让沈过有了一点真实感。

    他依旧穿着那身暗紫的衣袍,往前慢慢走去,脚步声在这样寂静的空间里响起,淡漠,清晰,平静。

    他走了很久,可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往前走,好像,他要找什么东西。

    是什么东西?

    沈过往前走,一直走,也不知疲倦,不知时间,只在这没有尽头的白里听着自己茫然的脚步。

    接近了。

    快到了。

    他感受到了些什么,脚步也变得快了起来,而在他觉得快要到达的时候,眼前的一片白里突然出现了一点其他颜色。

    那是一朵黑色的莲花苞,静静立在一片白里,不知根从何来,不知何时出现。

    可它就这样静静立在沈过的面前,似乎就一直在这里等他。

    沈过停下了脚步,像受到蛊惑一般缓缓伸出手去触碰那朵黑莲,丝丝魔气顺着他的指尖进入未绽的花苞中。

    那花瓣微微抖着汲取魔气,通体的黑染得更深,慢慢抖开一瓣,上面滑出一道道白痕,像是被挠破的黑色表皮下渗出来的白。

    黑莲一瓣瓣绽开,白痕也在逐渐扩大,待到完全绽放的时候,那莲花瓣和花茎已经完全成了白色,只余莲心漆黑浓郁,幽幽黑气氤氲缭绕。

    这又是什么。

    沈过被这奇特的花朵所迷惑,也或许是他本身就处于清醒与幻灭之间。

    他嗅到一丝极淡的香气,自莲花蕊而出,却又不似莲花香。

    手指慢慢去触碰那漆黑的花蕊,沈过觉得像是在做梦一般,身体陡然战栗一瞬,接着他在这淡淡的香甜气息中,沉沉闭上了眼。

    这一觉睡得很沉,沈过像是陷入了柔软的云里,柔柔地往下坠,鼻间萦绕着淡香,心间从未如此宁静过。

    清甜的香气缓缓变成了青草的气息,似有阳光洒在面上,闭着眼的沈过都感到刺目的不适。

    他伸手略挡了一下强光,缓缓睁眼,却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草地上,周围树林仙气缭绕,处处薄雾弥漫,灵气丰盈,远处似乎还有一条溪,流淌的声音入耳愉悦。

    这是哪里,这不是魔界。

    沈过迷茫不已,慢慢起身,看了看身上,还是那身暗紫魔袍,伸手可以看见自己苍白的手指,宽大的指节。

    空中似有什么东西在不时落下,一晃而过的金黄,正好落在沈过伸出的掌心中,却不曾停留,直接穿过他的手掌落到了地面。

    沈过一愣,难道自己的身体是虚幻的?还是这东西是虚幻的。

    他难道还是在梦里吗?

    空中依旧不时有这种东西落下,绒绒的一团黄色,看上去似乎有些像是植物飞絮。

    沈过环顾四周,突然目光一凝。

    他看到远处有一个巨大的柱形的建筑,表面还有些树皮般的轮廓脉络,却又如丝缎般光滑,同时透出一股刀剑难伤的坚韧。

    脚步开始缓缓移动,沈过下意识倒退着往后行走,同时目光顺着那“建筑”一路往上,直到他退在崖边,才勉强能看清,眼前哪里是什么建筑,明明就是云景苍梧里那颗参天梧桐树!

    而他现在就站在云景苍梧门派范围内,那宏大的山门里,这棵万年梧桐树的下方。

    阳光透过巨大的黄色叶片往下洒,落在草地上得不多,布上一块块颜色不一的光斑,粗大的枝干虬结之处如平地广场,一栋栋独立的屋舍建于其上,从下层到似乎顶层都有影影绰绰的屋舍影子。

    先前在远处草草瞥了一眼已经觉得震撼无比,沈过此刻就身处其中,更觉得这树庞大得惊人,修建门派的人更是别具匠心又手艺精湛。

    每栋房屋之间相隔的距离有所不同,却似乎也暗含着一些规则,同时也并未伤极树木本身修建阶梯,保存着枝干原本的模样,仿若只要将这些屋舍移开,这颗梧桐树不会有半分损害。

    白衣青纹带的弟子们都以长剑御空在枝叶间穿梭,或是运送东西,或是防守交接,还有在收集梧桐絮的,但来来回回的人似乎并未看见沈过,只各自做着事,有条不紊。

    沈过看着漫天飘舞的梧桐絮,没有让人觉得口鼻不适,再看那通体闪着光泽的树体,即便他对这里不了解,也能看出这颗树决计不平常。

    最顶端是什么模样呢。

    好奇的念头一起,沈过便念了席秋言教他的口诀,运转魔气腾空而起。

    双脚缓缓离开地面,沈过也头一次觉得这是种神奇的体验。

    似乎从下往上升要比坠落更能接受一些,对于高空的恐惧似乎没那么严重,但他依旧没有往下看。

    御空诀他用得不算熟练,在空中摇晃了一阵才继续往上升。

    可就是这样大的动静,这么明显的一个人,却没有其他任何一个人往这边多看一眼。

    柔和的风夹杂着梧桐絮浅浅包围着沈过,日光不时洒到他肩头,这一刻的惬意和舒适如此真实。

    这到底是一场什么梦,为什么这样离奇特别,为什么自己会梦到云景苍梧?身为魔尊的自己,应该是从未来过这里吧。

    沈过浅浅思考着,身体已经渐渐掌握并熟悉了御空术,还能在空中自由停滞和换方向穿梭。

    他慢慢穿入硕大的梧桐叶下,从屋舍前掠过,能看到里面正在上早课的弟子们,正在缓缓讲授的长老,还有在梧桐间交织的平稳枝干上交手切磋的师兄弟们,道道剑气法术在枝干上如同清风微抚,对枝叶几乎造不成任何伤害。

    慢慢地,他不知道飞了多久,在枝叶间又穿梭了多少次,似乎才透过云层看到上方顶端枝干上唯一屹立的一栋屋舍。

    梧桐的顶端几乎已经浸在云里,沈过腾身穿过了那片云层,一阵的昏暗后,日光极其强烈地洒在他身上,也让他看清了那间宏大的阁楼。

    阁楼前有片浅浅的空地,摆着一张石案,上面有一张古朴的七弦琴,却无人在此拨动琴弦。

    琴边的香盒里置着一根香线,烧了一大半,只细细燃着一缕烟,散着沉沉檀香气。

    沈过心中一动,身体也随之落在了这阁楼前。

    阁楼三层,比之下面的单层屋舍要更加高大宽阔,瓦砾在日光下流连着层层粼影,镂刻的凤祥图纹更显威严庄重。

    上书三个大字“沉凤楼”。

    笔下虚淡散远,浓淡枯湿适宜,却暗藏千万般变数,包罗万象。

    古来有传闻,凤凰择梧而栖,那这沉凤楼就像是那只栖在云景苍梧的凤凰吗?

    沈过迈步走到阁楼前,沉沉的大门却是虚掩,他轻轻推门入内,再次嗅到那黑蕊莲上所散发出的甜香。

    也同时听到了从二楼传来的人声。

    “……阿允,我突然觉得有些不适,你扶我去榻上休息一下吧。”

    沈过一凝神,这是……席秋言的声音!

    他快步往楼上走去。

    “师尊是觉得浑身无力吗?”夏允生带着些散漫的声音传来。

    “嗯。你扶我起来。”席秋言的声音已经有些虚弱。

    “我抱你去榻上。”夏允生的声音也低了些,言语间也没了丝毫敬意,不叫“师尊”直接称呼“你”,倒更像是情人之间的调侃。

    沈过走上楼去,正看到夏允生将席秋言横抱起来往床榻边走去。

    他顿时心里一堵,眉头也皱了起来。

    虽然在梦里,他脑子似乎一直不太清醒,可依稀记得睡着前发生的事情。

    那会儿该是他不知为何身体突生异变,无法视物又魔气涌动,但应该是席秋言主动来给自己进行了纾解。

    沈过不明白席秋言是真的为了一个诺言做到这份儿上,还是有其他的原因,但此刻,这人是自己的没错了。

    不论感情如何,该负的责任他肯定得负,看到现在这一幕,该生的气……

    沈过脑子慢慢能转了,也逐渐淡定了下来,大概明白这是个什么情况。

    如果这是一场梦,那这分明就是席秋言的梦,他只不过是个不知为何参与进来的旁观者。

    而梦里发生的这一切,恐怕是席秋言之前发生过的,让他记忆深刻的事情。

    比如……剖丹。

    沈过心里那股怒气,越发深了。

    夏允生已经将席秋言放在了床榻上,轻声道:“师尊,对不住了。”

    席秋言强撑着眼皮,只觉得今日的夏允生十分不对:“阿允……你在什么?为什么我会这样……困?”

    “因为你的茶里,被我放了三倍的迷魂散。”夏允生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讥笑道,“你也太不心了,若我是敌人,你早死得尸骸无存。”

    “……你这是何意?”席秋言不解。

    “别撑了,昏睡过去能少遭些罪。”夏允生没什么表情地站直,手中缓缓浮现一把短刃,泛着幽幽蓝光。

    “读霜刃……”席秋言眼中划过一丝不可思议,“你要……杀我?”

    夏允生轻笑摇头:“那药是我给你的最后一点怜悯。快昏过去吧,别抵抗了,否则遭罪的还是你。”

    罢,看着依旧在药力下挣扎的席秋言,夏允生还是伸手将他击昏了。

    接下来的场景,沈过再也看不下去,尤其是在剖丹还未结束时,席秋言不知怎的清醒了过来,一张温雅的面容上霎时疼到毫无血色,失声惨叫,但夏允生不可能分神将他重新晕,只是在血味浓郁痛苦叫声中染上层层恶,魔性在这时挥发到极致。

    沈过什么都做不了,他恨不能冲上去杀了夏允生,真心想替席秋言抚平一两分痛楚。

    那丹田被生生剖开,灵力赖以运转的金丹被取走,相当于被生生取了个内脏,那等痛苦若是常人非痛死昏迷,可席秋言根骨俱佳灵力雄厚,死不了,却连昏也难得昏过去,生生受了这一劫难,整整两个时辰。

    沈过沉着心背着身等了两个时辰。

    四个时。

    他也想过出去,远离这一段对席秋言来极为痛苦,对他来又没什么必要知道又无法改变的记忆。

    但沈过明白,自己会来到这个梦里,冥冥之中会来到这个场景,都是席秋言在有意无意地引导自己。

    至于原因和目的,他不知道,也想不出来,只觉得就在这一次二人关系有了变化之后,似乎一切也都开始产生了些千丝万缕的联系。

    剖丹的过程终于结束,沈过听到夏允生的大笑:“哈哈哈哈——师尊你看看,你的金丹可真美,若再让你温养下去,进阶为琉璃丹不过是百年而已,可现在就借我一用吧,你可别怪我心狠!”

    沈过忍不住转身看向席秋言,想知道这个人如今会是个什么态度,会生气愤怒吗?会伤心痛哭吗?

    喷溅出的鲜血染红了大半白衣,顺着床榻往下滴,“啪嗒”、“啪嗒”,落在地上却成了漆黑一片。

    蕴成似乎只有沈过才能看见的黑气,丝丝钻入席秋言的身体。

    沈过一愣,只见紧缩着眉,面上溅着血色的席秋言垂下了眼帘,痛苦的表情缓缓消失,那缕黑气浮上他的面庞,汇聚于眉心勾勒出一个精致的图案。

    那是一个黑莲印记。

    于此同时,席秋言眼睛蓦地睁眼,眸中化成一片湛蓝,逐渐蕴出暗紫与之融合,恶意突生,魔性绕体。

    一柄寒意逼人的冰棱霎时间从席秋言手中而出,直直穿过夏允生的脖子,穿刺出一个巨大的血洞,血流喷涌染红了两人,甚至透过呆愣着的沈过身体落到地面上。

    夏允生眼睛瞪得极大,不可思议地看着席秋言,他面容疼痛到扭曲可怖,微张着嘴巴,脖颈的血依旧沥沥往下淌,手里却紧紧攥着那颗金丹。

    席秋言手中一转,狠狠拔出冰棱,手心灵光乍现,下一瞬便有无数细长冰棱尖刺如铁签一般“噗嗤”声不停地刺向夏允,那冰签穿过衣衫皮肉内脏骨骼,发出令人战栗的声音,带着暗红色的冰尖穿过头颅并不停止,直直钉在后方地板一寸才停下。

    千百根冰签将夏允生死死钉在原地,头颅眼眶,嘴巴肩膀,甚至到足踝都被密密穿透,一时间血如河淌,与冰水混在一块往楼下流去。

    淌过沈过脚下的时候,他虽未直接接触到,却也似乎感受到了来自内心深处的寒意。

    此刻的席秋言哪里还有半分仙气正君的模样,浑身邪气凛然,眼中紫意沉沉,挥手便是人间炼狱,残忍杀戮!

    他收了手,眸光流转,唇边噙着一抹奇异的笑,轻轻开了口:“阿允,师尊不怪你了。”

    话音毕,席秋言浑身是血地下了床榻,却似乎并不受剖丹的影响,而同时,他腹部的伤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咚——”

    金丹自死透了了夏允生手中掉落在地面,却迅速化成一滩金黄流动的液体,与血水混在一起,很快消失了踪影。

    但席秋言丝毫未多看一眼,他眸中紫意渐收,恢复了一片湛蓝,脚下却一步步往沈过走来,他的眼中映出了沈过的身影。

    沈过双脚像生了钉一般不得移动分毫,眼前与剧情中完全不同的走向和席秋言诡异的状态都让他心跳剧烈起来。

    席秋言走得很慢,拖着身后吸饱了血水的衣袍,越过被穿成血串的夏允生,慢慢站在了沈过面前。

    他抬起手,缓缓放到沈过的肩头,二人实实在在接触到,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与掌心滚烫的温度。

    席秋言一笑,温柔如风,手上使了力气将沈过往后重重一推:“你该醒了。”

    沈过感到那烫人的手掌力气也惊人,他被迫重重往后倒去,想着身后坚硬的地板和满地的血泊,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可意料之中的疼痛粘腻并未如期而至,他却是在一股稍淡的血腥气中猛然睁开了双眼。

    触目是一片黑纱罗锦帐,隐约可见床顶尖处嵌着一颗夜明珠微微闪着亮光,周身都是柔软的锦被。

    足足愣了有半分钟,沈过才慢慢回过神来。

    这是魔界弑神宫里,他的寝宫床上。

    做梦之前,他还正好好地跟席秋言交谈,试图让他在看清夏允生的真面目后对其死心好降低火葬场指数。

    可突然之间事情就往诡异又奇特的方向去发展了……

    沈过微微侧头,看到了旁边墨发如瀑的人还依旧陷入沉睡,乌木的发簪早没了踪影,如玉般俊美的面容苍白如纸,眉头依旧轻蹙,身上还传来淡淡的血腥气。

    入梦前那场近乎疯狂的纠缠逐渐在脑海中清晰起来,但他当时本就神志不清,只依稀留存着一些关键的片段。

    既然已经如此,不管席秋言是履行之前的承诺,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沈过之后也必须换个方式来完成任务,换个关系对待他。

    想着那股血腥气和自己疯狂的举动,沈过轻轻掀开了被子,看到那清瘦的身体上被自己留下的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痕迹,那处撕裂得依旧还在淌血的伤口,以及一片暧昧的泥泞。

    想必是这次疯的过了头,完全没有任何的理智,一场情事居然能把人伤得像是去了半条命。

    下意识的,沈过就想用自己的木系灵力去为他治疗,但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如今魔尊身份的时候,手上已经释放了魔气出去。

    可令沈过感到惊讶的是,此刻他手中的魔气,居然恢复成了以往的烟青色,治愈术的威力比往日强大了数倍,正缓缓往席秋言体内送去。

    很快,那伤口便愈合如初,连带着席秋言的面色也多了两分红润,呼吸也顺畅了不少。

    经历过离奇的事情太多,沈过一时间也没了那么多好奇,只顺势用灵力在席秋言经脉慢慢游走了一遍,替他治愈了一些暗伤,梳理了一番脉络。

    灵力游走到丹田位置的时候,沈过还在料想那被取了金丹的地方该是要好好留心一番,控制的时候也分外心了起来。

    可事实上,席秋言的丹田处完好无损,不见半分曾经有过损伤的模样,甚至本该空荡荡的丹田里,正浮沉着一朵黑蕊白瓣的莲花,替代着金丹的位置和作用,吸收着沈过输送来的灵力,一部分化作湛蓝的冰系灵力,一部分产出黑色魔气,交替缠绕着往席秋言经脉输送回转。

    这让沈过瞬间联想到了方才那两个奇怪的梦境,那朵如今成了席秋言“金丹”的黑蕊莲,那在记忆里反杀了夏允生的魔化仙尊……

    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作者有话要:  感谢天使们的支持和鼓励,爱你们爱你们,mua~

    明天二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