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正陪笑着参加一场宴会, 结束时点头哈腰地送几名老总上车。

    等其他车陆陆续续的离开，他的脸已经笑得发僵，回想这一晚的宴会, 竟然毫无所获。

    回到车上时司机正坐在驾驶位盹，丝毫没有被他上车的声音吵醒。

    他本就受了一肚子气，只觉胃里火辣辣的酒气直直冲上脑子，几乎没有多想，手已经伸出去抓住司机的头发。

    “我雇你来睡觉的？”

    临时雇来的司机无故遭受老板的怒火, 刺痛的头皮将他唤醒。

    江国正看清司机痛苦的神色, 微胖的身子呼哧带喘，心中郁闷得到些许发泄, 不满足的躬身从驾驶位与副驾驶之间向前挤。

    自从江国正公司步入正轨后，一直自持身份, 还记得当年签下第一个万元大单时，就在心里告诉自己他不再是那个被人看不起的穷子了。

    原配妻子已经死了好几年, 他大摇大摆带着当时还没上位的保姆到岳父等亲戚家上门拜访, 回敬那些嘲笑他放弃铁饭碗的人。

    往事历历在目, 怎么就沦落如今这步田地了呢？

    江国正被司机挣扎着一拳挥到鼻梁，他整个人痛的后仰, 脑海里满是过去杂乱的记忆。

    一切的改变是在八年前，那个平平无奇的招标是他人生下坡路的起始。

    当年京都将开发区纳入市区范围, 重新规划的同时举办土地招标会，此举必然会引来一些想来分羹的外地公司。

    早在竞标会前就有几家京都本地公司联合放出消息，想要为开发区做贡献。

    这些心照不宣的潜规则靠实力话，江国正只能捞到开发区的一些残羹剩饭, 还不如将目光放到胆敢插手的外地公司, 痛宰这些肥羊。

    招标会上傻傻跳出来的立日心集团谁也没往心里去, 不过是众多肥羊中的一只，顶多高调点而已。

    正当江国正选中一家同行业的外地公司准备合作时，他阴差阳错得知立日心集团为减少损失暗中转卖土地的消息。

    那是开发区最大的一块地，只要拿到手规划得当，能让江国正走向全新一个台阶。

    京都毕竟是首都，汇集全国最老牌的企业与家族，像江国正这样依靠政策起来的新贵，在普通人眼中已经是富豪级别的存在，只有他自己知道，也许终生他都很难再进一步，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

    当一个跨越阶级的机会出现在江国正的面前，几乎没有多少犹豫，他立刻联系上立日心的徐总，确定消息的真实性。

    徐景荣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要现金。

    江国正有些为难，但又不想放弃，定下口头协议后只能回公司筹集资金，要赶在其他人发现之前买下立日心的地。

    那段日子江国既怕被更大的公司发现截胡这次机会，也为幻想中的未来而激动不已。

    开发区那块地实在是太大，江国正掏空所有流动资金，又抵押了一些产业，终于集齐资金。

    可当他重新找到徐总，得到的消息却让他目瞪口呆。

    “地不卖了？”

    “嗯，决定继续开发。”徐总连面都没露，只让一名年轻秘书答复。

    江国正皮笑肉不笑地：“继续开发？徐总真是财大气粗。”

    他从来没有想过立日心集团会真的会开发那块地。

    毕竟竞拍价格已经高于市价的三分之一，以立日心集团的规模单是拍下来就已经很吃力，哪有多余的资金规划。

    而与本地公司合作更不可能，难道是想被吃的连渣都不剩吗？

    江国正手握资金，以为掌握主动权，被徐景荣出尔反尔惹得有些生气，干脆晾下来，等徐景荣走投无路主动来求他。

    等着等着，就在江国正怀疑徐景荣是不是私底下将地转让给其他公司的时候，得到开发区那块地工地开工的消息。

    立日心集团竟然真的自己开发那块地。

    从各方消息中探，江国正终于知道资金来源，原来是银行贷款。

    高于市价三分之一的竞拍价格在提交贷款申请的时候反而给了立日心集团极大的便利，开发区的那块地本就增值潜力很高，难以用寻常市价估计，抵押贷款的时候直接按照竞拍的价格作为土地价值。

    那块地平白无故提高了三分之一的价值，所拿下的高额贷款完全足够开发。

    眼见开发区的工地热热闹闹开工，江国正看得眼热，明明这块地差一点就是他的了，没察觉到更大的危险等着他。

    为了筹集资金，江国正不光抵押产业，连带市场也收缩不少。

    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江国正自认是一只黄雀，其实他才是螳螂，早有真正黄雀在后虎视眈眈。

    商场如战场，有公司把目光放在那些外来的肥羊上，自然也有对京都本地公司跃跃欲试。

    从外来公司能得到的不过是短期利益，只有压制本地公司才能得到长久的市场。

    原本拥有的市场在同行竞争下不断压缩，短短八年时间，江国正从京都新贵滑落到如今面临破产清算的危急，连救命的投资都拉不到。

    而当初让江国正眼热的立日心集团更是到了他只能仰望的高度，连恨都恨不起来。

    等江国正赶走司机，自己带着酒气将车子开成蛇形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半夜。

    刚搬来不久的公寓满是堆积的纸箱，门一推开，团坐在沙发上的邹可嘉立刻醒来。

    “国正，你回来了？”邹可嘉身穿淡紫色冰丝睡袍，顺滑的布料勾勒出玲珑曲线。

    她光着脚跑上前，蹲下身为江国正脱鞋。

    江国正俯视她，紧绷肩膀微微放松，极低的轻叹一声。

    “不是和你过不用等我回来吗？”

    “你不回来我哪里睡得着。”邹可嘉低头露出头顶的发旋，蹲在越发肥胖的江国正面前，显得她格外娇。

    江国正声音中冷凝散去，绝口不提外面的碰壁，温和道：“那我们一起早点睡吧。”

    两人一起回房，邹可嘉给江国正揉肩时仿若随意的提起：“老丨江，我老家表弟要来京都，明天我去机场接他。”

    家中该变卖的早就卖的一干二净，车子只有江国正在开的哪一辆，邹可嘉想要用车必须报备。

    “老家弟弟？”不知哪个词汇触及了江国正的敏感点，他沉思几秒，“我陪你去吧。”

    邹可嘉动作一僵，很快更用力的揉捏，“不用麻烦你。”

    “反正我明天也没事。”江国正不耐烦道，将邹可嘉的劝堵回去。

    第二天夫妻俩前往机场。

    从车子下来走到机场大厅短短的一段路，江国正热得出汗。

    邹可嘉余光撇到汗珠挂在江国正油腻的脸上，她眼神里隐晦的闪过厌恶，刚要收回视线，忽然看到江国正目光直直望着某个方向。

    同一时间，熟悉的名字在邹可嘉耳旁响起。

    “江意？”一名男生穿过人群向一大家子人中的女孩招呼，“你来京都旅游吗？”

    十八岁的江意亭亭玉立，单手拉着带托运标签的行李箱停住脚步。

    “我来京都上大学。”她笑容腼腆地向家人介绍，“这是我学到初中的同学赵希。”

    林老师和徐景荣笑容如常的招呼，拉着林老师手的十多岁男孩好奇地东张西望，倒是陈慧婷上下将赵希量一番。

    赵希初中毕业全家搬到京都，热情的要为江意当导游。

    年轻男女的谈笑声在嘈杂的机场大厅并不起眼，不远处的江国正目光却始终锁定在江意身上。

    最初江国正注意到的是徐景荣，恨肯定是有的，至今他都怀疑当年是徐景荣摆了他一道。

    不过双方差距过大，江国正首先产生的想法是能不能过去拉关系。

    可他听到江意熟悉的名字，外加那张熟悉的脸，让他改变策略。

    这个江意是他女儿吗？

    想来有些不可思议，当年江意被送到南城，而徐景荣发家的地方也是南城。

    居然这么巧是徐景荣收养江意。

    绝对错不了，被江国正遗忘的原配妻子的脸也因为看到江意而重新唤醒记忆，他甚至能从江意的脸上找到几分他年轻时候的影子。

    立日心加起来就是意，江国正暗恼怎么早没想到。

    当年邹可嘉传来江意走失的消息，没多久就有一个陌生人电话告知江意被收养以及之前的遭遇。

    江国正面对刚给他生了儿子的邹可嘉，对江意的事情只字未提，背地里连调查都没有，谁知居然错失这么重要的机遇。

    转念一想，江国正又有些兴奋，血浓于水，现在知道也不晚。

    不过见面还要好好安排，务必要让江意知道这些年他对女儿的思念。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江国正没注意到邹可嘉苍白的脸色，夫妻俩怀着不同的目的，对听到的那个熟悉名字只字不提。

    江意丝毫没有察觉窥探的视线，她婉拒赵希的好意后和他挥别，与家人一起离开机场大厅。

    公司的商务车早就等在外面，一名身穿黑色西装的青年高举牌子，看到徐景荣用力挥舞。

    走近后徐景荣疑惑道：“顾行，怎么是你来？”

    顾行拉开车门时笑着向几人解释，“顾总临时有事出差，让我来接各位。”

    陈慧婷有些不高兴，除了用电脑视频，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顾言。

    林老师理解地劝解：“言太忙了，等见面我们一起好好数落他。”

    早在江意高中的时候，徐家就在京都购房，当时林老师舍不得班级上的学生，而江意过两年就要高考，也怕她离开熟悉的环境后学习压力变大。

    等到今年江意考上大学，全家人连同陈慧婷才一起过来。

    除了徐景荣都是第一次来京都，特别是才十一岁的徐乐，新鲜地趴在车窗旁向外看。

    “姐姐，京都也没什么大不了啊，看起来和南城差不多。”

    看够了枯燥的风景，徐乐嫌弃地撇嘴，转身要和姐姐一起玩。

    江意神情怏怏的，被弟弟拽着露出一点浅笑。

    坐在副驾驶的顾行回头答道：“那是因为刚从机场出来。”

    随后顾行介绍起京都著名的几个景点，很快吸引徐乐的注意力。

    车子行驶进寸土寸金的三环内南山别墅区，曾经对门的两家再次成为隔壁的邻居。

    顾行先把徐家送到门口，随后开车来到隔壁。

    家中佣人早就得到消息，齐齐的等在大厅，一进门齐刷刷地向陈慧婷行礼。

    “欢迎夫人回家。”

    陈慧婷吓了一跳，这些年条件虽然越来越好，但她到底过惯了穷日子，闲不下来，一直守着当初的服装店上班。

    只是心态不同，花钱没那么在意了，也不用担心店里赚不赚钱，上班更多的是多接触人，以免呆着闷得慌。

    长久以来陈慧婷对钱没什么概念，更不觉得自己是有钱人。

    此时踏入别墅，无论是传统古雅的装修风格，还是身着制服整齐划一的佣人，都让陈慧婷对家里的经济情况有了更直观的概念。

    顾行向陈慧婷介绍家里的佣人。

    从管家、厨师、女仆、司机……哪怕最简洁的介绍，还是让陈慧婷惊讶不已，连花园都要雇佣园丁，甚至还配备了私人医生团队。

    “这些都是照顾言言的人吗？”陈慧婷疑惑道。

    管家笑眯眯地回答：“是先生为了照顾夫人专门聘请的，我们一星期前刚刚上任。”

    只不过别墅虽大，明明有这么多佣人，陈慧婷依旧觉得空荡荡的，不禁心里叹气，赚那么多钱有什么用，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她转头对顾行：“今天辛苦你了，一会留下一起吃饭吧，言言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顾总有机会一定会尽快赶回来的。”顾行安抚道，带陈慧婷上楼休息。

    将陈慧婷送回房后，顾行独自前往地下室。

    与上面的装修截然不同，地下室走廊上方的冷光到白色墙壁和大理石上。

    顾行走路时皮鞋踩出清脆的声响，他闲庭信步地走到其中一个房间门口，输入一长串密码后推开门。

    里面是与医院病房如出一辙的简单装修，摆满各种医疗仪器。

    躺在病床上的顾言盖着呼吸机，双眼紧闭，起伏白雾的面罩盖住大半瘦弱的脸。

    顾行熟练的调试仪器，又到病床前扒开顾言的眼睛。

    手电照到扩散的瞳孔没有引起任何波动，顾行直起身，确定顾言没有醒来的迹象，转身准备出门。

    他刚走到门外，关上门后忽然疑惑地抬起头，重新输入密码进去。

    只见病床上的顾言手指微动，缓缓睁开双眼，艰难转动脖子看向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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