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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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到阿鱼回来,文河急忙问道:“怎么回来了。”她便将陆先生的话给她听,文河这才放心,倒了水给她喝,“如此你便在院中同弟弟玩耍,到了时辰再过去。”

    阿鱼点头,就着母亲的手把水喝下。又将方才遇见周姨娘的事来。

    文河听完后道:“我跟她倒是不曾见过几面,院里的人手也少,无事不外出,且归云轩偏僻,寻常来讲,她应是不会过来的,往后你便如雁影的一般,避为上策。”

    “我知道的。”阿鱼又问:“她问义父送了些什么来归云轩,她听这些做什么?”

    文河道:“你这话问得就憨傻了,我们做姨娘的,靠的不就是几分宠爱?你义父头一趟送笔墨这些来,是各院都有的,后头送来的珠环钗玉,便不知是不是各院都有了,如今听她如此问,想来就只有归云轩有。她许是见你年纪好哄,从你这里探一番你义父对咱们归云轩里的情分有多重呢!”

    此时屋中只有她母女二人跟鹤音,阿鱼便在母亲怀里伸了个懒腰道:“真是恼人,娘是我的娘,非要喊做姨娘,还有听这些弯弯绕绕的,真不痛快。”

    文河拍拍她的背,笑着:“平安巷里倒是没有弯弯绕绕的,可要是不来吴县,光靠我卖些浆饮茶水拉扯你姐弟三个,连个屋子都赁不起,你跟姐姐就得去做乞儿了,你可愿意?”

    阿鱼摇头,“那还是来这里好了,何况姐姐本来就是该做姑娘的,我做乞儿不怕,姐姐可不能做。”

    这话听得文河心头一暖,蹭了蹭女儿的额头,母女二人这般温馨,倒令一旁地鹤音也受了感动。

    是日下午,阿鱼带着雁影又来到了探雅堂,摆置笔墨时先从书奁里拿出了一盒膏子,颜色碧绿,看起来格外清,这便是雁影做的薄荷膏子了。此时陆先生还没有到,便只有她主仆二人在这里,雁影在廊上道:“姑娘不若先含上一口。”

    阿鱼便舀了一勺,甫一进嘴便有凉意直冲鼻腔,带着一股浓重的涩意,激得阿鱼眼中立刻就蓄了泪水,“唔……”她闭紧嘴,又不敢往下咽,冲着堂外的雁影指了指自己的嘴,先前过是极为清凉,未料竟如此刺激。

    雁影却道:“姑娘咽下去。”她摇头,随即步跑到堂外,“唔,好五……”

    雁影给她顺气,又示意她咽下,可阿鱼实在做不到,眼见陆先生的身影出现,阿鱼急得叫道:“雁允,我咽无下。”雁影只好掏出手帕来,让她吐在帕子上,那边陆先生已经走了过来,见此情形问道:“五姑娘这是做什么?”

    阿鱼刚吐出膏子,嘴里似还冒着凉气,不出话,只瞪圆了眼睛抬头看向陆先生,雁影便解释道:“回先生话,姑娘怕自己午后犯困,让奴婢用薄荷做了膏子来醒神,不料奴婢手生,薄荷剂量重了,姑娘吃不下去。”

    陆先生早已经闻到薄荷味,阿鱼本以为她要斥责自己举止无状,不料却听到,“你这法子是粗野了些,不过一心向学,这份心便值得了。”着让阿鱼随她进去,“进来吧!堂中尚有醒神香,”她看了阿鱼桌上的薄荷膏子一眼,“将你这盒子赶紧合上了,少许清香怡人,如此厚重之味却熏得头晕。”

    阿鱼便赶紧坐下,将盒子盖拢了放进书奁里。

    陆先生见她坐定,便道:“五姑娘先前过已经学过了《千字文》跟《蒙求》,是请了先生教么?学到了什么程度?”

    阿鱼乍然又有点情伤,但仍是老实答道:“是先父教导的,《千字文》已能背诵,《蒙求》还背不得。”

    陆先生上午不曾问过三姑娘是何人教导,便不知原委,此刻听她提到先父,见她神情有些黯淡,温和劝慰道:“斯人已矣,生者还须填波而行。”

    阿鱼点头,“谢先生教诲。”

    陆先生便道:“好,我问你,‘杨震关西,丁宽易东’和解?”这便要开始考校了。

    这是问的《蒙求》,阿鱼想了想答道:“这是的东汉杨震杨伯起和西汉丁宽丁子襄,杨震学识深厚,明经博览,无有不穷究的,且品行高洁,儒生们惯称之‘关西孔子杨伯起’。梁项生从田何学《易》,丁宽时为田何随从,却学《易》之精敏,才华胜过项生,田何便收丁宽为学生,待丁宽学成东归,田何谓门人:‘《易》已东矣。’”

    陆先生见她年纪,答得十分整齐,心中也欣慰,又考她一题,“‘李陵初诗,田横感歌’又作和解?”

    这还是考的《蒙求》,只听阿鱼答道:“这是的西汉李陵李少卿和秦末田横,李陵少有贤明,汉武帝深以为其有祖父李广之遗风,任其为将以讨匈奴,李陵兵败投敌……后访苏武作五言诗。田横为田齐宗室,秦末时与兄田儋、田荣以齐地为据先后称王……田横死后,其五百门客作挽歌以寄哀悼。”

    “你这般稚龄学好《蒙求》倒是我不曾想到的,是几岁开的蒙?”

    “回先生,五岁开的蒙,只一本《蒙求》便学了两年。”她想到安家私塾里,教一本《蒙求》不过半年,便觉自己这两年时间十分漫长。

    陆先生见她如此诚实,笑道:“开国初赵相公以半部《论语》治天下,可见多读不如深读,你且来方才我考你这两句,你有何心得?”

    这却要废她一番头脑了,如今各私塾里学习《蒙求》仍以掌故识字为目的,少有考校心得的。见阿鱼低头苦想,陆先生便道:“不着急,你且慢慢想来,正好我燃一炉香,等我香点完了你便给我听。”

    阿鱼点头应下,陆先生便不紧不慢开始焚香,约莫过了一炷□□夫,陆先生起身问道:“可想好了?”

    “回先生,学生怕答得不对。”

    “你只管来,我这里答错了也是不紧的。”

    阿鱼便道:“先父教导时讲过杨震正直,曾有人招揽他为官,送予钱财,并言‘暮夜无知者’,杨震不受回以‘天知,地知,我知,子知,何谓无知者!’,可见品行高洁。”

    陆先生点头道:“这是‘杨震四知’的典故,不算你的心得。”见阿鱼露出苦恼神情便道:“罢了,我也不为难你,方才见你谈李陵时十分兴起,你且李陵。”

    李陵的故事阿鱼倒是知道不少,仍然谨慎答道:“学生想李陵投敌一事,李陵率五千兵士对阵八万匈奴,败局显然,后来果然力竭被俘,便作诈降,未料消息传回朝廷,倒害他家族被诛灭,迫使诈降成真……学生看来,李陵实属可怜之人,投敌是被迫之举也是机敏而为……”

    陆先生听她得头头是道,点头道:“你这便是太史公的看法了,同你讲李陵之人应当是以《史记》为根据。”

    “那学生得可对?”阿鱼问道。

    “这就不能论对错了,但是你所的正合情理。”“那先生的看法呢?”

    陆先生摇摇头,露出笑容,“先生授业传道,我却不爱妄自评论,盖因如你这般年纪,容易受影响,从而形成同你身边权威之人相似的理辩感知,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便可知先生所言未必全对,因此学生才更要勤加思考,自己去分辨道与理。”

    阿鱼点头,又听陆先生道:“至于你对李陵的看法,《汉书》中也曾记载了李陵投敌一事,闲时你去翻阅,有了新的体会再讲给我听。”见她应下便道,“今日,我便开始讲《诗》,《诗》为五经之首,子曰:‘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意为学《诗》激扬心绪,可格物,可抒情。近可事父母,远可报君王,可探鸟兽草木之名……”

    从鹿鸣堂出来时已是酉时,是只上一个时辰的课,今日新授,便拖了些时间,归云轩里前一个时辰过了见人还未回,便叫了鹤音来看。阿鱼怕又遇见周姨娘,跟雁影二人走得飞快,回到归云轩里正好遇见摆饭。

    灵雨见她回来道:“方才见你旧未回来便叫鹤音去看,好的一个时辰先生怎么还多留你呢?”

    阿鱼任由鹤音为她净手,“先生今日新授,多讲一个时辰也无妨,还给我留了功课回来做。”这是沉浸在头回上学的快乐里呢。

    灵雨显然也十分愉悦,问道:“今日先生都讲了什么?”

    文河见她二人聊得欢,喊道:“先过来吃饭了,吃了饭再讲不迟。”两人便听话地走过来,阿鱼边走边,“先生先是问了我《蒙求》里头几个典故,后来就开始讲《诗》。”

    “那你答得如何?”文河将碗筷递给阿鱼,问道。

    阿鱼做了个得意的表情,却不话,这是想要卖弄呢!文河想果然还稚气,见她神情就知道她答得应是不错,看向雁影,雁影便道:“先生夸五姑娘学得好呢!”

    文河便十分欣喜,“你姐姐回来这陆先生讲课十分有趣,只是颇为严厉,还怕你这学上得不好,浪费了好笔墨。”

    “陆先生倒是对五姑娘十分和蔼。”雁影道。

    听了这话阿鱼也跟着点头,灵雨却在一旁笑笑不话,文河见灵雨表情,便问:“怎的你二人不是一个陆先生么?”灵雨便附耳同她声道:“今日四妹妹跟我过,陆先生头几次讲课都极为和善,后头才慢慢严厉起来。”听了文河便惊讶道,“还能如此么?”

    一边的阿鱼却还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正快乐地帮着鹤音、轻尘摆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