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大结局
清, 一缕带着沙砾的冷风灌入帐子中,满是这边陲镇的独特气味。
身上红痕密布的人轻微地皱了皱眉,嘤、咛一声瑟缩进被子中, 不自觉地离身旁温度滚烫的男人更近。
温暖沁入皮肤,她才松了松眉头。
宋命缓缓睁眼, 墨色的眸裹着浓重的睡意。他下意识地皱眉,抱紧怀中人后又旋即舒展开。
时的浅光映入眸中,那双漂亮的凤目逐渐清明。
他见她冷得发抖,随手拾起散落在床边的珠钗掷了出去, 将那随风微微飘动的毡帘牢牢地钉在地上。
皎皎无意识地在他胸膛蹭了蹭, 软滑如缎子般的头发缠在他臂膀间。
睡梦中,她感觉自己被人环得愈紧, 有些无法呼吸。皎皎挣了挣,耳边忽地响起一个喑哑声音:“别动。”
她瞬间清醒, 昨夜放肆的画面一股脑儿地涌了出来。皎皎脸色通红,浑身酸痛得不像样子, 她不想再受苦吓得一动不敢动。
她战战兢兢僵硬了半晌, 只感觉男人动了动她的头发,动作甚是轻柔心。
“好了。”宋命低头吻了吻她的额角, “扯痛了没有?”
皎皎摇摇头, 捂着脸将自己埋在他胸膛, 耳朵红透了。
宋命轻轻抚着她的头发, 怀中女子肩颈处的红痕如同一株红梅, 开得繁茂。
他眉头皱了一瞬,有些后悔。
昨夜太过了一些。
皎皎不知他正在后悔,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身攀上他的背部。
指尖触摸到一片凹凸不平,她心中一惊骤然睁开眼睛。那疤在他的肩胛骨处, 她记得很清楚。
碗口大的圆疤,皎皎甚至能记起自己第一次见到时有多么触目惊心。
她的眼眶不由自主地溢出酸意,皎皎抬起头,不争气地哽咽一声,软软的声音带着哭腔:“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疤?疼不疼?”
宋命神情微顿,默了良久笑着摇头:“不疼。”
“你骗人……”皎皎轻轻摩挲着那道疤,心疼得红了眼睛,“当时一定很疼。”
宋命把人揽在怀里,目光飘远。他喉结动了动,薄唇轻启,第一次提起了自己人生中最不堪的那年。
“那时我母亲在宫变中扔下,我就代替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成了叛军的阶下囚。”宋命语速极慢,平静得听出情绪,好似是在讲述别人的事情。
“他们要我出太子的下落,我我不知便将我吊在宫门之上。”他着,轻笑一声似是在自嘲,“我真想告诉他们,我那位母亲压根就没想着把藏身之处告诉我,就是为了防止我受不住刑招供。”
“阿鲤……”皎皎唤着他的乳名,声音止不住地发抖。
他的怀里热得发烫,她却犹如置身于冰窟。
“整整四日,水米不进。”宋命声音很轻,“他们将我扔进畜牲棚,逼着我与猪狗抢食。”
皎皎心脏骤然一缩,嘴唇颤动却发不出声音来。
“于是,我便将猪狗都杀了。他们第二日找来时,我正在吃炙猪肉。”
他得诙谐,极力想让皎皎听得轻松些。
“他们恼羞成怒,在我肩上刻了‘牲口’二字,将我与即将被宰杀的牲畜关在同一个笼子里。”
“那道疤……”皎皎心里有所猜想,不禁死死捂住了唇。
“没错,我逃出来后用刀剜了那二字,疤便是这样留下来的。”宋命能感受到怀中的女子瑟瑟发抖,他手臂微微使力将人圈得更紧。
“若非当年你给我了一个馒头,我怕是早就死在了那个冬天。”
“阿鲤。”皎皎终是忍不住哭出声来,她抱着面前的男子哭得不能自抑。
她知道,宋命所的不过是他当年无数伤痛中的一部分。她不知道他的全部苦难,只难过自己没有早些遇见他,陪伴他度过那些苦痛。
宋命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一言不发。脑海中是她昨夜拉弓搭箭时英姿飒爽的模样。她强自镇定,可他一瞧就知道她怕得发抖。
从到大全是他为别人送命,而她却像个傻子般要为他送命。
他笑着摇头,把人抱紧,床笫之间尽是她的味道。宋命眼神微微晃了晃,他时常感觉这一切都如梦似幻不太真切,仿佛再一睁眼又要回到那年。
皎皎隐约察觉到了他的不安,抬头吻上他的唇,研磨辗转。
“回去后我们就成亲好不好?”她轻轻抚着他的眉眼,轻声问道。
宋命抵着她的额头,看着她的眼睛道:“好。”
“督主。”帐外传来一道声音,破了缱绻氛围。
皎皎脸色一红,抓着被子遮住头,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宋命低眸,看着她露在外面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头发不禁勾着唇笑。
“何事?”
“将军请您过去商量回城事宜,还嘱咐带景姐同去。”
皎皎听见外面之人提及她,脸上烧得更是厉害。
“知道了。”宋命朗声,清澈声音莫名透着一丝餍足的意味。
男人的闷笑声她听得一清二楚,皎皎愤愤,伸手捏了把他手臂的皮肉让他不能再笑。
可宋命却是抓住她的手放在他的腰间,俯了头低低道:“掐这才疼。”
“你这般没脸没皮,掐哪都不会疼的!”皎皎扁扁唇,翻过身伸出胳膊去寻昨夜被他扯了满地的衣裙。
宋命本是笑着,但目光触及那截儿藕似的手臂时喉结微微滚动。
他将人捞回怀中,覆在她耳边声音轻轻:“我帮你穿。”
皎皎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人扯了回去,脚腕上的铃铛叮铃作响。
*
等皎皎与宋命到了江镇西的营帐时,帐内已经坐满了人。
她迈进去的那一瞬间,景纵、江琼岚,以及若干副将都抬了头望向她。皎皎羞窘难当,心里已然将宋命埋怨了个便。
若非他非要胡闹那一阵子,想必也不会迟到的如此惹眼!
宋命脸色晴朗,和颜悦色地朝江镇西点头算了了招呼。他正欲拉着皎皎坐下,伸手却是捞了空。
他回头,见皎皎低着头坐在了江琼岚身边。宋命笑笑,却陡然对上一双隐含利刃的眸子。
景纵神色不善,脸色黑得像锅底。
气氛有些微妙,江镇西久经沙场是个大老粗,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捋着胡子笑呵呵地道:“此次多亏了皇上与宋督主的妙计。那西鞑王以为自己除掉了你便觉得万事大吉,否则怎会如此轻易地上当。”
“将军谬赞。”宋命缓缓道,“还是先商讨返京事宜罢。”
江镇西哈哈大笑:“想不到宋督主也会思乡情切。”
“不是思乡情切。”宋命唇角扬起丝弧度,他略抬了抬眼眸看向那个坐得乖巧的女子,“是急着娶亲。”
皎皎闻言“蹭”的一下抬起头来,见周围人又将目光投了过来,皆是满含笑意。
江镇西凑了过来认真提议道:“倒是有条近路,不知到时可否有我一杯喜酒?”
“那便等着将军为我二人添礼了。”
“好!”
一众人哈哈大笑,皎皎红了脸,看着那个眸光晶亮的男人也不禁缓缓扬起了唇角。
沙场塞外,长河落日。
她之前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可以这般活着。
*
一晃儿过了月余,已经入了冬。京都城门上积了层雪,已然近在咫尺。
皎皎望着城门,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温暖味道。虽早已到了落雪时节,但回乡之时总是觉得暖融融的。
忽然,她瞧见城墙上有一道锦衣霞色闪过,皎皎不禁动作微顿,忙偏头去看景纵:“哥哥,你看那是不是阿娘?”
景纵顺着她的手看去,脸上露出惊喜之色:“是阿娘。”
宋命淡淡掀眸,城墙之上除了大长公主明越,还有道明黄色的身影直直伫立。
她没来……
明越看着下方的一双儿女,身骑大马,飒爽英姿,颇有当年景峙的风采。
冷风吹过,面上一片湿冷。
明熠望着由远及近的那人,马背上笔挺英姿格外惹眼。他眼光颤动一瞬,脑海中兀地浮现出宋命当年被找回宫时浑身鲜血淋漓的模样。明明是跟他年纪一样的人,已经被折磨地到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那些伤,本就应该在他身上。
明熠垂下眼眸,遮住眼中的些微湿意:我欠他的,怕是一辈子都还不清……
片刻后,城门大开,一阵嘈杂欢呼声涌出,文武百官、一众百姓夹道相迎,山呼英雄平安归来。
皎皎于高头大马之上,眼眶有些湿润。
百姓们曾经对东厂之人避之不及,现下却对宋命流露出衷心敬意。
她转头去看他,男人面上平静辨不出神情,但那双凤眸中却有什么在微微闪动。
“阿鲤。”
人群中出现一抹明黄,宋命与皎皎等人纷纷下马行礼。
明熠疾步走来扶住宋命,墨眸露出笑意:“你立了大功,想要什么赏赐朕通通给你。”
他着,目光有意无意瞟向皎皎。
皎皎不明所以,宋命已是明白。他走到大长公主明越面前双膝跪地,面容严肃郑重:“臣宋命,仰慕公主幼女景缘已久。愿以全部身家做聘礼,用全力呵护她,予她平安喜乐。”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他们虽是敬佩宋命有勇有谋,但也不认为堂堂公主殿下会将自己唯一的女儿许配给一个太监。
明越许久不做声,皎皎在一旁看着有些紧张。
“全部身家就算了。”明越看向皎皎,此次她能平安无虞回来,她也想开了不少。
只要女儿过得快乐,嫁给什么人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他待她好,那些虚名她全然不在乎。
“阿娘!”皎皎以为她要拒绝,急切地唤了一声。
明越嗔怪地瞪了眼皎皎,转眸看向跪在自己跟前的宋命不疾不徐道:“你将全部身家给了我,我乖女嫁过去岂不是要喝西北风?”
“阿娘?!”皎皎愣了愣,眸中闪过错愕惊喜。
跪在地上的宋命惊愕不已,他本以为明越不会轻易松口,已经做好了当场被拒的准备。他早已想好,一次不行便两次、两次不行便三次……岁岁年年长久时,他总有盼得到的那天。
却不想,今日竟唾手可得。
“你往后要好好待她。”明越轻抬了抬下巴,神色矜傲,“否则,我可不管你是否对皇上有恩。”
“我会视她如命。”短短一句话,铿锵有力。
明熠见此圆满,龙颜大悦:“朕既见新人之喜,自当以厚礼相赠。”
“宋命,受朕委托,自幼佯装宦臣入东厂、察民情,多年如一,忠心不二。骁勇善战、刬除黠虏,于江山社稷有功、对百姓民生有益。”明熠顿了顿,“今日凯旋,朕封你为淮南王,享食邑万户,世代承袭。”
“谢皇上隆恩。”宋命抱拳,抬头看向身侧的皎皎。
皎皎红了脸,依在明越身旁。
四周欢呼雀跃,她陡然瞥见了景纵与江琼岚二人。皎皎抿了笑,覆在明越耳边笑道:“阿娘,咱们公主府要添丁进口了。”
明越起初没反应过来,却在看见景纵站在英气妩媚的江琼岚身旁时,瞬间明白了什么。
“你哥哥眼光倒是不错。”明越满意地点点头,笑得合不拢嘴,“看中了京都千金堆中最漂亮的鹰。”
皎皎扶着明越上了马车,她正要跟着上去,忽地有人牵住她的手。
她回头见是宋命,抬头看向明越,等她点了头才下去:“阿娘您先回去。”
“好。”
皎皎看着那车平稳走远,抬眸看向宋命:“有什么事嘛?”
“无事。”宋命笑道,“只是一眼见不到便想念我的王妃了。”
“胡言乱语。”,皎皎嗔道,“我先去叫哥哥帮我把瑛娘他们安置了。”她跑着去找景纵,交代清楚后转身,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两人四目相对,那人见皎皎发现她立刻缩回墙后。
元夫人?
皎皎眉头皱了一瞬,走到宋命身旁抬手指了指:“我方才看见元夫人了。”
宋命皱眉,一言不发。
“你快去看看。”皎皎推了他一把,很知趣的没有跟上。
宋命知晓元氏性子,料到她被皎皎发现了定会偷偷离开,便径直走了另一条路拦住她。
果然,片刻后他就见到了步履匆匆的元氏。
元氏吓了一跳,局促地停在原地,神情颇为不安:“阿、阿鲤……”
宋命眸光微沉:“既然来了为何不出来见我?”
元氏垂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大喜的日子,我不希望你见了我不高兴。”
两人默然,相顾无言。
元氏不留痕迹地擦了擦眼角的泪,堆起张笑脸来:“宫中还有事情,我得先回去了。”
罢,急着转身就走。
宋命看着元氏的身影,心底好似有什么东西涌出。他几乎没有思考,脱口而出:“你不来我才不高兴。”
那个背影一顿,依稀能看见她肩膀处有细微的颤抖。
元氏不敢相信地转过身来,心翼翼地又试探着开口:“阿鲤,你再一遍?”
宋命踱步走了过去,语速缓慢:“你不来我才不高兴。”
面前已经生出银发的妇人错愕一瞬,旋即笑着哭出声来。
他垂下眸子,出了藏在心中许多年的话:“阿娘,其实我从没恨过你。我只是想不通,你那时为何不与我一声。”
宋命顿了顿,面上浮起一丝笑意:“我是愿意替代他的。”
元氏的哭声停了一瞬,她再也控制不住,上前将宋命抱在怀里哭得不能自已:“我的阿鲤……是阿娘不好,是我错了……”
宋命低头,嗅着她身上淡淡的皂角味道,仿佛回到了幼时。
*
三个月后。
淮南王府张灯结彩,红绸满天。大长公主嫁女、淮南王娶王妃,乃是整个大胤朝的盛世。光是那十里红妆就足够人们津津乐道大半年的,更别提淮南王送聘礼那日,将半个京都都堵得水泄不通。
皎皎坐在房中,满床的花生桂圆硌的她生疼。她已坐了许久,脖子僵直得动不得。
她一手扶着重重的凤冠,一手扶着脖颈,幽幽叹了口气:怎么还不回来啊……
忽然,门“吱”的一声被人推开,皎皎慌忙放下手坐得笔直。
宋命走近,看着床上端坐着的人不由得心神一晃。
“阿鲤,快帮我将发冠摘了!”皎皎见是宋命也不在佯装温婉,哭丧着一张脸撒娇,“脖子痛。”
宋命见她耷拉着的眉眼觉得娇憨可爱,不禁低低发笑。
这凤冠复杂,宋命研究了好一会儿才将它摘下。皎皎顿觉得脖子一轻,整个人都松泛下来。
此刻,皎皎才能自如地看向四周。这新王府她之前来过几次,一是来看看合不合心意,二是来照料那株凌霄花。
宋命将花想楼的那株凌霄花挪了过来,她的每句话他都是放在心上的。
想到这,她靠在宋命肩上:“去年这个时候我还被困在花想楼,待在一方天地中,只能望望外边的天。”
“我去年这时,应当在伏击西鞑的一队探子。”
宋命握着她的手,隐约嗅到一股带着甜味的酒气。他偏头,肩上靠着的人脸颊微红,有些醉意。
红烛火焰微晃,空气中多了一丝旖旎。
宋命眼眸一暗,抬手挥落层层叠叠的百子帐。
花好月圆有良宵,红帐中,锦被翻、滚、痴、缠,一室缱绻动人。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