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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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云旗掏出手机正想给狐狸王子个电话,一个人影突然闪到他面前,试探着冲他问道:“你是陈云旗?”

    陈云旗抬头,见是一个比自己矮半截的男人。他穿着一件军绿色的棉服,灰色的休闲裤,一双沾满泥的徒步鞋。脸上戴着一副普通的黑框眼镜,圆脸厚嘴唇,虽然蓄着一点不浓密的络腮胡,但看起来挺年轻,一脸幼稚的神态暴露出胡子应该是刻意为了显得老成才留的。

    陈云旗发现他的一只眼睛似乎有点不对劲,好像睁不开似的,却也不敢再仔细量,以免显得不礼貌,于是便冲他点头示意。

    “你好啊,我是狐狸王子,”男人边边向陈云旗伸出手,陈云旗也微笑着跟他握了握。

    狐狸王子一秒钟进入了自来熟的状态,仔细地看了一会儿陈云旗,突然间一把拉住他一只胳膊,皱着眉故作愤恨地:“诶!?你居然长得这么帅,比照片帅多了,还这么高!太后悔叫你来了,村里的妹子和妇女们怕是要抛弃我了,嘤嘤嘤嘤…”

    陈云旗没料到这蓄着稀稀拉拉络腮胡的男人还会这样撒娇,让人顿时联想到了“金刚芭比”这个词。他尴尬地笑道:“哪里哪里…”然后弯腰去捡脚边的背包重新背回背上,借此抽回了被拉住的胳膊。

    “一路上感觉怎么样啊?你挺厉害,还真的来就来了!”

    狐狸王子带着陈云旗向路边的出租车站台走去,边走边:“今天太晚了,已经没有去县城的车了。先去酒店休息,我已经买好了明早的火车票,从这里出发去县城还要坐五个时火车,到了县城还要再转汽车去镇上,然后看情况,天气不好的话后天天亮再上山。”

    陈云旗站在等车的队伍里点了一支烟,边抽边认真地听着狐狸王子话,在心里默默地记住了几个地名:海源县,庆和镇,天云村。

    这是他现在要去的地方。

    狐狸王子真名叫唐俞韬,比陈云旗大三岁。去酒店的路上唐俞韬告诉陈云旗,山上除了他还有另外两个老师,一个男老师叫李辉,一个女老师叫宋菲菲。宋菲菲已经在山里待了五个月,前几天刚离开,被来山里献爱心的企业挖去北京总部工作了。

    “女老师待不久也正常,山里条件实在太差了,要电没电,要水没水,洗个澡都困难。” 唐俞韬,“到了镇上我们去给你买些生活必需品,你算待多久?”

    “一个月吧,回去以后也该计划下工作的事情了,”陈云旗摇下车窗,一阵冷风灌进来,直吹得他眯起眼睛。

    到达酒店后他回绝了唐俞韬一起去转转的提议,第一时间洗了澡钻进了被窝。唐俞韬在他洗澡的时候出去买了些当地的特色吃,拎了几罐啤酒回来,陈云旗爬起来挨个儿尝了尝,都很辣,于是开了一罐啤酒边喝边跟唐俞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吃饱喝足,第二天还要早起赶火车,两人便早早洗漱睡了。

    躺下没多久陈云旗就听见唐俞韬轻轻的鼾声。他缩了缩身子,把被子裹紧。没有暖气的房间里有点冷,一床被子不够保暖。陈云旗闭上眼,脑子里乱糟糟的,还没来得及理一理。

    想起他的那间用来龟缩进去逃避生活的公寓,想起公寓里每个孤单的夜晚温暖他的橘色灯光,而自己此时正身处异地一个不知名的旅馆,躺在一张不怎么清洁的床上,连周围的空气都这样陌生。

    明天他便要真正启程前往他的目的地,接下来的一切都充满了未知,他有一点不安,又隐隐地期待,期待那座山能带给他一些生命中不曾有过的东西。

    陈云旗辗转反侧到后半夜才勉强睡着,一大早就被唐俞韬的手机闹钟吵醒。他们没有吃酒店的免费早餐,唐俞韬带他到附近的巷子里吃热气腾腾的豆花和刚出锅的油条。

    天刚蒙蒙亮,喝下热豆花后呼出的气都泛白了。老城区的巷子里有老人家在寒冷的清只穿着二道背心在锻炼。路边静静搁着刚结束了一夜酣战,喧嚣还未完全褪去的麻将桌。

    吃过早饭两人赶上火车。绿皮火车的车厢里一眼望去可以见到很多身着民族服饰的乘客。这趟车的终点去往藏区。唐俞韬在上车前提醒陈云旗要心扒手,他在这趟列车上来回被偷过很多次。

    空气里飘着各种各样口味的桶装泡面味道,唐俞韬闻着就饿了,找列车售货员买了两桶,泡好叫陈云旗一起吃,是入车随俗。

    唐俞韬吃完面后就配合着火车摇摇晃晃的节奏靠坐在座椅上睡着了。陈云旗虽然前一晚没睡好,此刻却没有什么睡意,他一直看着窗外,看着列车从凌乱交错的的城市渐渐驶进空旷的山野,穿过一个又一个山洞隧道,忽明忽暗,恍若隔世。

    五个时后火车抵达了海源县。

    一下火车唐俞韬立刻带着陈云旗赶去汽车站买到了即将发车的车票,又在汽车上颠簸两个多时到达了庆和镇。

    “我们还要再坐摩托车到山脚下,估计今天上山的话上到一半天会黑,路不好走,我常走习惯了,天黑了也没什么问题,主要看你。咱们可以在镇上再住一晚,明早再上山,” 唐俞韬看了看天算着时间道。

    陈云旗只思索了一会儿便肯定地回答:“我没有问题,今晚就上吧。”

    唐俞韬没有再劝陈云旗,他带着陈云旗去镇上的超市买了些脸盆之类的生活用品,然后轻车熟路地找到一辆拉客的摩托车,模仿着当地人的口音跟车主讨价还价了一番,谈定价格后又拿着手机发了半天信息。

    陈云旗背着大包跨坐在摩托车最后边的储物箱上,比前面两人高出了半截。驶出镇中心约摸半个时后,他们进入了庆口河大峡谷。

    摩托车沿着峡谷一侧的河边公路行驶,庆口河蜿蜒在峡谷中间,两岸奇峰突起,危岩耸立,头重脚轻的大山仿佛随时都会压倒下来,路面时不时出现散落的碎石块。

    陈云旗仰起头,在呼啸的风中观望着这鬼斧神工的壮丽景色。

    头天晚上睡不着他用手机搜索庆口河大峡谷,网上的资料显示峡谷全长26公里,谷宽虽不足200米,但谷深却达到2600米,这样连续完整的峡谷长度在全世界都十分罕见,而真正亲眼见到这样险峻壮丽的绝壁深谷,陈云旗心中所受到的震撼程度远远比读到这些文字介绍时强百倍。

    一时间风声,水声激荡在耳边,陈云旗心旷神怡,他突然希望这条路可以永远没有尽头。

    不知不觉中延绵的峡谷逐渐消失,最后一抹落日的余晖消失在群山背后时,他们终于停在了一座山脚下。

    陈云旗狂跳的心随着双脚踏上地面慢慢缓和下来。他先抬头看了看隐藏在云雾里的山顶,再往下看见山间若隐若现的,有一段没一段的弯曲路。

    夜色从背后扑过,越过头顶,往大山慢慢地笼罩过去。

    透过薄雾,陈云旗隐约看见不远处的山脚下有一间铺子,门漆成了鲜艳的蓝色,那门前立着一个牵马的少年。

    唐俞韬也看见了那少年,他先前一步挥着手向那身影喊道:

    “三三——三娃儿——”

    少年闻声牵着马走了过来。

    夜色更浓了,等他穿过雾气走近,陈云旗借着还未被黑夜噬尽的余光看清那少年的脸,竟不是这一路随处可见的,常年风吹日晒黝黑皴裂的农人相貌,反而非常白皙,瓜子脸高鼻梁,一双蕴含少数民族风情的大眼睛在夜雾里微微地闪着光,漂亮得有些不真实。

    少年十七八岁的年纪,身形有些瘦弱,个头才到陈云旗肩膀,穿着一件黄色的棉衣,腿侧有好多口袋的运动裤,军绿色的胶鞋,手里牵着的严格来应该是一头骡子。

    见面生的陈云旗望着他,他有些腼腆地微微红了脸,转过头对手舞足蹈的唐易韬微笑道:“唐老师回来啦。”

    唐俞韬一把搂过陈云旗向少年介绍道:“回来了!还带了一个新老师回来,这是陈云旗陈老师,”罢又转过头对陈云旗:“这是三三,山里的朋友。我刚在镇上给他发了信息,让他接我们。天黑路不好走,有人和骡子安全些。”

    唐俞韬介绍过,三三的目光便又看回陈云旗,轻声道了句“陈老师好”,他的普通话还带着一些口音,但比绝大部分本地人强很多。陈云旗也向他微笑示意。

    见他背着行李,三三便伸手要取,陈云旗摆了摆手对他:“没事,我自己能背,”三三微笑着看了他一眼没话,还是不由分把行李拿了过去,麻利地挂在了骡子身侧,骡子的身另一侧还挂了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编织袋和一个油漆桶。

    东西收拾妥当后三三牵起骡子走在前,唐俞韬捡了一根粗树枝给陈云旗做登山杖,让他走中间,自己走最后。三个人渐渐迈进浓稠夜色中的山路向上走去。

    山路崎岖蜿蜒,听唐俞韬这路有些部分是凿的,有些是用炸/药/炸的。路的一边靠着山壁,一边是悬崖,没有任何的围挡,路面窄得容不下第三只脚并列。刚开始有一段路还有水泥铺成的骡马道,零零散散的圆形马蹄印能防止人和牲畜滚落。可能因为财力有限,骡马道只有一段便突兀地断了,再往上就没有成型的路面了,连三三牵的那头骡子走得都十分费力,不断地发出“呼哧呼哧”的鼻息声。

    陈云旗平时唯一的运动就是游泳,他高中时参加过游泳队,上大学以后偶尔在学校游,也去家附近的区体育馆游,办了年卡,不那么宅的时候一周去个两三次,一口气游个1500米对他来非常轻松。他自认为耐力已经相当不错,可这样连续向上在陡峭的山路上行进了两个时后,他也开始觉得体力不支起来。

    天已经彻底黑了,三三带的两支手电筒发出的光在这漆黑幽暗的大山里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入夜后的山里寒意逼人,可陈云旗已经走得满头大汗,冲锋衣里的衬衣已经湿透,汗水不停顺着鬓角滑进耳朵里。

    又走了一个时,山路却是越来越陡,陈云旗觉得自己已经需要四肢并用趴在地上匍匐了,他拼命支起脖子抬头望向前方,却一星半点的尽头都望不见。

    这样漆黑的绝望里,竟然又下起了雨。

    这雨也给行程增加了困难,路渐渐变得泥泞,杂乱的植被丛生,划过衣裤发出“沙沙”的声音。黑夜中陈云旗已经分不清眼睛里模糊的是汗水还是雨水,脑袋里一片浑浊,四肢只是机械地配合着不停向上爬行,好几次他实在扛不住想停下来,后面的唐俞韬就立刻推着他继续向前。

    “别停,停下就走不动了,坚持住,就快到了,”唐俞韬听起来也喘得厉害,口气却不容置疑地严肃。

    陈云旗太疲惫了,他真想不管不顾地趴在泥泞里不再继续了。已经走了几个时了?为什么还没有到?他实在走不动了,他俯下/身把脸贴上撑在地面的双手手背,闻着腥湿的泥土味,想停下歇一歇。

    “陈老师。”

    陈云旗抬头,微弱的电筒光里,前方有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向了他。

    是走在前面的三三。

    一路上三三没有过话,只是走一走便会停下回头看看身后的两人。他的脸因为喘息也微微发红,整个人湿漉漉的,嘴唇有些暗紫。他一手拉住骡子,侧过身一手伸向陈云旗。

    陈云旗想也没想,抬起手臂握住了三三的手。

    那只手湿润冰凉,手指间有不少茧子,在握上的一刻,三三便发力一把拉起陈云旗。陈云旗惊觉三三的力气很大,应该是常做农活的原因,他的手被三三紧紧握着,顺着三三手臂的力气带动着,撑起身来继续向前行进。

    真丢脸啊,陈云旗心想,自己还不如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吗?他强起精神,深吸一口气。虽然觉得很没面子,但陈云旗的手却没有松开。

    五个时过去,身心麻木的陈云旗终于感到路面开始不再那么陡,渐渐平缓了起来,他抬头在远处见到了星点的亮光。

    再接着,他辨认出四周开始出现一些房子院子的轮廓,听见了犬吠。陈云旗摸了一把脸想擦掉汗水和雨水,却陡然意识到面上的水是从自己眼中溢出来的。

    他此刻已经是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

    --- 你好三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