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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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疯子最后忍无可忍, 挠出血丝的指头摸索着地上的石子,趁机挠了一大把尖锐的碎石握在手中,然后掐紧。

    赵长翎在旁看着, 仿佛已经看到那些尖锐的石子是如何化成瞬即刺入咽喉的杀人凶器,仿佛看见栽倒一片的胡同大街。

    她吸了吸气,默默跪疼的膝盖站了起来。

    闵天澈有些讶异地抬眼, 目光跟随她站起的身影。

    赵长翎一把从疯子轮椅上抽出了赤翎剑,这大概是疯子的剑器中她唯一能举得动的了。

    她似乎操作得还不是很顺当,握着带玉鳞珠的剑柄高举过头,在人群聚拢之处晃了晃身子朝人影落空的位置砍去。

    围观的群众立马吓得四散跳开, 惊如下锅的虾。

    “疯了疯了...这女人也跟着疯了...啧啧!”人们一边咒骂,一边往四下散开。

    赵长翎又提剑,脚步虚浮像喝醉了酒,脑海中回想着闵六发疯时的情景, 抿着唇笨拙地学砍起来。

    “杀...杀杀杀...”她一边忍不住笑泄了气, 一边继续有气无力地往落空处砍, 唇边酒窝随剑光忽闪。

    那些人吓得落荒,赵长翎了下眼色, 后方的护卫会意,朝逃开的人伸出了腿, 那些人一个个便被磕得头肿脸肿。

    不一会儿大街胡同上就再也没人敢围观了。

    闵天澈脸色难看得像锅底,手里握紧的尖石, 也始终没有真的往人群里下手。

    “赵长翎...”他黑着脸喊她回来, “是你的...我腿一定能治好的...”

    长翎扛着剑气喘吁吁地回头,不明所以地“嗯?”了声,正好与他冷沉的眸子相碰。

    “我信你了。”他看着她,第一次如此坚定道, “那你可要记得自己过的话...要一直陪着我,把腿治好。”

    周大人这里暂时就这样告一段落,长翎还是会不时地推着闵天澈到宫中跟张娘子话,逼着闵六开口跟张娘子道歉。

    而那个无辜替赵长翎死去的姑娘,闵天澈也一一做了妥帖的处理,给她那些幼的弟弟妹妹安排了在琳琅大街跑腿的工作,琳琅大街上的商铺一日没被搞垮塌,就得终身聘用他们,每跑腿一回,赚得的银子能够家里吃穿许久了。

    虽然长翎还是觉得,不管如何还是没有办法挽回一条生命,怎么也弥补不回来,但他能做些什么,总好过冷冷淡淡地“是她们咎由自取”来得要好。

    ·

    到了六月的时候,张娘子依旧未醒,但长翎每次进宫去同她关于城西新开各农田大获丰收的喜讯时,被长翎的情绪感染,昏睡中的张娘子嘴角竟然会微微地勾起。

    “看!快看!姨母她听见我,她笑了她笑了!”长翎朝外间的人激动地喊话,周显宏匆匆从外面跑进来,路过闵天澈的轮椅旁时,不经意地撞了他轮椅一下,把他撞得差点稳不住轮椅摔翻在地。

    闵六黑着脸,眉头皱得死紧,完全是一副想揍周显宏但又碍于长翎在,只得憋屈地稳住轮椅,装作若无其事一样推着轮椅过来。

    “颖儿!真的吗?你真的能听见吗?”周显宏一个激动,就没有顾忌旁人在,紧紧地握起了张娘子的手,贴着脸庞诉起了思念。

    “太医了,张姑娘如今脉搏越来越稳定,有时候能听得到外边人什么,所以你们多跟她吧。”

    这时楚贵妃也来了,众人忙着给贵妃行礼,而楚贵妃也只是来这么一句,见闵天澈也在,便也没逗留太久,只一会就离开了。

    “六殿下,下官刚才心情太激动,把您撞得没事吧?”周显宏这会才来,用冷漠疏离的态度同他致歉。

    闵六忧郁俊美的眉头侧了侧,没有话。

    待了会儿,闵六见长翎都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待在这受够了周显宏有意无意间的眼神,便转动轮椅过来道:

    “长翎,城西各处农田即将要引进新种进行种植,本宫要先行回去告诉他们注意的事情,你要不要随本宫走?”

    长翎好不容易见张娘子有好转,当然还想留下多待一会,于是道:“殿下先回去,长翎过会再走。”

    闵天澈早料到她不会跟自己走,很生气但是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尽管生气也只能自己先离开。

    他等了那么久,耗费了如此人力物力终于在一整片荒废的城西开下了这么大一片地,就连山上都遍植了稻谷,可不是单单为了接济南边的灾民的。他有更重要的事,而现在,终于可以开始着手做了。

    只是,在此之前,可能还得花些心思清理一些障碍。

    闵天澈从张娘子的院里出来,在偏殿的游廊遇见了楚贵妃。

    楚贵妃正要去看张娘子,身后只带着两名心腹宫婢。

    母子二人单独这样在没有别的人在的情况下遇见,分外地尴尬,相互间都不知道该些什么。

    闵天澈则对母妃行礼之后就径直低头不语,想等楚贵妃先行离去。

    楚贵妃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了下来喊住他:“澈儿,东昭皇的线眼如今已经全线撤除了,你搁在母妃这的兵符,也该还你了。”

    闵天澈并没有停止转动轮子的手,只一路慢悠悠地往前,头都不回:“放母妃这,无妨。能让父皇更放心些。”

    楚贵妃皱着眉沉思了一会,还是觉得应该:“澈儿,还有...”

    她欲言又止:“母妃觉得,你放皇后那的兵符...也该找机会要回来,近日,母妃听闻...皇后不时地出宫,还有人亲眼看着她带上了兵符...”

    闵天澈这时才停了下来。

    “怎么...父皇立了别人当皇后,母妃这时候才后悔过来,不该与父皇置气?”闵天澈嘲讽地道。

    楚贵妃皱了皱眉,“澈儿,母妃知道,皇后是你心爱之人,你可以动用自己的一切,满足她,包括登上后位。但是,兵权你若不收回,恐怕真的会惹上大麻烦。”

    楚贵妃一直都有听闻自己儿子恋慕赵月娴弄得沸沸扬扬的事,此时也只当他仍放不下。

    “长翎她,是个好姑娘啊...你要好好珍惜。”楚贵妃叹息道。

    “儿臣当然知道。”

    闵天澈这回很快就顺从地点头,倒让楚贵妃始料未及地一愣。

    ·

    赵月娴那次被闵天澈充当肉盾中了一剑,所幸伤着的位置并不深,也没有要命,回宫中好生调养的这几个月后,终于能下床活动了。

    她一能下床,就利用皇上对自己的愧疚,给他灌了不少迷魂汤,并且从他口中得知,现如今退守直观海的部将,正正是上回随东昭皇撤离时,把她一并掳走的那个。

    赵月娴在皇上面前装可怜,哭得着万顺为什么不趁机直入观海杀死那个部将。

    因为那会儿赵月娴被东昭皇发现不是想要的人,盛怒之下她差点死去,后来她靠委身给那个部将,才好不容易活命,逃跑出来。但她被拘禁的那段时间,她在那部将的膝下承.欢,承受的侮辱让她想将那男人杀死。

    当然,这些事情她没有让皇上知道。她仍然要维持万顺皇后的玉洁冰清和端庄高贵。

    皇上苦笑着同她解释,“战局不能冒险,只要一招不慎,对方就很有可能抓住我们的把柄,进而有了理由对我们堂而皇之地攻伐。”

    赵月娴见服不了皇上,自己还握有六皇子给的兵符,便算自己去报这个仇。

    却不料,用兵符让那些私兵列阵操兵什么的可以,一让他们发兵,竟然全都像木头似的,充耳未闻。

    然后赵月娴才发现,这些私募兵恐怕认得是人,而并非她手里的一块兵符。

    她觉得自己被六皇子骗了,同时又不死心地想,既然他能成全她的心愿,让她当上皇后,连兵符都能给她,那么,只要她稍加努力一点,应该也能让他,去替她复仇吧?

    于是,她听到六皇子如今每隔几天便会到楚贵妃的行宫去,今天她一早起来就换下了宫装,换上第一次遇见六皇子时穿的衣裳,到六皇子待会一定会经过的路上等待。

    今天她出来的时候早了一点,她听到,一般六皇子在午时左右才会出宫,于是她让宫人给她一边着伞,一边不时地给她补充脂粉。

    其中一个丫鬟像赵长翎一样,唇边一抿就有两颗很可爱的酒窝,她顶着热头有些受不了,给赵月娴擦汗补胭脂的时候不心一晃,把脂粉洒在她玉白仙气的裙子上。

    赵月娴顿时来气了,揪着宫婢的头发死劲骂:“贱人一个!老是笑得跟那贱蹄子一样!也一样的无用!这也能洒,你就你了!还敢哭!”

    这宫婢是赵月娴特意留在身边,当成是赵长翎的影子来肆意骂出气的。

    “娘娘!娘娘!原谅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那宫婢哭哭啼啼的。

    “贱人!当年在陇南山的时候,就该先用石头把你砸死!再推下河去的!”

    赵月娴自从回来后性情变得比以前还恶劣,将那宫婢得遍地滚,她着着,就把人当成是赵长翎来出气了。

    恰在这时,闵天澈转动轮椅经过,听见了赵月娴的这句骂。

    “陇南...山?”他眉头紧了紧,望向赵月娴的方向。

    他记得,自己派人查过赵长翎,三年前他在陇南山遇见赵月娴并且深深迷恋上她的眼睛时,同一天,赵长翎也在陇南山。

    并且,还据,那个时候,赵月娴和荣阳侯是算去陇南山给当时认为已经死去的赵长翎烧祭品的,没想到那天竟能找回个大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