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狗男人向来说话不算数……
宋命怔愣, 手上凌厉半分未减却是扬眉朗笑出声。
四目相对,默契得再无多余的半句话,转头便没入茫茫厮杀中。
皎皎望着他在无数刀剑中闪避的凌厉身影, 面上不知不觉浮起笑意。盛得好比倾泻而下的月光,战乱硝烟中都显得格外夺目。
敌军被截在巷子口, 整条巷只能闻得斗声,血光残肢都被他挡在外头。
“景姐,快进去躲躲罢。”一个穿着粗布的男人心翼翼探出头来,轻声唤道。
皎皎回头, 见是她白日里见过的受伤百姓, 她还为他包扎过伤口。
“你怎么出来了?快进去。”她下意识扫视一圈,推着人往里进, “你只是个普通百姓,手无……”
话音未落, 从巷尾偷袭侵入的西鞑兵举刀冲杀而来。
皎皎本能地抽出剑护在男子跟前,却不想一道黑影蹿了出去三下五除二便将那身高体壮的西鞑人斩杀。
“惊着景姐了。”粗布男子抱拳行了个军礼。
“你……”她看清黑影的面容不由得愣在当场, “你不是镇上的难民吗?怎么会……”
“待拿下西鞑贼人, 自会有人跟您细禀。”他道,“危急之时, 还请景姐护住自己。”
皎皎心中戒备, 握紧手中的剑。
男子见她身子紧绷, 满面都是紧张忙解释道:“景姐别怕, 人不是贼人也不是奸细。军令如山, 人必得守口如瓶。”
军令如山……军令?
难道他是名军人?皎皎脑海中飞速闪过些画面,那些伤兵难民的手,无一例外都带有一层硬茧。当时她问瑛娘,瑛娘也是言辞闪烁。
或许, 那些百姓本就是士兵乔装扮的?
眨眼的功夫,心中已是百转千回。她逐渐放松警惕。
皎皎转头看向那个背影,见他游刃有余动作间颇为轻松也就放下心来。她正要跟着那男子去地窖,就听见个熟悉的声音裹挟着万千杀声闯至她的耳畔:
“不怕,我天亮就去接你。”
皎皎回头,他依然在人群中拼杀,连个眼风都没留给她。
但她却莫名觉得,此时此刻,他的眼里心里全部都是她。
“您可算回来了!”
她甫一进去就被人扑了个满怀,地窖内昏暗,仅有一盏枯黄的油灯照亮。皎皎借着微弱的光定睛细细瞧,原来是瑛娘。
姑娘担心她,急切的眼泪都在眼眶里着转。
“不是好了,我回去取东西了?”皎皎蹲下身子摸摸她的头,朝她弯着眼睛笑,“我夫君来了,他定能降了西鞑,还你们太平千秋。”
“真的!”瑛娘听得眼睛亮闪闪的,尽是对未来的渴望与企盼。
“真的。”皎皎点点头,“等完了仗,我就带你去京都。”
“嗯!”
*
天微微放亮。城中火光四起,杀声撼天动地,处处都是熏人眼睛的硝烟雾瘴。
宋命立于厮杀之中,面上笑意杀气腾腾,像极了地狱罗刹。
他微微仰头,看着数米外高马上的雄壮男子轻抬了抬眉毛,哂笑出声:“嗤……都西鞑人心狠手辣,却不想也是蠢笨如猪。”
那男子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慌乱,旋即震声大笑:“原来是个障眼法。我还从叛军手下屈辱得像条狗的硬骨头,怎么会那么轻易地死了。”
“那是爷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宋命面不改色,悠悠然抹了把刀上淋漓的血液哧哧笑道。
霎时间,众人还未看清他的动作便见他凌空跃起。眨眼的功夫,护在那男人周围的护卫尽数倒地。
男人见状,如临大敌。他握紧了手中兵器眸中似有几分诧异:“想不到一个阉人也有如此功夫。”
宋命双足落地,身姿灵巧得像一片叶。他冷淡掀眸,淡漠地扫了一圈将西鞑王包围的将领士兵:“你已是丧家之犬,我劝你束手就擒。”
“你知道阉人也配?”西鞑王跳下马来,手中兵刃亮光晃眼,三下五除二冲破了将士的包围圈,招式分外凌厉。
宋命奋战一夜,面容眼角压着几分疲惫。衣衫已看不出原有的颜色,尽被鲜血覆盖。
他岿然不动,静静看着西鞑王。等待他冲杀到自己面前。大刀劈至面门,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他唇角弧度阴森,抬剑遮挡。
刀剑碰撞出清冽声响,动听且惑人。两人势均力敌,斗得令人激情澎湃。蛊得周围士兵将领摩拳擦掌,张张沾染鲜血的面容显露出兴奋。
窄街巷道拼凑起来的战场之上,西鞑人已是寥寥无几。
东方天边忽得升起一团火,金色的光焰倾泻而下,染得天空满是夺目的光。
“天亮了。”
该去见皎皎了。
宋命忙里偷闲望了望金云灿阳兀的加快攻速的西鞑王措手不及连连败退。
他高举手臂狠狠劈落,西鞑王本能地挥刀格挡。只听见“铛”的一声脆响,那足有一掌宽的重刀瞬间断成两截。
西鞑王虎目圆睁,不敢置信地看着手上的残刀。他喘着粗气,愤愤地看了眼地上那半断刃。
宋命勾笑,极力控制着微微发抖的右手。方才奋力一击震伤了手骨,钻心的疼也不过是让他缓缓活动了一下手腕,仿若什么都不曾发生。
这西鞑王招式不见得有多高明,但却是实实的力大如牛。与他斗,也破费了番功夫。
西鞑王突然疯癫怒吼,抄起一旁的斧头野兽般扑了过来。
宋命与他交战已经摸准了他的路数,眼见他癫狂失去理智下盘不稳,宋命反手夺过近身士兵的长!枪攻击他的弱点。
山似的男人轰然倒地,腿被断掉的骨头扎得鲜血淋漓。森然白骨在血肉中清晰可见得冒了头,一如长势喜人的笋破土而出一般。
“啊!”
宋命冷眼看着在地上滚大喊的男人扬了扬眉毛,紧接着举刀斩断他的手掌。
鲜血淋漓,他眼睛却眨都没眨一下,熟练得像个每天都做的熟手。
他轻蔑一笑,蹲下身子犹如逗狗般拍了拍他的脸:“现在可知那些死在你手下的大胤百姓有多痛了么!”
“呸!两脚羊生来就是老子充饥的东西!”西鞑王疼得满头大汗,骨头仍然硬得很。
“我最是喜欢硬骨头。”宋命擦了擦手,笑得如初阳般灿烂,“磨软的过程才有趣。”
“绑起来,留着慢慢玩。”他起身吩咐,瞧着西鞑王就要被斩断手脚拖走又忽地开了口,“既然如此,也当让你死个明白。你可曾想过昨夜为何胜得轻松?又可曾想过为何守城门的兵为何突然换了人?”
西鞑王怔愣一瞬,脸色青白双目泛着血红,颤动地趴在地上不出一句话。
“不过都是些引蛇入洞的把戏罢了,没饵怎能让你上钩?”
“你、你……”西鞑王终于有了反应,声声沙哑,“想不到你为了引我上当,置城中百姓不顾。你对我狠,对自己人也狠。宋命,你猜猜他们会不会对你感恩戴德?”
“这城中哪里还有百姓?”宋命哧哧笑道,看向西鞑王的目光像是在看天真孩童般带了几分慈爱,“都是我大胤兵将乔装扮的。”
“你、你竟不惜损伤那么多精兵良将!”他目瞪口呆。
“马革裹尸是每位兵将的荣幸与归宿。”宋命望了望天边,好似看见了无数英魂的影子,“他们护住了自己想护的东西。”
他着,忽地扬起抹意味深长的笑:“西鞑王一代贤君爱民如子,想必定会挂念无主的西鞑。”
梗着脖子的西鞑王闻言突然回头,宋命朝他咧了咧唇:“您身边最乖顺的三王子现下正在草原上举行继位大典,从今往后,西鞑每年朝奉。您精心培育的宝马良驹,尽是我大胤囊中之物。”
“我大胤国力一日强一日,而你的西鞑从此以后只配养马,只配做大胤的马场。”
“大胤……大胤!”
形容狼狈不堪的西鞑王声嘶力竭,被人像牲口似的拖了下去。
周围士兵驱赶着西鞑残兵,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声。
宋命扬着笑,脸上身间披着朝阳金光,瞳孔映成琥珀颜色,亮得让人挪不开眼。
“大人!”
震耳欲聋的高呼声中似是有个软软糯糯的女声,分外清晰。
他回头,飞扬的发丝都带着急迫。
透过人群,宋命一眼便望见了那个站在一群粗犷男人中的纤弱身影。猫儿似的姑娘正弯着唇,甜甜的杏眸看着他笑成了弯月牙儿。
他下意识奔了过去却又忽地停下。
皎皎远远看着男人停了步子缓缓蹙了蹙眉,下一刻就见他擦着手上沾染的血渍,动作局促。
她掩唇笑出了声,抬步越过人群,笑着奔向他。
鼻尖血腥味愈加浓重,皎皎毫不在乎地跑他面前,牵住他的手放至在自己面庞:“大人有没有想念我?”
“有。”
皎皎抬头望着他,忽然就想到了那个晚上。她浑身血迹狼狈不堪,而他犹如天神着兵甲降至她面前从水火尸骨之中拯救她。
而如今,两人的形容却是与最初恰恰相反。
他满身是血,像极了她那晚的模样。
“有没有受伤?”
“有。”
眼前的男人乖巧地点头,惹得皎皎不知此刻该哭还是该笑。
“你怎么在这?”宋命将她上下扫视个遍皱了皱眉。
在家绫罗珍馐供养着的猫猫,在这不知吃了多少苦。
“你不应该来。”他语气有些严肃。
“可我实在是想念阿鲤你呀!就跟着四和江伯伯他们来了。”皎皎乖巧地笑着趴在他胸膛,下巴抵在他胸口处抬了头看他,黑白分明的澄澈眸子映着他的脸,“我的阿鲤这样好,我要看牢些。”
“哧……”宋命低笑出声,轻轻点了点她的眉心,“再没有人能走近了。”
皎皎眉眼弯得更甚,把人抱得更紧:“我不想再离开你这么久了,一点也不想……”
她着,控制不住地溢出抹哭腔。
两人旁若无人地亲昵,皎皎忽地听见有人尴尬地咳了一声。她偏头见着来人是谁赶忙松开宋命,脸色“唰”的一下变得通红:“江、江伯伯……”
宋命诧异抬眸,见是江镇西不自觉冷笑:“吾妻一直在将军军中,你我最近这段时日二人来往甚密为何也不知会我一声?”
“皇命难违。”江镇西吹着胡子看向别处,“怕你乱了方寸。”
“爹爹!”还没上几句话,江琼岚驾马而来,走到江镇西身边跪在他身前,“爹爹用心良苦,女儿不该妄自猜疑,请您原谅女儿。”
“乖女心中惦念百姓,何错之有?”江镇西高高兴兴地将女儿扶了起来,大手一挥,“迎百姓回城!”
皎皎看着父女二人,心中大抵有了数。从宋命接触西厂前督主开始,就是一个局。圣上流放他,是为了给西鞑人一个刺杀他的机会,宋命金蝉脱壳,与江镇西里应外合拿下西鞑。
行军路上的拖延、突然撤换守城将领、将城中百姓悉数送走再让士兵乔装成百姓、甚至连昨夜的“被偷袭”,恐怕都只是计策中的一环。只为引得西鞑王上钩亲自入城。
“还有西鞑王的三王子,这个人选早在五年前就已经选好了。”宋命知她在想什么,遂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
“五年前就都……算计好了?”皎皎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笨鸟先飞。”宋命扬了扬眉。
“这般还叫做笨鸟,那世上便都是蠢猪了……”皎皎声嘟哝了一句,目光却忽地转向了方才跟在江琼岚身后的景纵身上。
她杏眸微转,笑眯眯地朝他招了招手:“哥哥,你过来。”
景纵将目光从江琼岚身上收回,走到皎皎身旁:“怎么了?”
皎皎把人拉得远了些,声道:“四可愿意给我当嫂嫂?”
景纵脸色微变,神色极不自然:“孩子家家胡些什么!”
“我可不是孩子!”皎皎下巴冲宋命扬了扬,颇为得意道,“我可是有夫君的人!”
景纵:“……”
宋命耳力极佳,适时幽幽开口:“近几日与将军通信也偶有闲聊几句家常,将军属意鲁国公的幼子。”
话音一落,向来稳重的人声音急切地变了调:“当真?”
“当真。”宋命煞有介事,“不敢欺瞒兄长。”
有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有人却红着脸低头笑。
皎皎抿着唇,景纵比宋命上两岁,她还以为宋命不愿意叫他兄长的。
“还记得最开始那段时日,你总是哭。”
身边的男人喃喃低声,回忆着从前的事。
“以后,我会让你日日都是笑脸。”
皎皎听了眼眶发红,却仍是笑眯眯地抬头看他:“我也要让你日日都是笑脸。”
“好。”
然而当夜,军中某处营帐内女子哭泣哀求声不停。
月儿当空,还能听见软糯的声音委屈地控诉:
“宋命……好了让我从今往后都是笑脸的呜呜呜,求你,我……”
“乖宝,最后一次……”
“你方才就是最后一次了!”
……
长夜漫漫,鸟啼蝉鸣连绵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