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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平川最看不得就是他那个样子,遇到什么事情,都像是在过世界末日的最后一天。

    每当这时候,许平川都要走过去,坐下来,然后和他聊聊,聊那些他自己都已经不愿意再去相信的鸡汤。

    可是这偏偏对眼前这人管用,似乎自己什么,他都会认真去听,去消化,然后相信自己,无条件的。

    他那么弱。

    可是他却走到了现在。

    而这一切并不是为了自己。这认知让许平川很迷茫,甚至愤怒。

    就像你心呵护的一件易碎品,你欣赏喜欢,但是太过心翼翼的甚至不敢去触碰。

    许平川闭上眼,他用手指掐着鼻梁,他觉得自己真的累了。

    「平川……」舒岩轻声唤了一句,「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是你也知道,我是真的挺喜欢安远的……你这个事情能怎么办呢?我也不知道我和他以后会怎么样,能不能真的走到一起,又能走多久……还有家庭的那些,我的爸妈,他的爸妈,还有,嗯……挺多挺多的事儿,其实我不是没有想过。有时候我晚上躺在床上想起这些,也会忧心得睡不着,可是,可是一想到可以和他在一起,真的,我挺高兴的,特别高兴,我没谈过恋爱,我不知道谈恋爱是不是都这样,但是我想高兴是真的,喜欢也是真的,那么,就让我先这样吧……」

    许平川闭着眼不耐烦地挥挥手,他别了,舒岩你别了,嫁出去的男儿泼出去的水,我管不了你,你随便吧,你都随便吧……

    舒岩讨好地去冰柜里拿出了一瓶他二十分钟之前才放进去的甜红,他倒了一杯塞进许平川手里,他笑着今天天热,你消消火气。

    许平川拿着酒,却还不肯睁眼,他睫毛颤动着,眉头紧锁。

    论样貌,许平川是英俊的,他做什么表情都不会看着让人厌恶。

    此刻舒岩像做错事的孩子,立在沙发旁边,他看见许平川拿着酒杯的手都在抖,他想了想,还是:「对不起。」

    许平川的眉皱得更紧了。

    他想终归,还是听到了这句话。

    许平川睁开眼,看见立在自己身旁端着酒杯的舒岩。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站在教室门口脸红的,眼睛都不知道望向哪里的那个少年了,他也不再是总是追在自己身后喜欢抱怨喜欢嘲笑自己的那个人了……他现在站在这里,气质温和,眼神里不再是只有迷惑,他是一个男人了,一个让人移不开眼的男人。

    舒岩看见许平川看着自己,他习惯性地眯起眼睛笑了,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他平川,别生气了。

    许平川的眼眶生疼,他抬起手饮尽了杯中酒。

    他想,你明明,被我保护得很好。

    舒岩还想什么,被许平川摆摆手拦住了,他你别了,我刚刚只是有点担心你,毕竟你一直很傻。我没有其他的意思,我也不是觉得安远不好,我只是觉得你们这个事情有点突然,我一时有点接受不了,舒岩,你知道的,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舒岩点点头,他你也知道的,你做什么我也都支持你。

    许平川端着空酒杯,看着变得空旷的酒庄,他有点想笑。讲起来,不过是因为拒绝了不喜欢的人,就要被这样报复?

    总有人把自己的「喜欢」看得很重,比如李林,比如冯易。

    他们平日里对自己的感情给与得太吝啬,所以一旦动情就觉得这是了不得的大事,得不到回应就誓不甘休。

    李林觉得自己的爱太值钱,想要与许平川分享已是放低了姿态折了自尊,而许平川不但没有乖乖地束手就擒,还撇得干干净净,他当然要恨。

    许平川没有告诉舒岩,那天酒吧里,冯易也找上了自己。冯易显然是喝得有点多,发丝凌乱得没有规矩,衣服也皱巴巴的,全无杂志上那成熟稳重的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样。他大着舌头拍着许平川肩膀,啰啰嗦嗦地个不停。大概听下来不过是舒岩这人也不像看着的那样单纯,问许平川知不知道舒岩在和许平川交往的时候还与另一个男人来往甚密,他笑许平川的帽子绿得都要冒出荧光,却还在这里满嘴的仁义道德骂他们骗婚出轨。

    冯易:「许平川你啊还年轻,现实会教育你。」

    许平川笑,不用费心啊冯大师,总归是轮不到你教育。

    他记得冯易的那张脸,在光怪陆离的灯光下有着愤恨的表情,以及,他可能真的老了,皱纹在此时显露了出来。

    许平川甚至有点可怜他,到了这个年纪,没有活过真的自己。

    不定到死,都要把这一世的秘密带进棺材里。

    看着已经空空如也的酒柜,许平川想这就是他们口中的教育吧。

    是挺现实的,也挺丑恶。

    许平川看着又在一边倒酒的舒岩,突然觉得他与这酒庄格格不入。

    都梦想照进现实,可是当你点亮了梦想,却看见的是这样冷酷的现实,你发现仅仅是自己的一点烛火一点光亮,并不能给这混沌的世界带来什么改变的时候,你还能像最初一样满怀着希望继续前行吗?还是麻木地混入人群当中,遵循着心照不宣的规则,了却此生。

    平衡,许平川想,我们需要做的是去寻找一个现实与理想的平衡点。

    可是许平川现在觉得自己很难找到。

    那么舒岩呢,这个傻瓜,他可以找到吗?他能在江州这样严酷的不近人情的城市生存下去吗?

    那么自己呢?自己可以吗?

    许平川笑着摇摇头,他接过舒岩手里的酒,他:「舒岩,我想离开江州。」

    舒岩有点愣住,然后平静地:「我以为你已经忘了这个想法。」

    「怎么会忘呢?」许平川笑着,「我早就有这个算。」

    「是吗……」舒岩的目光飘向别处,他的眼睛里的失落难以掩藏,舒岩声:「我竟然一点也没发觉。」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被今天的事情击的?」

    「不会。」舒岩这句倒是回答得干脆,他把目光收回又看着许平川,他:「你不会,许平川,你不是这样的人。」

    许平川想我是啊我怎么会不是……

    可是舒岩不是,你不是这样的人。

    许平川看着酒杯里金黄色的液体,他早已忘记自己当初是为什么要报考葡萄酒学院,也早已忘记自己为何要在江州开一个的酒庄,这些年他不是与生意人谈生意,就是与陌生人谈肉体,他再没有仅仅是因为兴趣就静静地坐下来花一点时间去品尝一杯酒的时候了。

    「离开江州你会想我吗?」

    舒岩皱起眉,他许平川,你很反常,你是想自杀吗?如果不是去自杀的话,我觉得你到哪里我们都不会断了联系,你干嘛得和生离死别一样?大学毕业以后我还不是好几年没见到你,如果不是你叫我来江州,我想我可能还会更长的时间见不到你,可是这并没有影响什么啊,我们一样是好朋友。

    许平川放下手里的酒杯,手指揉着太阳穴,他觉得和舒岩的频道似乎总不在一起,他苦笑着想算了,就这样吧,这人一直是这样,有时候敏感得要命,有时候又心粗得伤人。

    「你告诉你家安远,这个事情他别管了,我自己会解决。」许平川对舒岩笑着,「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我没必要欠他人情。」

    「你要怎么解决?」舒岩问,「是要送礼?还是送钱什么的?可是这种事也总要人牵线吧?再这也不上欠不欠的,都是朋友,帮忙而已。」

    许平川摇头:「我和安先生,从不是朋友。」

    许平川拿起酒又给自己满上,「我不需要谁牵线,该罚多少罚多少,该没收就没收,这些钱对我来其实不算什么,就当……」许平川又想起冯易的话,不禁笑出声。

    「就当现实给我上了一堂法制课吧……这学费,我认了。」

    许平川一点点喝着酒杯里的酒,这已经是第三杯,一瓶酒已经见了底。这酒极好,又被舒岩提前冰过,浓甜却不油腻的口感恰到好处,许平川的脑子里已经把下一步下下一步都考虑了个七七八八,这是他早就有的设想,只是还是比预想的提前了一些。

    「舒岩,我想关掉酒庄,然后出国去进修,我以前觉得像我父辈一样去做个生意,是个有点丢人的事情,尔虞我诈的,费尽心机,最后还满身的铜臭味,讲起来都没有素养,我很怕自己也会这样,可是我现在何尝不是如此呢?只不过是行当不同罢了。我觉得我需要一点时间去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想做什么,然后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