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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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已过子时,大多数宫楼都已卸下了灯,赵嬷嬷提着灯笼,在昏暗的走廊晕染了点点星火。

    慈宁宫宫门大开,幽暗的走道尽头灯火通明,伶嫣停下了脚步,怔怔的看着前方。

    昏黄的烛光带着暖意,门口站着荆氏,荆氏似是等着时间久了,身上披上了一件风衣。看到伶嫣后咧开嘴一笑,刚刚的疲惫烟消云散。她向她招了招手,严厉的眸子增添了几分和蔼。

    原来她在这宫中还是有家的…

    还有人在等她…

    伶嫣心一暖,提着裙摆快步奔向荆氏,手一抬,扑倒荆氏的怀中,撒娇似的蹭了蹭她的脖颈。

    少女眼眶微红,声音平添多了几分沙哑,“皇奶奶怎么还不睡啊……”

    荆氏揉着伶嫣的脑袋,满眼皆是怜爱,“这不是在等我的宝贝嫣儿?今儿可是嫣儿的生辰,用要看着吃下长寿面才能睡。怎么今天嫣儿不高兴?看看珍珠子都落下来了!”

    荆氏拿着帕子轻擦着伶嫣的眼角,不不要紧,一伶嫣的泪珠似断了线的往下掉。

    “孙儿想吃奶奶亲手做的长寿面…”伶嫣拉着荆氏的手臂,撒娇道。

    荆氏笑着握上了她的手背,“当然了,哪次的长寿面不是奶奶亲手做的?宴会没吃多吧,心吃多了积食!”

    伶嫣嘿嘿一笑:“专门留着肚子吃奶奶做的面呢!放开吃能吃两大碗!”

    “就数你能吃,吃胖了好,有福气!”荆氏乐着,好像寻常人家疼爱孙儿的老妇人。

    伶嫣随着荆氏踏入里屋,烛光倒影下,两个影子相互依偎。

    *

    “三殿下。”

    略带冰冷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刚刚闭门的少女一愣,转身向声源处走去。

    刚刚从慈宁宫回来,伶嫣褪下风衣,此时已过丑时,周围静悄悄的只留下风吹树叶沙沙声。

    昏黄的烛火一道黑影跃然于白墙之上,屏风后的影子隐隐约约能看出是一男子的轮廓。伶嫣心一紧,摸着腰间随身带的匕首缓缓挪步到屏风后。

    难不成容妃刺杀失败还留有后手?深夜在房间内暗杀,神不知,鬼不觉……

    可若是刺客,总不会杀你钱还和你个招呼吧…

    伶嫣紧张的抿着唇,握着匕首的手微微泛白。虽她会一些功夫,可面对真正武功高强的人还是以卵击石,束手无策。

    她的脚步缓慢,踱步到屏风之后迅速抬起手臂,将匕首的刀刃抵在了那贼人的喉咙!

    烛光摇曳,沈言已经沉下的脸让伶嫣呆愣。

    “你怎么会在这里?”

    深更半夜,少女闺房,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伶嫣稍稍松下提起来的心,眼神怪异的看着面前男子。心中确是在嘀咕,沈言大半夜的不去睡觉,在这里等着她做甚?

    “夜半深更谁教你夜不归宿的?”还未等她开口,就听到对面少年冷冰冰的道。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自顾自的坐在了一边的软榻上。人倒是自觉,还给自己倒了杯茶,顺便给伶嫣也倒了一杯。

    伶嫣冷哼一声,亏得她现在心情好,耐心给他解释,“去了趟慈宁宫,吃了碗长寿面,所以才回来迟了。”罢又想了想,问道:“你怎么会来此?”

    沈言抬眸,略过她盈盈笑眼,嘴角也似乎微微上扬,表明来意:“孤是来给你送生辰礼物的。”

    生辰礼物?伶嫣一笑,连南皇都不曾在意她的生辰还难为他这个邻国质子记得。

    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的伶嫣就这样抬着眸子看着对面的沈言,还有些期待到底是什么礼物值得让他这么晚在怡安居等她回来。

    沈言站起身,拍了拍刚刚锦袍上留下的褶皱,“跟孤走。”

    伶嫣眨巴眨巴眼,这个生辰礼物还是个活物?

    跟在沈言身后,前面的少年手执烛灯,在乌漆麻黑的道里闪着微弱的灯光。

    伶嫣抬头看着前面领头的沈言,好奇的问:“你怎么知道今日是我的生辰?”

    沈言脚步放缓,“派人一查就能得知。”

    “那还真是辛苦沈太子了。”伶嫣在他身后挑眉道。一个不留意,被脚下的石子绊倒向前扑去,前面的少年只听的一声“哎呀”,少女身子的重量就全全压在了自己的背上,亏得他站得稳,一转身环住了伶嫣的腰肢。

    沈言的手臂贴着伶嫣的腰,她能够明显感受到他微微鼓起的肌肉,面色一红。抬眼便对上了沈言似笑非笑的眼睛。

    “今日没被刺客杀死,反而想自己把自己摔死,殿下可真有趣。”

    刚刚因为不好意思泛起的红晕被这句嘲笑得烟消云散,伶嫣松开了抓着沈言的手,看着一片黑暗的前方,开口问道:“我们到底多会才能到?”

    沈言依旧扶着伶嫣,不急不慢的迈着步子,“快了。”

    又走了有一盏茶的时间,伶嫣已经有些体力不支,懒洋洋的扯着沈言衣袖,催促道:“今日的刺客该不会是你派来的吧?见刺杀不成功,想要用这种方式累死我!”

    沈言噗嗤一笑,拽了拽被伶嫣扯乱的外衣,拉着伶嫣继续穿过这些弯弯绕绕,“刺客是谁派来的殿下不是早就知道了?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更何况孤要想害殿下,还用得着如此吗?”

    沈言突然停下脚步,转身伶嫣撞入他的胸膛。少年的脸映入她的眼帘,眸子黑白分明,瞳孔中还能依稀的看到自己的身影。

    他的眸子极亮,就如久旱逢甘露的人,今日的沈言……和平日里的不同。

    没有等到伶嫣做出反应,沈言转身,拉住了她的手腕,脚步快了一些。

    这是一个荒废的宫苑,周围被杂草断木掩盖,若不是沈言带她来,伶嫣估计一辈子都不可能发现在诺大的皇宫还有这么一处地方。

    伶嫣隐约已经猜出来了,她加快了脚步,跟在沈言身后,前面的少年心细的替她把杂草去除。

    吱呀一声推开木门,里面有个草屋,草屋门口坐着已经呼呼大睡的容七。

    “公……公子!”容七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擦了擦嘴角留下的口水。

    “人在里面?”

    “是的,已经叫人绑上了。”

    伶嫣随沈言进入草屋,一股灰尘的气味弥漫在整个屋子,而在中央,坐着一个被捆绑在木椅上的中年男子。

    本以为声响够大,能把熟睡的容七惊醒,屋内的人也难眠,可此刻的情景却出乎了沈言包括伶嫣的意料。

    中年男子散着杂乱的头发,双手双脚被捆在木椅上,就这样以一个怪异的姿势睡的正香。

    柳元平的相貌与伶嫣所听到的不同,在她眼中,医圣的名号怎么也会是一个仙风道骨的医者。再不济,也是如同太医院太医一般,君子持身,翩翩公子。

    可面前的人,破了伶嫣所有的相信,她难以想象,容妃那样的人年轻时会喜欢他?

    男子仰着脑袋,杂乱的胡须随意的长在脸上,震耳欲聋的呼噜声此起彼伏,柳元平坦然自若的接受了被沈言抓到的事实。

    没有悲愤欲绝,没有惊慌失措,反而有一种随遇而安的错觉。

    “喂,醒了…”容七得到沈言的指示,推了推仰头睡着的柳元平,推了几下才将熟睡的人叫醒。

    柳元平半梦半醒的睁开眼,浑浊的视线落在了面前的少年身上。这个男子是带他回来的人……好像是邻国的太子,叫沈言。而他旁边的女子……

    柳元平的眸子瞪大了,满脸不可思议…世界上怎么可能有如此相像的两人!她与伶妃是什么关系?!

    难不成……

    柳元平略显沧桑的脸上多了几分愕然,面前的女子与记忆中的女子重合,这就是当初那个襁褓中的婴儿?

    “这位是……”他的面色带着疲惫,声音低沉而沙哑。

    残败的木窗被狂风吹着嘎吱嘎吱响,静谧的草屋中只留下中年男子粗重的呼吸声。

    他似乎紧张的很。

    伶嫣面无表情,本以为自己见到他的第一眼定会好好质问他当年的事,可事实却非如此,有太多的疑问想要问出,但又不知从何起,问什么?难不成问:当初是你杀害了我母妃吗?

    心中没有想象中的波涛汹涌,出奇的平静无波澜。

    “本宫乃楚南三殿下,楚伶嫣。”

    柳元平木纳的看着伶嫣,杂乱的发丝遮掩了他的表情,只能看到泛白的唇开开合合。

    “原来是三殿下……楚伶嫣呐……伶嫣好啊……她是她的女儿,活的好好的,幸好幸好…”随后传来柳元平窃喜的笑声,似是出了什么大幸事。

    伶嫣看向一旁的沈言,眼神好像在:“你捉到的人确实是柳元平?他该不会疯了吧?”

    沈言无奈的摇摇头,“若是疯了,就不知道还要逃。”他挥了挥荡起的尘土,又道:“除了我的人,还有人在寻他,是你的人吗?”

    伶嫣否认,“我们合作后,我就把人撤了。”

    “那就奇怪了,另一队人也要找他,而且目的是杀他。”沈言眸色一深,看着桌子上蓬头垢面的男子一笑,“柳先生也是聪明,知道两害相权取其轻。”一个只是寻他,而另一个却是要他死,知道选择沈言可以能保全性命。

    “当年的事牵扯过多,自然有人想斩草除根。”伶嫣看着面前的男子,他能够苟活到现在,也实在是不易。

    “楚伶嫣…伶嫣…”柳元平一直在喃喃,似是想把这个名字刻在脑海,深入骨髓。突然,他抬起头,看着伶嫣多了几分愧疚,“是我害了她,你的母妃,伶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