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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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潋川满眼笑意,  推了推金丝眼镜。心里有一种朦胧的期待慢慢腾起,可是等了半天,也只从路清酒眼里看到莫名其妙。

    很快,  他从那拧紧的眉头和微张的嘴唇里读出,  路清酒没有伪装。

    “江二少,我和他朝夕相处,比你更了解他。”

    那你好不好奇,你舅舅是怎么落得凄凄惨惨的结局,  端木棠和江潋泽为什么会一步步走到现在快要决裂的地步?

    江潋川想把自己查到的所有关于宋霄的蛛丝马迹都抖落出来,  可是看着路清酒坚定不移的眼神,忽然不想再下去了。

    这样一来,  他好像成了背后嚼舌根,  挑拨他们关系的恶人。

    没意思。

    然而那股朦胧的酸楚和恶意,又诱导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你不用替宋霄担心,  你不帮我,以他的谋算,早晚会来找我的。”

    对面的人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淡淡一笑,称不上轻蔑,  却让江潋川感受到明显的嘲讽:“怎么可能啊。”

    路清酒脑海中闪过端木棠过的,一模一样的话。

    端木棠也问过,他真的了解宋霄吗?

    然而他最终还是没有放在心上。

    端木棠轻浮的话语里总是真假参半,  没什么价值。

    江潋川天赋异禀,  总归带了点傲慢,  以为自己能参透所有人的本性。

    但他又不是真的有什么特异功能,最多比一般人敏锐了一点,还能比得过自己对宋霄的熟稔吗?

    路清酒转身要走,  又被身后清亮的嗓音止住。

    “我送你回去……”

    “啊?”

    “端木棠上次那一出闹过之后,我大哥可能盯上你了。”

    路清酒顿时警觉:“那就更不能让你送我了,被他发现了不清楚。”

    “不行,我还是得送你。”

    “???”

    然后就听江潋川认真道:“不用害怕,我不是了吗?不会让你死在我前面的。”

    “……你安慰别人的时候能不能点吉利的?”

    “没办法,学不会。”江潋川一脸理所当然,不由分地就要和他并排走出去,路清酒却看到他紧紧握着手掌,昭示了连普通人肉眼也能看出来的心虚。

    莫名其妙。

    算了,随他去了,江潋川如果要害自己,在踏上这艘游轮之后,自己应该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江家的游轮称不上规模巨大,但里面弯弯绕绕,装潢华丽繁复,宾客又多,对于室内容易迷路的人来,有个熟悉路线的人带着竟然感觉不错。

    路清酒渐渐放松下来,也对江潋川卸下了平日里甜美的伪装。

    反正江二少也不信,笑多了还会累,他干脆不装了。

    恰巧江潋川什么都会,就是不会闭嘴,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互相刺了一路。

    “你真不相信我对宋霄的判断?”

    “别费口舌了。”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宋霄?”

    “那你怎么这么八卦?”

    “纯粹好奇。”

    “你不是有读心术吗?怎么不猜一猜?”

    “过去经历又不是分析表情能猜出来的,超纲了。”

    “哦,那就不告诉你。”

    “……”

    一路走到尽头,走廊昏暗的灯光之下,路清酒远远地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坐在卧房门口的舷窗边,透白的皮肤和微卷的头发融在柔和安静的余晖里。

    他心里骤然温暖起来,比起和江潋川一路聊过来的活泼气氛,现在更像是回到了家里,可以彻底地松弛下来了。

    宋霄瞥见他们,忽然抬头,深邃的眼睛里闪过困惑,视线一直跟随者他们的脚步,五官冷峻的线条纹丝不动,紧紧绷着。

    路清酒以为他担心江潋川要对自己不利,然而江潋川忽然低下头趴在他耳边,轻声道:“心点,你的狼崽子生气了,会咬人。”

    为了保持最后一点形象,路清酒没有翻白眼,但还是对江潋川露出嫌弃的笑容:“得了吧,江二少,我还怕你趁我放松警惕咬我一口呢。”

    宋霄远远看见江潋川和路清酒从走廊的另一面靠近。

    哥哥在他面前一直很放松,只有在外人面前才会伪装。

    对自己没有对外人温柔也没关系,反正那不是哥哥本来的面目。

    他宁可路清酒多发点脾气,多刺自己几句,也贪恋被他毫无防备地信任和依靠的感觉。

    可是现在路清酒在江潋川面前嬉笑怒骂,神态轻松自如,好像已经卸下所有疲惫的伪装,挑着眉毛勾着唇角,神采飞扬的模样,和面对自己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江潋川俯身下去悄悄和路清酒了些什么。

    宋霄隐约听到路清酒略带笑意的声音,被游轮引擎的杂音吞没。

    而他最后的隐忍,也在那两个人的欢声笑语里碎成齑粉。

    等江潋川走了,路清酒对他招手笑道:“阿霄,进去啦。”

    两人前后脚进了房间,路清酒只觉得宋霄的视线一直跟着自己,直勾勾的,脸上没有任何笑意,连带着屋子里的空气也冰冷了起来。

    他心里紧张,语气轻柔:“你不要担心,江二没有害我的意思,其实他和他大哥不一样,人还挺好的。”

    可是他越让宋霄放心,宋霄的脸色越阴沉。

    “我还什么都没有问呢,你就只想着为他话?”

    “他是江家人啊,你又想到哪里去了?”

    “你看他的眼神很放松,不像对待仇人的儿子。”宋霄步步贴近,直接把他逼到了床角,“昨晚还在和我接吻,今天又搭上了江潋川,哥哥在外面玩够了吗?”

    “我和他根本不可能,你到底在想什么?!”

    “哥哥会骗人,我只相信我看到的。”

    路清酒被压得喘不上气,又羞又恼:“我和你本来就只是营业……营业接吻很正常,等营业期过了,我随时都可以走……”

    “晚了。”

    宋霄的眼神深不见底,平日里的纯真良善早就不见了,仿佛幽绿的狼眼,死死盯上了属意已久的猎物,唇角竟然冒出一丝冷笑。

    修长的食指堵住他的嘴唇,连一句辩解的机会都不给。

    江潋川无端的“挑拨”在脑海中轰然炸开。

    你想没想过,你一心要保护的人其实从来没有对你撕下面具?

    “不要……不要这样看着我。”

    路清酒想将捉摸不透的眼神驱赶,然而宋霄从目光到嗓音都冰冷得太过陌生:“哥哥以后只能看着我一个人。”

    一丝迟来的喜悦不合时宜地钻入他的脑海。

    “阿霄,你喜欢我吗?喜欢到不想让我和别人在一起吗?”

    “你明知故问。”

    宋霄揽过他的肩膀,吻得他嘴唇发痛。

    路清酒紧紧闭上眼睛。

    只要看不见那对冷漠深沉的眼睛,吻着自己的人就还是那个温柔单纯的宋霄。

    人怎么会轻易改变性格呢?宋霄只是吃醋了而已。

    早知道只是吃醋,早知道他们两情相悦……他就不会推开宋霄了。

    也许就永远不会看见宋霄这副疯狂的模样。

    可是宋霄抱着他的手太过用力,他的肩膀都快要被捏碎了。热烈的吻结束之后,没有安抚,没有嗫嚅的撒娇,只有修长的手指抚摸着他的脸颊,划过他的眼睫,漠然地:“你不敢看我。”

    路清酒仍然紧紧闭着眼睛,而宋霄刻意换上了温柔的语气,听起来却像是拙劣地模仿他自己平时的样子:“哥哥不想知道,你喜欢过的那些人,最后会是什么下场吗?”

    你在什么呢?

    路清酒忽然惊吓得睁大了眼睛,撞见宋霄冷淡的轻笑。

    “早知道你连江潋川都能接受,我就不装了。”

    你在什么呢……

    我不想听。

    路清酒抱着宋霄再次吻了上去,主动勾着他的脖子,屈膝半跪,慢慢将自己的重量交给他。

    “……你这是做什么?”宋霄冷漠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裂痕,颤音里露出熟悉的害羞和青涩。

    “不要再吃他们的醋了,好吗?”第一次和宋霄贴得如此缠绵,路清酒自己也紧张得发抖,却还故作镇定,“哥哥以后都是你一个人的,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宋霄眼神微怔,终于拥上他,彻底放纵,不再怜惜顾忌。

    路清酒心底冰冷,皮肤火热,一遍遍默念:他只是吃醋了而已。

    吃醋的人总是会失去理智的,明早醒来,他还是会天真懵懂地对自己微笑,用稚气的声音叫着哥哥。

    然后把那些嫉妒掀起的危险想法忘记。

    至于身上仿佛要把自己压碎了揉进骨血的痛,只是自己心甘情愿承受的妒火,是他们心意相通、两情相悦的证据罢了。

    ……

    清,路清酒接到江潋川的短信留言,言简意赅地写着:我大哥要见你,端木棠也在。

    他的心好像绑了一块冰冷的石头,慢慢沉到海底,身体不由地侧过去,望向还在熟睡的宋霄。

    天光乍现,给宋霄线条分明的面容轮廓笼上朦胧的光泽。

    路清酒摸了摸宋霄的脸,想凑过去,却连挪动身体的片刻都像要散架了一样疼。

    其实他一点把握都没有,也信不过江潋川玩笑似的承诺,知道自己今天也许就要成为虎狼相争之际被撕碎的一块肉。

    他也知道,江潋川句句玩笑,却句句真金。只要他肯向宋霄哭诉求助,在这条路上就不知道要容易多少倍。

    远处海面平静,淡红的朝阳缓缓映照水光,让他想起时候听了无数遍的童话故事。

    时候的路清酒没心没肺,觉得为了王子变哑的美人鱼很傻。

    她不疼吗?她甘心吗?直到破晓时分,带着脚底滚在刀尖上的痛,坠入海面化为泡沫,王子也在香甜的睡梦中,一无所知。

    路清酒费力地吻了一下宋霄的脸颊,默默地想:这些未尽的仇恨,不值得脏了你的耳朵,污了你的眼睛。

    我愿意沉默到最后一刻,带着你留给我的伤痛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