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 云忘川的身体一僵。

    连她听到师父那些话，都忍不住愤怒，甚至和师父起了冲突, 如果阅见机知道了师父今日所言......根本无法想象他会因此做出什么事情！

    “......”阅见机观察着云忘川的脸色, 微微一挑眉，“嗯, 看来他一定了我的坏话。”

    云忘川下意识想要否认, 但是她不想无缘无故地对阅川前辈谎。

    于是她抿了抿唇, 尽自己所能地选了一个委婉的法，“......前辈, 你们兄弟之间一直有误会, 不如择日解释清楚、敞开心扉吧。”

    然而，她这话就是默认了闻思源方才痛骂了阅见机。

    阅见机眯了眯眼睛。

    瞧剑仙这欲言又止、三缄其口的样子，恐怕自己这个弟弟的话难听得令人发指。

    云忘川丝毫没有察觉到阅见机的情绪变化, 仍然自顾自地道：“您和我师父是血肉至亲，本应该是很亲近的关系，闹得如此僵硬，多可惜啊。”

    “我母亲只有我一个女儿，从到大, 我一直期望有一个妹妹或者弟弟, 但是一直没有得偿所愿。”

    “阅川前辈！”云忘川抬眸，用真诚的眼神注视着他, “如果可以，还请您珍惜这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至亲啊！”

    在听完她的这一番话后, 阅见机的表情更加难看了。

    以往，他的嘴角永远是噙着笑的。

    就算心中怒火滔天，下一秒就要出手拧断眼前人的脖子, 他仍然能做到笑意盈盈。

    然而，此时......阅见机脸上的笑容就像是冬日里被冻死的树干那般僵硬。

    他很少会笑得如此难看。

    阅见机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此时却也无心弥补。

    他所幸把万年不变的笑脸一点点收敛了起来。

    “云忘川。”他黑漆漆的眼睛凝视着她，仿佛很阴狠，又仿佛在恐惧，“有没有人过你很讨厌。”

    闻言，云忘川一惊。

    随即心中被一种难以名状的难过席卷。

    阅川前辈......她的剑灵竟然她讨厌？

    为什么？

    她明明是在用心劝导啊？

    话出口的一刻，阅见机已经心软。

    但他仍然忍不住出心中的质问，“你为什么把所有事情都想得那么好？又能做得那么好？”

    “就算做错了，不管是什么，都能坦荡道歉，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从昨夜云忘川意乱情迷地与他一起修炼之时，阅见机心中便已经开始积怨。

    方才，云忘川走进来，在他面前把一切都开，她自己错了，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后，阅见机便更加难受。

    他更希望她什么都不要，他们两个也能算成藕断丝连。

    云忘川眼下竟然又劝自己与闻思源彻底冰释前嫌......她请他珍惜这血浓于水的亲情，请他和闻思源变得像寻常兄弟一般亲密无间。

    怎么可能？！

    阅见机根本无法理解，一个人，一个正常的人，要怎么样才能做到这些！

    然而这话竟然就轻飘飘地从剑仙嘴中出来。

    好像内心毫无芥蒂地面对闻思源，才是“应该”，是那么轻而易举！

    云忘川她究竟能不能理解，每当阅见机面对自己这个弟弟的时候，都会因为自己曾经的欺骗，而觉得无地自容。

    闻思源越是不怨恨，就越是光风霁月。

    越衬得阅见机卑鄙无耻。

    不久之前，阅见机又从明纯那里得知了上一部天书之事。

    他的母族被血洗、母亲被刺死、自己被追杀，流亡十几年，都是因为天机宫想要给闻思源铺平登基称帝、名垂青史之路。

    阅见机知道闻思源不知情、最无辜、最良善。

    可是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怨恨他。

    其实早在他当年逃出皇族的追杀，四处奔走逃命之时，就忍不住无数次地想......如果闻思源并不存在该多好。

    那样的话，他就是唯一的皇子，就算皇帝再讨厌他的出身，也要珍视他。也许南蛮就不会被轻易血洗，母妃也不会那么早便被刺死。

    虽然每每产生这样的想法，阅见机都会深深厌弃自己的低劣。

    但他仍然忍不住。

    他的悲惨滋生出他对闻思源的羡慕，并且一发不可收拾地发展成疯狂的嫉妒，又在亲眼看过上一本天书的拓本之后，彻底转变为恨。

    与此同时，随之疯狂增长的......是阅见机对自己的鄙视。

    他知道自己的恨并不光明，理由卑劣，却仍就无法控制。

    所以，阅见机越来越明白自己和闻思源、云忘川之间的不同。

    如果易地而处，他们也会如此卑劣地怨恨吗？

    不会。不会！

    云忘川的所言所行，无一不在加深阅见机心中的这个答案。

    或许，也正是他本性卑劣的缘故。

    他才会遭遇如此多的不幸。

    站在他对面的云忘川，在听到阅见机的话之后，直接懵在了原地。

    ......确实。

    阅见机心中的想法太过于复杂，只付诸于嘴中的几句话，听起来实在让人摸不到头脑。

    “前辈......”

    她只能感觉到阅见机不高兴了，却不能明白其中的原因，“您怎么了？”

    阅见机：“......”

    他垂下头，用手捂住自己的太阳穴。

    痛苦得十分明显。

    阅见机现在的头，就像是被千百万根针在扎一样疼。

    此时他的思绪非常杂乱。

    整个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他竟然因为自己不能像剑仙那样为人，而对她发了脾气。

    云忘川只是好得无可挑剔而已，她哪里有什么错呢？！

    他察觉到云忘川的气息慢慢靠近。

    带着一点心翼翼。

    “阅川前辈......”

    她的声音几乎扑在自己的耳朵上。

    应该是她蹲在了自己旁边。

    “如果我方才错了什么，您直接告诉我，我保证以后都不会再了。”

    阅见机：“......”

    云忘川冰凉的气息向他裹来。

    让他的头不再像方才那么疼了。

    阅见机将自己的两只手慢慢拿了下来。

    微微偏头，与云忘川对视。

    “不是你的错，是我乱发脾气。”

    “剑仙，对不起。”

    才了两句话，阅见机便发现自己的视线变得模糊。

    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水雾。

    紧接着，有些烫的液体流到了他的脸颊上。

    阅见机蹙眉。

    ......他竟然哭了。

    真是可笑，从前那么多苦难，他都生生挨过来。

    现在竟然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原因流泪？！

    他看向云忘川的目光并没有移开。

    只是眼眶微红，落下两行清泪。

    云忘川：“！？”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她竟然把阅川前辈给欺负哭了！

    阅见机虽然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但是脸上没有丝毫显现。

    他颇为淡定地垂眸、抬手，把泪水抹去。

    只是留下眼尾的一点点红。

    “我总是阴晴不定的，控制不住自己因为一点事就怒不可遏或者悲痛欲绝。”

    此时的阅见机又恢复了以往一贯的温柔从容的模样。

    他勾唇，露出两颗甜蜜的梨涡，靠近了些许，问道：“剑仙，方才没有吓到你吧？”

    云忘川只是一动也不动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不过也不必回答，她这幅宛如石像的僵硬之态，已经给出了答案。

    很显然，她被吓得不轻。

    阅见机心中慌乱，但还是伪装温和地抬手，摸了摸云忘川的头发。

    “好了。别怕了。”他的语气比他的动作更加亲密，“我以后一定忍着，不在你面前犯疯病。”

    阅见机的目光流转在云忘川的眉眼之间。

    状似温柔又从容地量着她的神色。

    也许是他的安抚起了效果，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

    云忘川僵硬的瞳仁一点点解冻，慢慢对上阅见机的眼睛。

    她的眼睛是灰色的。

    却又莫名很晶莹。

    阅见机又些看不透她看向自己的眼神。

    下一秒，云忘川便用自己的行动给了他答案。

    她抱住了他。

    阅见机：“！”

    云忘川冰凉的手放在阅见机的脊背上。

    慢慢地抚摸。

    “是我方才太紧张了，因为不知道怎么回答你的问题，所以胡八道了一些话。”

    “我知道你和我师父是不可能像平常兄弟那样相处的，毕竟你们之前发生了那么多事情，随便拿出来一件，都不是常人能够承受的。”

    “我不应该对我师父发脾气，更不应该让你体谅我师父。明明天机宫的人都会觉得你会杀了我师父泄愤，我竟然还要对你那种仿佛一切都不痛不痒的话。”

    “见机......你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非常好了。”

    “真的。”云忘川轻轻蹭了蹭阅见机的侧脸，“是我很讨厌。你很讨喜。”

    阅见机：“......”

    他蹙眉，竟然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就像是被千夫所指之时，会争辩、会反抗、会哪怕遍体鳞伤，只剩下一口气，也要强撑着不肯倒下。

    但如果这时候有人过来，轻轻拍拍你的肩膀，：“你太辛苦了。我好心疼。”

    哪怕不是真心，也足够让人瞬间溃不成军、泪流满面。

    阅见机本来已经将自己的所有脆弱都藏好、重新编制好自己的铠甲了......云忘川偏偏过来对他这些话。

    他也不想这么轻易就陷进去的。

    可是，剑仙在这种时候会过来拥抱他唉。

    阅见机把自己的下巴放在云忘川的肩膀上。

    伸出手，回抱住她。

    “剑仙......你不可以这样让我喜欢你，以后又离我而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