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A+A-

    再有几日便是冬至,冬至前一天便是阿鱼十九岁的生辰,雁影从林娘子府邸出来,瞧着北地胡天,赶紧撑了伞劈开风雪上马车。

    林娘子目送她上车,在檐下伸手抓了一把银砂在手里磋磨着,“明日我去看铺子修缮得如何,你可要同去?”

    雁影从马车上掀开帘子辞道:“明日府中有事,娘子去瞧便好,外面这样大的风雪,娘子快进去罢!”

    林娘子便点点头,转身进了屋去,雁影这才放下帘子叫马夫快行。

    翌日清,阿鱼慵懒在床帐中滚了一圈,又才微微掀开床帐一角往外看去,连怀衍还在屋中,“今日不去衙门?”

    连怀衍闻声转头来,怕将寒气渡给她,只走近几步便停下,“冬至休五日,今日便算第一日了。”

    她才笑起来,伸了只手出去,“表哥给我递只手炉来,有些冷了。”

    连怀衍心念一转,去外间取了一只手炉,又脱了外袍,将周身熏得暖融融的才顺着她的手进帐子里半躺着,将她跟手炉一并抱在怀里,“忙碌这一两月,总算得温存几天了。”

    阿鱼仰头看他一眼,“那方才起那么早做什么?”

    “昨日收到秉舟回信,一是道贺,二是劝我莫要跟王相有大太冲突,如今王相跟陈家势大,我先前呈上去的奏表被朝中人笑话是不识趣,或惹了官家不喜,王相正也推是公文压积,没能找得出来,官家一怒,一并罚了王相、祖父跟严参政三年俸禄,祖父被罚俸不算什么,但是秉舟认为这是官家对我此举表示不满。今日早起,是兴起写了封信,却又叫我撕了。”

    “秉舟哥哥怎么会这么?”阿鱼颇为诧异。

    连怀衍也不解,透着床帐看向窗外冰雪,“记得当年也是冬至,书院休沐三日,我们雪夜载酒,曾拿了王禹偁《待漏院记》骂王相‘复有无毁无誉,旅进旅退,窃位而苟禄,备员而全身者,亦无所取焉。’恨他庸碌无为偏又专权,如今他却劝我勿为而舍大,这就叫我难明了。”

    他眉间攒了忧思,阿鱼看得分明,安慰道:“或是他在京中不知此地旱情之重,等他外放便好了。”

    “但愿如此。”他着又低头看向阿鱼,笑道:“不该拿这些事叫你跟着忧心,他除了送信来,也送了他跟扬波的生辰贺礼来,是要比延思还有顾大、顾二懂事的,那贺礼我叫雁影收着了,稍后你吃了寿面再看。”

    阿鱼失笑,“你这样讲简郎君跟顾家兄弟,叫他们知道了少不得写诗骂你,偏偏我二人都不如顾大那般才情,谁也骂不过。初和姐姐那份贺礼已足够了的,还有钥儿亲手做的花灯呢。”

    连怀衍笑着将她揽得更紧,又了些话哄她开心二人才起床了。

    算上来阿鱼的月份也才不到四个月,行走也是轻便,手上捧着匣子也不碍事,放在几上拆开来,“我猜扬波今年也是给我做了针线的。”拆开来见,果是一条花罗裙子,上面深浅绣了不少的纹饰,阿鱼拿起来在身上比着,“明年游春正好穿上。”

    连怀衍又将另一方盒子递给她,“这是秉舟的,拿着倒是重,不知是些什么。”

    阿鱼拆开来,“是一方大印石。”

    连怀衍看她眼里也欢喜,那印石看着却实在平常,便是随处什么摊都能捡到数块,不动声色将印石挪到后面,再递了一只匣子给她,“这是娘的。”拆完这个又见他递上一只,等到拆完了看屋中堆成了山般的盒子,阿鱼不由红了脸,“只知道拆盒子时欢喜,竟是失态了。”

    屋里几个丫鬟都笑着恭贺,她又才道:“才是个生辰,你们这样倒像是我八十大寿一般。”

    连怀衍斜倚在她身边,将案上的贺礼慢慢替她拢了,边道:“也不是过不得,只是如今祖父跟故祖父母三人尚没有八十,咱们抢先了不好。”

    屋里几声扑哧,偏偏他得一脸正经,阿鱼只好笑着转身轻拍他一掌,“我可不敢过。”

    正好莺儿在外面堆好了雪人,蹬蹬跑进屋来道:“夫人,莺儿给您堆了个雪人,甚美,快来瞧。”

    连怀衍遂牵着她走出去,就见银霜一色中琼花飞扬,院中正有一只雪人,眼中两方黑石,头大身子,也不知如何堆上的,身上镶嵌了些橘皮,插了两只树杈做手,骊月一瞧见就先捂了眼,声跟素荣道:“这孩子怎分不清美丑?”

    阿鱼虽觉得不好,也不忍击她,摸着她脸道:“莺儿堆得真好。”

    孩子受了表扬又高兴起来,跑进雪地里撒欢。

    娴嫂子笑道:“莺儿这调皮劲,跟我家那两个子时候也差不多。”她跟封珧膝下一对儿子已经十来岁了,现跟在祖父母身边,这才能容她夫妻二人奔波。

    连怀衍听着眉头一挑,目光移向阿鱼的腹部,笑了一声,“往后我们的孩儿若是调皮,儿子还好,像怀炘时候那般我教训上几顿就是了,若是女儿我却没法了。”

    “若是女儿,叫她去鹿鸣院里读书,让陆先生一管,保准她听话。”

    “那儿子也送去鹿鸣院罢了,我瞧着几个表弟都是听话乖巧的,往后教出来的也不差。”

    娴嫂子看他夫妻二人几句话就将这孩儿的未来定了,眼中挂了笑,年轻嘴上这样讲,到时候就不舍得了。

    夜里府中处处挂了灯,垂文去抖了几株寒梅上的雪,寒枝上就绽出红来,阿鱼站在廊上提着灯赏梅,朔风撩进灯笼中将烛火拨得摇曳,一时灯花相映衬,廊上步步娇,不似凡尘间。

    “灯下赏梅,倒也更有意趣。”阿鱼着又将灯给抬高了些。

    骊月在她身边也跟着附和,笑道:“奴婢记得杜府园子里那几株梅花也开的好,却不如这几株热烈。”

    “梅却不争第一等,开得热烈有人赏,开得冷寂的也有人踏香寻去,这就很好了。”或是有孕,她眉眼里更为温柔了,连怀衍拿着手炉出来时正听到这一句,便笑道:“陶儿这是感于哪一桩?”

    她转身,盈盈笑道:“看了这寒梅热烈,也想起孤松悬立来,诗人各有所爱,我们这般庸人也各有所得。”

    连怀衍将手炉递给她,明白她这话是在开解他莫因安秉舟劝告一事再郁结了,遂揽她入怀,“我明白,通判来了帖子邀我明日去饮凤池赏雪,我推家中有事给拒绝了,这几日休假我皆在家中陪你。”

    “这倒好,这几日正好将欠下那些信都给回了,还有年礼,除了送回东京的,还有二姐姐、四姐姐、简郎君他们,我一人置办正嫌累。”

    “冰雪时节路不好行,是该现在就置办了送回去。”

    庭下积雪仍厚重,垂文抖了梅枝上的雪,在庭中行走时便有几声脆响,原是惊了枯枝。

    第二日雁影去瞧了铺子的修缮情形回来,将一册单子递给她道:“林娘子铺子还有四五日便能修缮好,到时候就先卖了这些货物,叫姑娘先过目,若您也觉得好,等年前大市一来就可开了。”

    阿鱼将册子翻开细细看了,“生意上的事,林娘子比我要懂,我看着没什么问题。”

    雁影接过册子应下,旋即又笑道:“姑娘,林娘子叫我问一声铺子开张那日您能否过去瞧瞧,她订做那招牌可是光鲜,上边十几盏大红灯笼,不夜里,就是白日里也招眼。”

    阿鱼听着也心动,想想便道:“也去得,听你几回跟我汇报,我也向往得很,这边铺子新开可有什么法?”

    “有的,要请人来吹,林娘子人已经找好了,铺子里设了几间供客人们歇脚的阁子,到时候要请凤翔风头最盛的女娘去唱曲。”

    再林娘子那边,她正是个风火性子,又生得娇美,出门做生意行走没少被人指点,她却是个性情坚毅的,夫君坠马她也不怨,照料了他一月,他丧命黄河了虽也哭了几场,后来为了撑起家族也一人扛了过来。她公婆皆是厚道的,也曾劝她改嫁,她心里却更记挂生意,偶也悄悄命伎馆里私底下送几个干净郎来,算是极为肆意潇洒的,如今跟阿鱼合伙这生意她更为重视,虽她自己也不是做不得,但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就是白搭钱她也肯,何况阿鱼还如此明理。

    如今她正得意看着新做好的招牌,等伙计们挂了上去她便驻足看了许久,“不枉我为这四个字去求贾通判一场,真是肆意风流,够气派!”

    她旁边许多匠人也都赞扬起来,其中一个问道:“娘子,为何要叫市?如今我们只晓得您这铺子比一般的杂货铺子要大上许多,货物也齐全,怎不叫十全铺子?这还更明了易懂。”

    她摆摆手,“这你就不懂了,所谓市,百家铺子云集为市,我这一间铺子里荟萃了百般货物,不就是一间市?”

    抬眼看去,红火灯笼下“林家市”四字似龙蛇竞走,取这名字也是因阿鱼不欲张扬,商道上的知道这铺子跟她有些渊源便已足够,其余的皆不用多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