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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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是被阿鱼开解了一番,或也是那岑大郎着实是个好人才,十娘的婚事便在桃李芳菲中定了下来。

    连怀衍这日傍晚回了家来,向阿鱼道:“明日秉舟便要离京了,在樊楼定了席,请我们去叙一叙。”

    “这么急?扬波下个月便要生产了,不是等见了孩子再去?”

    “海州通判原先写过两篇《平戎策》,被紧急调去了河西,秉舟要赶紧去接任。”

    阿鱼却犹豫道:“秉舟哥哥如今外出宴饮一定会带了王芠,我几回见着她都不痛快,今日便算了,我去了,他见着友人跟妻子不和也是为难,左右扬波在京中,有她便够了。”

    连怀衍过来牵着她哄道:“今日安家弟妹不去,秉舟是她表妹去了家中,二人也要叙叙别情。”

    阿鱼却是一怔,“可是常娘子?”

    连怀衍点头,阿鱼便有些想不通了,只要外出宴饮,王芠便没有哪一刻是肯离了安秉舟的,她顿时想起来常妤的元氏叫底下姨娘滑胎的事,王家从前如此势大她且容不下扬波的孩子,为什么如今就能?这两个手上有过人命的碰在一处,付氏或许会压着王芠,但是元氏,她娘家是开国大将后人,夫君如今在前线,身份自是不一般,若是扬波的付氏爱捧高踩低,那要是元氏借着想看看表妹下边的姨娘,叫了扬波去端茶倒水,万一……

    “表哥,我们去安家。”她立马就披了外袍,“我怕扬波出事。”

    连怀衍才刚脱了官服,也只拿了件袍子立刻就跟她走了出去,“你担心安家弟妹对扬波下手?”

    阿鱼一边吩咐鹤音,“今晚我们晚些回来,你跟奶娘哄世清睡下,娴嫂子、雪柳你们跟我们出去。”交代完了她才对连怀衍点头,“我心里不安,但愿是我多想了。”

    连怀衍立马喊道:“封珧去套车,垂文去我书房里拿帖子。”

    等二人走了出去了上了马车,阿鱼便不住叫封珧赶快些,连怀衍搂住她安慰道:“扬波之前这几个月都安安稳稳的,应是无事的,别慌了。”

    阿鱼紧紧攥住了他的手,眼中满是担忧,“我就是担心万一……扬波她,是我最没有牵扯的朋友,她对我一直都是真心实意,我也实在记挂她。”

    连怀衍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边叫封珧快些赶马,只是连家已远离了繁华之所,等来到安家时天已擦黑,门房上来,见到连怀衍下马笑道:“见过少尹,我家郎君已是去了樊楼的。”

    阿鱼道:“我找你家王姨娘有事,快带我过去。”

    门房笑道:“夫人,找王姨娘还得跟我们大奶奶通禀一声,您先请进来,奴婢去通传。”

    阿鱼却心中焦急,正见了一道人影出来,“明先哥哥,带我去找扬波。”

    来人正是安秉舟亲弟安明先,他也是正要去樊楼,怕兄长醉了不能归来去看顾他一二,阿鱼之前来接扬波见到过他几回,故而他也认得出,见了阿鱼还欣喜道:“怎么这时候来了,我还去了樊楼才能见着呢!”完见了连怀衍也拱手道:“见过连少尹。”

    阿鱼忙道:“明先哥哥,我有万分紧急的事要找扬波,你带我去见见她。”

    安明先看了她焦急的样子便也给她带路,“什么要紧的事?这样急。”

    阿鱼不好明了,问他:“嫂子可是在府里?”

    “在的,今日还请了什么客人来,带了我娘在园子里宴饮呢。”

    阿鱼点点头,好在安府并不大,不一会儿便到了扬波的院子来,安明先不好进去,跟连怀衍站在院外话,阿鱼进去之后却只见一个丫鬟,“你家姨娘呢?”

    丫鬟本在廊上盹,闻声吓了一跳,“姨娘去园子里了,太太来了贵客要她作陪。”

    阿鱼忙提了裙摆出去,“明先哥哥,带我去园子里,扬波被伯母叫去待客了。”安明先实在好奇,正欲话连怀衍就道:“实在是万分紧急的事,请二郎带路。”

    他这才歇了问的心思,一路领了人到园子里去。

    付氏见了人来十分欢喜,站起来笑道:“阿鱼跟连少尹来了,秉舟方才出去,正好,我看阿鱼便留在此处,连少尹去便好了。”

    阿鱼朝她行了礼,巡视一圈不见扬波,勉强堆了个笑:“伯母,我有要紧事找扬波,方才去她院里,丫头来了席上,怎还未见?”

    付氏笑道:“她也还不曾过来。”

    阿鱼便急了,方才来的路上并未见到了人影,“她大着个肚子,这么久不来怎能不叫人去寻?”

    王芠却笑道:“陶妹妹急什么,想是走累了在何处歇着。”

    阿鱼不理会她,看向付氏道:“伯母,您该派人去寻。”

    一边的元氏冷冷开了口,“安夫人,一个妾室罢了,何必兴师动众。”

    阿鱼抬眉看去就见了她眼中挑衅,好在安明先记着幼时情谊,不等母亲什么就命令此处的几个下人:“快去找王姨娘。”

    元氏站起身来走近王芠,拉着她的手轻轻笑了起来,“什么低贱的人,也配跟芠表姐一个姓。”

    阿鱼了回去,“妾室也不是你一个外人能随便欺辱的,不人情,她若有事,律法里自有你们的去处。”

    元氏还欲什么却被王芠拦了,阿鱼不再理会她们,跟着安府的下人们一并去寻了起来,付氏这才有了几分慌乱,忙也去寻了。

    天已黑了下来,阿鱼提着灯边寻边找,呼喊道:“扬波,我是阿鱼,你可在此处?”

    找了许久都不见有人回应,阿鱼心底开始慌乱,眼前是雾丛草石,园子里的路也曲折,她绕着找过的地方又看了一圈,“扬波,你是不是被摔着了没力气话了?你看看身边有没有石头,你敲出点动静来。”

    下人们也纷纷学着她喊,终于一个丫头道:“这里,这里有石头落水的声音。”

    阿鱼跟连怀衍忙跑了过去,果在荷池边上假山中见到了奄奄一息的扬波。

    阿鱼不敢相信眼前的惨状,那摊血迹太过显眼,甚至来到了她脚下,沾湿了她的裙摆,她急出了哭腔,“扬波,你不要动,表哥,快将她抱回她院里去,垂文、封珧,赶紧去请大夫,先找到最近的封珧带回来,垂文再拿了帖子去江太医家请他速来。”

    连怀衍将扬波抱了起来,扬波面色苍白一片,哪里还得了话,只眼里流下了两行泪,想伸手来碰碰阿鱼却完全提不起来。

    连怀衍一路跑着将扬波送到了她院里,跟阿鱼一起心将她安置到了床上,喊了她院里的丫头来,“给你们家姨娘备好的稳婆呢,去叫来。”

    丫头忙跑去厢房叫了来,两个稳婆进来看了都是一惊,“怎会如此?”

    阿鱼看向二人,“你二人想是懂些医理的,如今该怎么做最好?”

    一个稳婆道:“孩子……”

    “我知道孩子活得成,我姐姐是当朝皇后,只要王姨娘平安,我赏你们黄金百两。”阿鱼断了她,她知道这个孩子对扬波有多重要,不管此时孩子如何,都得是活着的,不然她怎么撑得下来?

    稳婆听了这话自也是明白了,黄金百两!不管到时候有没有那么多,想来眼前这娘子也不会亏待她们,立马顺着她的话起来,“是,自是活着的,姨娘眼下没什么力气,还出了这么多红,快去舀几碗鸡汤来,厨房里备着的。”

    连怀衍让出了位置给稳婆,“陶儿,我在外头去守着,你安心在此。”

    阿鱼点点头,扬波看着她脸上的泪痕勉强伸手擦了一下,她忙握住了,“扬波,别怕,你先一切听稳婆的。”

    扬波只眨了眨眼,阿鱼便是泣不成声,努力吞了泪安慰她,“好了,别怕,我去给你请太医来了,一会儿就到,稳婆这孩子命大,现在她还听得着你肚子里的动静呢!”

    扬波又是眨眼睛,阿鱼忙道:“你疼得听不见了,稳婆方才亲口跟我的。”

    此时丫鬟端了鸡汤进来,阿鱼喂着她喝了一碗,稳婆又塞了片参在她嘴中,“姨娘,起力气来,咱们先瞧瞧。”

    扬波喝了鸡汤,有了些力气,看着阿鱼微弱道:“孩子活着?”

    稳婆先替她答了,“活着的活着的。”

    阿鱼便将头偏到她肚子上去,“我都听见动静了,活着的,眼下只有你平安孩子才能平安。”

    稳婆查看了一番,俯在阿鱼耳边道:“孩子此下生不出来,不然只会伤了姨娘,只得先吊着姨娘的力气,等着大夫过来。”

    阿鱼点点头,看向扬波道:“稳婆还没到时候呢,我生世清那时候,就是从中午生到了晚上,生孩子是个力气活,往后这孩子长大了你再好好教训他,现在叫你受了这么多苦。”

    扬波也笑了起来,几道气声出口,“生孩子,这么痛呀!”

    阿鱼忍住泪,“是,很痛,当时我也哭着喊着不生了。”

    着丫头又端了鸡汤来,阿鱼又慢慢喂她喝下,乍听得屋外传来动静,她转身嘱咐了雪柳两句叫她出去交代。

    雪柳出了院门来,就见是付氏想要进屋去,安明先跟连怀衍都拦着她,雪柳便道:“安夫人,我们奶奶,先前王姨娘大着肚子,要出门去身边竟没有个丫头跟着,久不出现也没人去寻,这是你身为一家主母之不察、抑或是与人合谋故意害之,王姨娘若是出事了,刑统里有言,夫之父母殴杀子孙妾者,徒二年;故杀者,徒三年。妻殴杀、故杀分别科刑流二千五百里、流三千里,更不要那个元氏了,我家奶奶若是不来这是您的家事,她来了这事就要升公堂,您赶紧回去叫那二位毁灭证据,我家老爷是大理寺少卿、四爷是开封府少尹,哪一个都能治你们的罪,且皇后娘娘宫里也有王姨娘做的针线呢。”

    付氏立马就惶惶起来,“我不曾……我怎么会谋害扬波,阿鱼这是什么话?”

    雪柳断她,“我家奶奶了,王姨娘若是出了事,只有那二位有嫌疑,您也得上公堂去……”

    “这位姐姐,我娘绝不会如此行事。”安明先上前拉着付氏后退了一步,转身交代她,“娘,您别管了,扬波那样子我看了且悲痛,何况是阿鱼,我叫人去请哥哥回来了,您别在这里添乱了。”

    雪柳看他还算明理,又激了付氏一句,“请夫人去告知那二位,叫她们且等着。”

    付氏听着她摆了那么多,也真害怕阿鱼将她带上公堂去,转身去找了王芠跟元氏。雪柳看她走远便对连怀衍道:“四爷,奶奶叫您跟安二郎君去王姨娘摔倒的园子里看看,这里奴婢守着。”

    连怀衍点头,看向安明先,“劳烦二郎带路。”

    安明先也是担心真是他嫂子谋害的人,妇人月份大了再摔了一跤,方才地上那摊血迹他看着都害怕,扬波此番若是出事,即便不是他庶嫂,自己的几身衣袍且还记着她,遂边走边道:“少尹,我家园子里的路虽曲折,但是条条平坦,从王姨娘院里到宴饮的榭,也有几条路,但是绝不会路过那假山处,这里便是蹊跷了。”

    连怀衍点点头,到了那假山处便蹲下来细细看了起来,“王姨娘时常一人出行么?”

    “并非。”

    他遂不作此想,顺着血迹看了慢慢找过去,慢慢看到了两行脚印,最近的已经染了血迹,他拿着灯笼附身下去,灯笼里的蜡烛歪了一下子掉在脚印上,这脚印竟是燃了起来,“是油。”

    他追着脚印过去,便见一条道上被泼了一摊油,又还有一道脚印十分杂乱,像是奔跑,他顺着脚印追到了荷塘另一侧,到了荷塘边上那脚印便更凌乱了,遂叫杂役们举着灯笼往荷塘里看,果见一个穿了着了丫鬟服饰的横尸其中。

    这情形便十分明了了,扬波若是摔在此处,撑着爬了起来,但是实在疼痛,便想寻个地方撑着,叫丫鬟去叫人,丫鬟却被人杀害扔下了荷塘……

    却那付氏心中实在慌乱,回到榭没见着人便去了王芠院里,正见着她跟元氏笑,斥道:“你还有心思笑,扬波都要被你害死了。”

    王芠站起身来,脸上还挂着笑,“母亲这是什么话,我何曾害了她?”

    付氏此时也不管什么元氏了,指着她们道:“阿鱼了,扬波没出事还好,出了事你们且等着。”

    元氏不屑一顾,“安夫人此言差矣,等着什么?她自己走路摔跤了,还能怪到我们身上来?”

    付氏见不通,越想越觉得扬波不好,哭喊道:“她那丫头言之凿凿,要告上公堂去,口口声声刑律,还叫我警告你们赶紧去将害人的证据给消灭了,等她找到了就要找皇后娘娘告状的。”

    元氏这才有些慌了,王芠却拉住了她,俯在她耳边道:“厨房里搬东西疏漏了,跟咱们有什么相关?”

    付氏见她们这样,也不能笃定是不是她们做的了,心里也懊恼怎么就要她去陪着话……

    王芠看着婆母的样子,上前搀着她安慰起来,“扬波出了事,我也伤心,不过这是咱们的家事,她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实在不该,我这主母也该去看看……”

    付氏却不信她,见着她脸上假模假样的关切什么厌烦,撇了她的手出门,想着去府门口等着儿子归来好言语几句。

    元氏便笑起来,“你这婆婆也不是什么聪慧的,你的家事跟她李陶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就是爱沾染人家后宅?”

    王芠转身拉她坐下,“我便她不安于室,你看看今日,我惩治一个妾室跟她什么相干?跟一个妾室交好,她能是什么好东西?”

    两人颇有些自得地笑了起来,元氏面有庆幸,“好在当初你及时发现了,这样的人往后不定还得去搅我家宅。”

    王芠却抿唇笑笑,知道她的是当初自己跟她阿鱼跟常恒不清白的事,这倒是老天都在助她,她记得五年前她去逛铺子,坐在茶楼上看景,正见到常恒盯着杜家马车看,当时她还想杜家莫不是犯了什么事,又看马车里出来的人是阿鱼,她买个什么,走了之后常恒也去照常跟着买,那时她便明了了,叫人去查了查两人交集,不过是当年常恒为连家救了一场火罢了。

    她看着元氏时脸上虽带了笑,却也觉她蠢,正好还是元家的,多好利用啊!至于元氏如何相信的,安秉舟那里不少跟她往来的书信,拿上一封找个人仿了笔迹,自己再跟她交好,寻个借口看看她家书房,胡乱塞了去,自己只一句似乎见过这笔迹,元氏这种脑子,自己拿了封李陶给安秉舟写的信给她瞧了一眼,她就信了,笔迹都不会细心对,当初她还想,若是别人,这计谋十有八九不成,但是元氏么,为了个男人划伤了妹妹的脸才得以替了妹妹的婚事,这样的脑子,不是上好的傀儡是什么?

    元氏还跟她言笑着,她却想清楚了,即使是扬波母子没了命,公堂,也不用她去上,油是元氏从府外带来的,是她的丫头去园子里泼的,人是她的丫头推下荷塘的,自己不过是领了她进府。

    一个偏听偏信的蠢货,因为猜测,故意跟自己交好,然后因为扬波跟她记恨的人交好害了扬波,这话她李陶信不信无所谓,其余任何人信不信都无所谓,但是安秉舟肯定会信,他少年圣贤,正妻素来温柔体贴,娘家还遭逢变故,每日都要被婆婆立规矩,正妻如此可怜,他怎会怀疑正妻呢?

    府里还没了扬波,往后安秉舟身边就只有她,即便元家声名扫地来报复了安秉舟,但是他少年进士,相交好的同窗皆是俊才,不愁往后掌不了权柄,到时候他身边只有自己最懂他,那时害了王家的她会一个个地报复回来……

    今日她并未想到阿鱼会来,倒是坏了她先前的谋划,如今那油肯定会被发现,也定会查到她这里来,想必安秉舟也快回来了,自己若是狡辩,想必会添了嫌疑,那主动跟他呢?主动自己看到了元氏的贴身丫鬟裙摆上有油迹,然后府衙去查,元氏还在外面铺子买了油,族中子女去别人家搅事谋害,元家的姑娘往后也不好嫁了吧!

    扬波身边还带了个贴身丫鬟,要是在荷塘里被发现了尸首,手里还攥着一块碎布,那碎布是谁的……

    “要不是这事涉及到我夫君,我真恨不得雇些人娶大街上嚷嚷,她李陶不安于室。”

    王芠微笑着点头,看着她义愤填膺的样子,想着当初元家给官家递的投名状,也是这样的吧!雇了人在大街上她祖父专权、尸位素餐、祸乱朝纲,王家子弟皆无才无德,由此她王氏毁于一旦……如今无才无德的,该是元家的姑娘了。

    她看向元氏的贴身丫鬟,“撷翠,先前那油桶你可是放在了厨房里?我叫琳琅带你过去,一起收拾洗刷了,再去换身衣裳,你看看你这裙子,都被撕破了一块。”

    她身边一个丫鬟却跟她对了个眼神走了出去,元氏笑道:“还是芠表姐细心。”

    “得当心些才好。”

    ……

    “你们当心些!”

    大夫叫稳婆心将扬波拉着半坐起来,又拿了数床锦被在她背后铺着,她才算身子有了支撑处,瘫在了被子上,疼痛已经狰狞了她的面貌,“大夫,还要多久?”

    大夫温和道:“再过不久便能生了,姨娘您先不要话,也不要胡乱思索,容易耗费精气。”

    阿鱼看着大夫神情,想他有话要,拉着他出了卧房。

    大夫道:“出红太重,保全大人老朽亦没有十分的把握。”

    “您有几分?”

    “五分。”大夫摇摇头,“老朽不善妇科,但是可以眼下可以保住姨娘的性命,等到太医前来。”

    阿鱼便点点头,“如今也好,江太医家并不远,想是快到了的,您请。”

    大夫便进去为扬波施针,终于等到了太医前来,其后还跟着安秉舟。

    江太医如今在家荣养,时常被官宦之家叫去问诊看病,雪柳一见他来便欢喜道:“江太医您到了,快请进。”

    安秉舟也欲进去,却被正好出来的阿鱼拦住,“秉舟哥哥不宜进去。”

    去请他的人并未清因由,只扬波摔倒出红,眼下还见到了阿鱼在此,便十分焦急起来:“阿鱼,这是怎么一回事?”

    “扬波眼下心绪不安稳,我问了她,她不要见任何人,她爹娘跟弟弟都在外等着,你也别进去了。”

    此时扬波一对爹娘见了他便哭吼起来,“大郎,扬波的命怎么这么苦呀!”

    阿鱼低喝一声,“不要在外吵闹。”她便示意雪柳好好守着,转身进了屋。

    安秉舟心急如焚,听她这么也不敢贸然闯进去,只好转身去,好声安慰了扬波的家人。

    江太医进去之后立即便给扬波诊脉,又从药箱中拿了丸药出来塞在扬波口中,等皆看完了才道:“好在你们应对得及时,如今……”

    阿鱼立马拉了他一把,附耳道:“江太医,您务必告知她这个孩子还活着,她记挂了太久,知道孩子没了也会丧了精气。”

    江太医自是明白,在床头墩子上坐下,“这位娘子,你是个有福气的,老夫三岁认草药,到今天七十多年了,头回看到出红这般重孩子还能这么精神的,待会儿我给你施针,你听着稳婆的话慢慢用力。”

    扬波点头,还牵了一丝笑出来,“我还是头一次见着太医呢!”

    江太医也慈祥地跟她笑,“方才你吃那丸药,从前都只能宫里的娘子们用,见了老朽也不稀奇。”

    阿鱼也上来给她擦汗,“江太医唬你呢,他们这些从太医局里出来荣养的,个个都在外头开药铺,你想见太医,往后去汴河边上那家江氏药堂,就是江太医开的。”

    “哪有……哪有无事去药铺的。”扬波痛得手上青筋不断抽动,江太医看此时间便叫稳婆们催产,阿鱼却骤然别了脸落泪。

    安秉舟在外听到里面的叫喊也十分焦急,不多时连怀衍跟安明先进了院子来,见到他二人齐将他叫到了院外。

    连怀衍道:“陶儿今日觉得不对,我们便紧急来了你府上,来找扬波不见她,丫头她被伯母叫去园子里宴客,我们找过去也不见人影,最后在园子里的假山处见着了人,方才寻去,便见了一滩油,她身边带的那丫头死在了荷塘了,手上还攥着一块碎布。”

    他话到了这个份上,安秉舟也不会不明白,对着身后随从道:“去请奶奶过来。”

    连怀衍伸手拉住他,“不能在这里审,陶儿扬波心绪不稳。”

    才正着,却见有人奔跑前来,正是王芠,才到了安秉舟面前便跪了下来,神情十分狼狈,哭诉道:“大爷,是妾身的错,妾身引狼入室,不知元表妹这样糊涂,不知从何处听了些荒唐话,就要……”

    “此处不该吵闹。”连怀衍断她的话。

    跟着王芠同来的丫鬟却也跟着哭喊起来,“大爷,王姨娘是……唔!”

    连怀衍一脚踹倒了她,向内喊了垂文出来,叫他撕了衣袍堵了她的嘴,“既了此处不该吵闹还欲高呼,弟妹莫不是听太医来了故意想要惊怒产妇?”

    王芠被他凛冽的眼神看着心里一紧,不敢再高呼了,还柔声道:“连少尹这是什么话?你无故踢了我的丫头,便是大老爷也不该如此行事。”她还想去拉那丫鬟,“琳琅,你没事吧!”

    连怀衍便看向安秉舟,“要审问,我跟你同去,二郎你也同去。”

    安秉舟看着他这情形分明就是怀疑王芠,虽他心中亦有此想,但是却觉此为家事,将王芠拉了起来,“还是不劳烦道樾兄了。”

    连怀衍对他顿觉失望,“扬波若是无事,自是家事,若是有事,便该我管,律法里不管主母折辱骂妾室,却要审主母谋害妾室性命。去请你的人或未言明,扬波如今生死未卜,弟妹在我眼中便是嫌犯。”

    安秉舟听得生死未卜就慌了神,“怎么会……怎会,不是只是出了红?”

    安明先忙去搀住他,“不想哥哥在路上慌神,不敢直,如今太医来了,想是无碍的。”

    他怔怔走到院门口,却又抱头转了一圈回来,神情怔怔,“明先,我不能没有扬波,我要去看看她,我去看看她。”

    王芠看着他这情形便觉自己此计施得对了,扬波对安秉舟太过重要,青梅竹马,朝夕相伴,有她在一日,她跟李陶只要还有牵扯,他就不会为了自己跟李陶、连怀衍决裂,所以她得死。她突然向院中奔去,“我去给妹妹磕头认罪,是我引狼入室害了她。”

    她才跑进了院中就被连怀衍跟安明先拉住,正要高呼又被拉到了院外,“弟妹莫急,等扬波好了你再向她请罪。”

    安秉舟还在一边徘徊走动,口中怔怔喊着扬波的姓名,安明先忙拉住他,“哥哥别慌,太医来了的。”

    王芠未料到连怀衍会如此缜密,她的计划里,原本最多只出现一个李陶,未料她夫妇二人同来了,也无妨,如今活着便也罢,往后只要她在自己手底下,总有出事的一天,今日叫一个元家声名扫地便也够了。想到此她便轻轻走到安秉舟身边去抱住他安慰,不知他了些什么,人终是安静了下来。

    此时正有一个稳婆抱了孩子出了院子来,扬波的爹娘忙走上去,却被稳婆赶开,“别惊了,别惊了。”

    他们便以为孩子好好的,都高兴了起来,稳婆却抱了出来到院外,众人见了都围过去,稳婆又挥开他们,见到王芠她便笑道:“正好奶奶在这儿,免得婆子我去寻了,里头那位娘子这孩子托您的福才能降生,叫您第一个抱呢!”

    王芠脸上的笑容微微凝住,只得将孩子抱了,却见襁褓包裹得严实,掀开一看却是一个浑身乌青的孩子,全无半点生气,吓得将襁扔在了地上。

    安秉舟立时急起来,飞快跪地去抱了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不是……不是活的。”王芠终于害怕了几分,指着安秉舟怀中的襁褓后退了几步。

    他闻言也立马去看,见了却是瞬间泪涌,抱着孩子哭了起来。

    安明先也不知所措,只能拍着兄长的肩背安慰他。

    王芠却突然看向连怀衍,“连少尹,尊夫人如此恫吓,究竟是何居心?”

    他冷冷看了她一眼,“心中无鬼,何惧恫吓。”他亦不觉阿鱼诡魅,稚子何辜?此举并不算过分,便看向稳婆,稳婆也是机灵人,立马道:“王姨娘无事,孩子出来之后太医给王姨娘吃了丸药,如今已是稳健了,孩子她也见了,叫婆子我来处置了。”

    这话一出,除了王芠其余人都放了心,稳婆便去接孩子,“大爷,合该没有缘分的,不能强留,将孩子给我吧。”

    安秉舟懊恼自责不已,又看了许久才将孩子递给了她,满脸泪水,想要走进屋中去,却在门口被拦住,“安郎君,王姨娘凶手没找到之前不想见您。”

    闻声他立刻便转头看着王芠,王芠也哭起来,“大爷,我带你过去找凶手,我怎么可能害了扬波,你信我,都是元表妹。”

    “她害扬波做什么?她跟扬波素不相识,便是做了,除了你唆使还有什么因由?”

    王芠看他步步逼近,拉上他的手,“大爷你信我,我当初知道自己能嫁给你,我不知何等欢喜,我在家庙中祷告了数日,知道婚书下了我欢喜得快要晕过去,你喜欢扬波,我怎么会害她?况且我如今娘家再无权势,只仰赖你过日子,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我承认我妒忌过你跟她亲近,但也只有如此,你们自幼相识,你们两个年纪去了应天书院,这些都不是我拥有的,我想加倍对你好,让你记住我的好,我从前见人从不低头,为了你我去跟那些官家娘子讨好卖笑,我就怕你哪一日厌弃了我,我怎么会冒险做这样的事……”

    阿鱼不知何时走了出来,连怀衍看了她问道:“扬波还好?”

    “江太医医术高明,无大碍了,见着那孩子时跟我就猜到我是在骗她,却也坚强了,哭了一场,叫我出来看戏。”

    他看着她眼睛红肿一片,无比心疼,看到安秉舟开始追问元氏害人的目的便摇头道:“秉舟太相信王芠了。”

    她轻轻按住他的手,“扬波他是被圣贤书误了,书里教他要爱护正妻、尊敬正妻,要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书里没有教他妻妾不能两全,如今她要看看秉舟哥哥究竟还值不值得。”

    王芠也注意到了阿鱼,却未见她出声,便道:“元表妹糊涂,我也是才知道的,方才听到有下人扬波妹妹摔倒的地方有油,她身边那撷翠,听到这消息便慌慌张张,借口衣裳湿了要换一身,我发觉不对,还想今日她提了一桶什么东西进来,便叫琳琅把她换下的衣裳给带了过来。”

    琳琅便立马将一个包袱开,安秉舟拿起来一看确见了大片油渍,裙子也撕破了,正缺了一块,安明先上来一看,“那丫头手里攥着的,似就是这样的布料。”

    王芠此时才看了眼阿鱼,哭道:“扬波实在是委屈,元表妹……我当初还想元表妹怎会突然与我交好,原是她有一日去逛铺子,见到常指挥使跟着一位姑娘,买了同他一样的东西,后来她去查发现那姑娘是陶妹妹,常指挥使府中还有一个叫陶娘的姨娘,她便疑心二人有情。不知如何探得我下头妾室跟陶妹妹交好,便来与我结交,我当时知道便了她所想的太过荒唐,本以为她放下那念头了,谁知今日……都怪我引狼入室,等扬波好了,我给她端茶磕头,我也没脸再待在家中了,大爷您休了我吧!”

    连怀衍在那些荒唐之语时便欲开口斥责,阿鱼拦住了,声道:“表哥,等她演完了,等扬波看清楚了我们再话,王芠有把柄在我手中,不要急。”

    他神色不明地“嗯”了一声,阿鱼便轻轻拍着他的手,“表哥,不要胡想,这世上没有谁比你更配得上我了。”他这才轻笑了出来,跟妻子对视了一眼。

    安秉舟听了她后面的话实则也是信了,王芠立刻又道:“我方才将她诓骗着留在了我院里,现在叫琳琅去叫她们主仆过来,大爷亲自质问他们。”

    便在琳琅出去之时阿鱼叫了雪柳跟去,“她们主仆二人,要是琳琅一个制不住的,我叫雪柳去帮忙。”

    王芠却有十足的把握,她的丫头可不止琳琅一个,只要远远见了琳琅的踪迹,自会有人去跟元氏提及。

    便是她口中的丫头,在扬波院外见了琳琅的出来立马跑了回去,“常娘子,成了,连少尹要休妻呢!”

    元氏大喜,“来,明珠,你好好,别急。”

    明珠拍了胸口顺气,急忙道:“眼下就快来找您去对质了,您千万记得,我家奶奶跟那李陶有私仇,这事连少尹是知道的,你要是提到了我们奶奶,连少尹本有的疑虑都要消了,方才奴婢窥探着,连少尹气得话都不出了,李陶依偎在他身边讨好呢,去了定是我们大爷询问您。”

    “眼下王姨娘母子平安,听了方才奶奶的指控她都嫌李陶不堪为妇,眼下李陶已是墙倒众人推了,您了大爷最多是怪我们奶奶糊涂,不过为了揭穿李陶的真面目,一切都值了。您去了只消您泼油就是因为恨李陶夺人丈夫,想要她失去挚友尝尝那般滋味,一看您都这般坦诚相告了,只会叫连少尹更加深信。”

    她才刚完,听着院外来了动静,又迅速低声交代:“来了个丫头是李陶身边的,她最擅诡辩诈言,当初在大理寺公堂,那沈家的分明是她情郎却被她诡言狡辩脱了罪,稍后您去了只方才我交代的话,我家大爷跟她有几分幼时情谊,许是会帮着她诈你也不定,到时候咱们可就得不偿失了。”

    元氏兴奋地点了点头,便见琳琅跟雪柳走了进来,琳琅还好言请了她过去,雪柳却突然开口,“安大奶奶了,是常娘子谋害的王姨娘,还诬言我家奶奶,眼下是来请娘子去问罪的。”

    明珠此时便似猜中了一般对元氏露了个笑,元氏更放心了几分,倨傲地抬起下巴,“带路便是。”

    作者有话要:  《宋刑统》

    明天就大结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