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

    时霁的声音略有些颤抖, 却没有拒绝他的吻手礼。

    “是不太熟悉我现在的样子吗？”被称作博士的男人直起后背，继续道：“若您愿意，且随意选择我的样貌, 一切以您开心为准。”

    男人轻轻搭住时霁的背, 推着他往前走, 不经意提道：“这个人，你认识？”

    时霁摇摇头, “没有。”

    博士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想法, 他看着簇拥着的人群, 话锋一转, 感叹道：“盖亚, 你不在这里的时候，这里都只能生产出低等品，我差一些都要以为人类要灭绝了。”

    “不会的。”时霁轻声道。

    这话一出来, 那些围簇着的人群的眼中都散发出光芒。博士感受着周遭突然洋溢出的欣喜，忽侧头道：“既然盖亚你都这样了, 那我们便放心了。”

    “不过，我们不需要新的希望, 因为我们所寄托希望的对象，就是永恒存在的。”

    话毕, 所有人都排成了一条队伍，走进了黑雾里。双脚所踩为实物, 像是阶梯般的东西，越往里走则越是湿润, 楼道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安静，空气中却都是欣喜的分子。

    时霁跟随着博士的步伐, 顺着蜿蜒的阶梯前行。让他想起了那天从外围城进入内城的时候，再过一会儿，出现了细微的光线。

    等走出阶梯之时，所见震撼。

    所见是一片广袤的土地，街道上人群攒动，透露着无限的生机。可是向上看去，成片的岩石占据着原本天空的位置，被分裂成一大片一大片的岩石的缝隙间都裹着一团浓浓的黑屋。岩石的表面被覆盖上了一块极大的电子光屏，上面画着的是蓝天白云。

    记忆原本就趋向真切，哪怕是不愿接受这段记忆，可目之所及的真相都在证实着这段记忆的存在。

    他知道，就在这个岩石的上方，居住着和他们一样的人类，无二致地成长、生活，将他们称作恶魔。

    远处传来清澈的童声，她们唱道：“恶魔都在天上，抢占我们的家。但是不要怕，不要怕，妈妈会带我们回去。”

    博士将手搭在时霁肩上，示意其他人离开，“好了，不要再逗留了，先去工作。”

    跟着博士继续往前走，很快，时霁就到了一座巨大的实验室。在那里，装着胚胎的透明罐子被放置在流水线机器上运出实验室。

    时霁正好看到一个女人赤/身/裸/体地躺在足有一人高的培养皿内。与培养皿连接的智能光屏上显示着一串基因码，身穿无菌防护服的人在键盘上不断敲。不一会儿，一个鸡蛋黄大的东西被装进了罐中。

    与女人相邻的那个男人则没有那么好运，在分裂出一个人形胚胎后，之后全部都分泌出的黑色黏稠物。

    操作员很是熟练地将那几团黑色的黏稠丢到他脚底的黑洞里。

    时霁能明显感觉到身边的气压变低了。正如他所料，博士不耐烦地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顺道还骂了一句那个男人，“你这个杂种。”

    男人穿好衣服后缩着脑袋跑了出去。

    此时，实验室里就只剩下了博士和时霁两个人，前者眼中的淡漠被慈爱所取代。

    他亲手将时霁身上尤沾血的衣物剥下，示意他去培养皿中。

    皮肤被温水肆意抚弄浸泡，生出胀意与痒意。

    幽微的光线照在博士的脸上，只看他表情沉醉，看着光屏上显示出的那一串基因代码，喟叹，“这简直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了，不是么？”

    时霁隔着玻璃窗，看着博士兀自操作着光屏，博士的动作猛地一滞，那双如鹰般锐利的眼中流淌出不善的凝视。

    “盖亚，你长出腺体和生殖/腔了。”

    直白和话语让时霁所能想到的任何辩解都变得有些苍白，他选择不再话。

    这时，博士回过头来，才注意到时霁微微隆起的腹。

    他走得太匆忙，身体还未完全将贺扬的东西吸收进去，腔口闭合，只能让那些东西留在腹内。

    在抹去贺扬、苏清流和陆群的记忆后，他就躲到了一个屋里，贺扬射了很多，他有些承受不住。本想多呆几天，可是兰诺在将苏清流和陆群送回来后第二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告诉他，要他回去。

    博士扭头，淡道：“我会准备手术，将这些脏东西割除，你做好准备。”

    时霁瞳孔猛地放大，无视灌进他口腔里的培养液，争执道：“求您，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你为什么不可以自尊自爱一些。你想想，你的孩子们都没有这个，你却长出了这样淫/乱、邪恶的器官！”

    博士气愤地将几个刚刚生产出的人形胚胎捏碎在手中，痛斥道：“你是被神眷顾的人，你的使命就是带领大家收回家园，以前……以前你很乖的，是那个贱蹄子将你教坏了！”

    “不要这样……妈妈。”

    时霁难得流露出脆弱的情绪，湿润的发贴合在他苍白的脸上，这画面极美。

    博士尝试着直接在光屏上改编那些由时霁衍生出的胚胎基因，却发现不管如何，只要将那些东西剔除后基因就会趋向不完美，很有可能制造出残疾人或者是智障。

    “呵。”博士冷哼一声，继续埋头操作。

    时霁轻声问道：“博士，那是什么？”

    博士低头看了看手边的一个屏幕，道：“你知道的，基因编码是个很复杂的东西，我们又不嫌人多，但至少不能让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吧，那些上头的鬼佬死了，就把他们的身体数据收集过来，反正能用就好。这是他们的报应。好了，你不要再话了，专心一些。”

    一个时过后，博士开始清点数量，一共生产出了九十八个胚胎，其中没有坏死的也没有残次品，甚至还有十个优秀种！

    博士向时霁报告着这次丰厚的成果，而时霁早已入眠，整个人漂浮在器皿中，像一颗飘萍的浮草。

    博士叹了口气，将营养液抽出，对着外头喊道：“来人，将皇送去房间。”

    来人是个金发碧眼的壮姑娘，她问道：“博士，是这里的房间还是城堡……”

    “当然是这儿，他走了这样久，你们身体的缺憾又不能让你们成为母亲，啊，这缺失这样多年该怎么补全啊！头疼，头疼！”

    博士神神叨叨地走了，留下壮姑娘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想了想，去拿了她能找到的最好的丝绸料子将时霁裹了起来，将他抬到了二楼一个宽大的房间里。

    去了热水，替时霁擦洗皮肤上还残留着的淡绿色营养液。

    母亲的身体怎么会这样好看，壮姑娘心里想到。

    就在她擦拭到腹的时候，本来昏睡的人却猛地坐了起来，将她推开。

    壮姑娘和时霁两个人都懵了，姑娘的眼里满是惶恐，是她做错了什么惹怒了妈妈。她赶紧跪在地上，道：“母亲，求您原谅我。”

    “你……起来。”时霁咬牙切齿将这几个字吐出来，脸上已经通红。

    他似乎忘记了。

    这里的大家虽然只有男女两种性别，可是大家都已经失去了有性繁殖的能力。相爱、结婚也不会是因为想要繁育，因为他们都没有能力。

    当一个家庭想要孩的时候，就会向生育局提交申请。然后，会有人从他的身体中取出人类基因源码，加以改编培养后，将那个婴儿交到那个家庭手里。

    而很可笑的事，这个婴孩的父母可能也是由母亲的身体培育出来的，或是他，或是其余历代的母亲。

    姑娘见时霁在发呆，声问了话。

    时霁却不愿再想，挥了挥手叫她离开。

    姑娘道：“母亲，博士一个时后会举行您的授位仪式，待会儿衣服会给您送来，您还请休息。”

    “好，你去吧。”

    沉沉梦里，他似乎也忘记了喜悲，也忘记了他为何要回来，更忘了他是如何去到上面的世界的。

    一个时很短，时霁苏醒过来，一垄洁白的纱裙已经摆在了床边，发被挽起。一旁的侍女手上拿着各类化妆品在时霁脸上描画着。

    看着镜子中逐渐柔顺起来的模样，时霁有一瞬间想通了很多事情，包括第一发言人有时的癖好，包括这一头长发。

    “妈妈，我们可以走了。”

    侍女往后退开，却也不自觉地偷看着时霁。她们好幸运，居然能这样近地看到妈妈，实在是好看。

    “嗯。”时霁应声站起。

    有人在身后替他扶着裙摆，夹道欢呼的人群，鲜艳的花束。

    他走在这座地下城里，回想着那些人是如何残暴地将他们的伙伴赶到地底，不让他们见到阳光。绝望中，母亲无法保护自己的孩子，她立誓，一定要让那些人血债血偿。这是责任，也是基因的选择。

    要承担生育的职能，要带着孩子光明活着，见到太阳，见到蓝天，见到葱郁的树木，蔚蓝的海。

    恍惚之间，时霁已经来到了宫殿前。

    博士彼时换了一身华美的长袍。

    他走近时霁，示意他蹲下，紧接着，将一顶皇冠放在了他头上。

    周围的人们大声欢呼，大抵意思不过希望母亲能快些带他们离开这里，一个孩咯咯笑着，问道：“母亲，你太阳是圆的还是扁的，兰诺哥哥太阳是一个大大的山楂球！可是我没有看到过山楂球过……”

    时霁没能有机会回答这个问题。

    他已经被人群挤进了皇宫里。时霁割破手臂，血液滴在了殿门外的一个石头上，很快，殿门开。

    通向内殿的走廊里悬挂着历代母亲的画像。

    始祖是一个笑得很开心的女孩，两颗酒窝格外好看，是她带着所有人走过了最艰难的时期。在后来的三位母亲其中有一位是男性，不过即使是男性，面目依旧慈祥。

    再往后走，走到尽头。

    时霁和一双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蓝色眸子对上，画中的人也如同其他母亲般笑得恬静，盛着星海的眼里是无尽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