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钧的脑子还在回放楚应澄出事的画面。

    只有强行用冰冷的态度、冰冷的声音，他才能将它描述出来。

    “……拍第二遍的时候，他吊在离地面五六米的地方。”他缓缓道，“导演喊开始，他背上的钢索忽然断了一根。他反手去抓另一根，抓到了，但是那一根也断了，就从他手里滑出去，还割伤了他的手。

    “他几乎是垂直掉下来，脚先着地，手撑了一下，然后摔在地上。

    “只喊了一声，听起来很痛。但是喊不出第二声了。

    “我一直在跟他话，他没办法回答，但眼睛还睁着……”

    李永庆在电话另一头，听着岳钧又冷又沉声音形容那些细节，只觉得自己似乎也开始身上生疼。

    当岳钧完话，双方竟然双双沉默了好几秒。

    然后李永庆才开口道：“你现在在哪？”

    “……医院旁边的地下停车场。”岳钧道，“等手术的消息。”

    “知道橙子大概是什么情况吗？”

    “腿、腰、手都有伤，有轻有重，具体的我也不确定。”岳钧道，“拍了片，医生来解释过，但也没时间沟通得很细致……”

    实际上，当时岳钧的脑子还有点乱，没太记住那一大堆专业名词。他唯一记得清楚的一句原话，就是医生“幸亏是腿脚先着地，不然就麻烦了……”。

    岳钧想，那是因为楚应澄自己努力调整姿势了。

    他又想，不管哪里先着地，掉下来就是最不应该发生的事。

    但他终究什么都没和医生讨论，只是请医生全力救治楚应澄。

    而楚应澄的手术知情书，也是岳钧签的。他签字的动作太顺手，搞得要上前看文件的左左都愣了一下，然后老实把这事让给了岳钧。

    当时医生还问了岳钧：“你是他的亲属？”

    左左看了看岳钧的脸，还有他没来得及卸下的古装装扮，默默想：……看来这位医生不怎么关心娱乐圈。

    “……朋友。”岳钧顿了顿，“他亲属来不了，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和我。”

    医生没多想，让他签完字就收了文件。

    没多久，手术室的灯就亮了起来……

    “要不你回酒店等吧？”

    李永庆的声音把岳钧的思绪拉了回来：“网上的消息一直在发酵，你就算躲起来，也很可能会被发现……”

    “我就在这里。”岳钧冷淡回道，“安顿好他之前，我哪都不会去。”

    李永庆叹一声：“你又是何必……”

    岳钧道：“我不想浪费时间和你辩论。如果你没别的事要，不如去找剧组再问问事故发生的原因。”

    “我肯定会和剧组协商的，也会向他们施压。”

    李永庆不知道是在安慰岳钧，还是在安慰自己：“无论如何，威亚设备不是所有人能碰到的东西，有剧组配合，嫌疑犯应该很快会找到……”

    过了一会儿，岳钧挂了电话，就沉默地看着前方的虚空。

    司机已经下车了，不扰他。他的助理也想给他一些空间，但望了望他攥着的手机，迟疑了几秒，指着岳钧的手机道：“钧哥，电话……”

    岳钧看来电显示——岳琳。

    他划了接通，缓缓把电话放到耳边，“喂”了一声。助理这时候默不作声地下车了。

    岳琳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你的剧组出事了？到底怎么回事？橙子情况怎么样？”

    岳钧不想再浪费时间和岳琳描述楚应澄的情况，主要是和她也没用：“从威亚上掉下来，受伤了，手术中。”

    “你这描述，比网上爆料的信息都少！”岳琳啧了一声，“受伤重不重？不危及性命吧？”

    “不危及。”

    “……那就行。”岳琳放弃从弟弟嘴里挖到更具体的消息了，只是道，“现在是在剧组附近的医院？之后会转院回来的吧？要提前招呼吗？”

    “我会处理。”岳钧道，“你不用管。”

    “你处理？你处理还不找一样的医生和医院？”岳琳道，“我只是给你留床位，你出钱不就得了。”

    “我了，你不用管。”

    “好吧好吧。”岳琳道，“那我不管橙子的医疗，总能问问你的剧组为什么会发生这件事吧？”

    岳钧眯了眯眼。

    “崽子，家里是答应过你不管你工作上的事，但你的剧组现在出了这么大的问题，我们不可能不过问。”岳琳道，“你要知道，你的身边出现的危险，很可能不仅仅是意外，也有可能是冲着家里来的。”

    岳钧还是没话。

    岳琳又道：“就算你不，我们也有办法查。”

    岳钧这才了一句话：“楚应澄今天上的威亚……本来是轮到我的。”

    岳琳：“什么？！”

    岳钧之前和经纪人过几乎同样的话，但岳琳的反应比李永庆大得多。她的脑子里瞬间就炸出了许多想法，语气也瞬间不淡定起来：“这么大的事，你还带算瞒着吗？！这要是为了对付家里故意冲着你来的，你自己能搞定？这是逞能的时候吗！”

    岳钧被训了一顿，但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也懒得和岳琳对着干：“这事，你现在不问，我也会和你。只是我现在还没把这件事理清楚，所以你现在问，我可能会漏一些细节。”

    “我缺你那些细节？叫人查不是更清楚？”岳琳道，“但是怎么会轮到你的威亚，橙子上了？”

    “本来应该是我的替身上场的，但他昨晚出了车祸，受伤没来，就直接安排到我的戏份。”岳钧道，“楚应澄知道后，他想上威亚玩儿，提出当替身，就临时让他去了。”

    “啧，这不是那孩子替你受罪吗？”岳琳道，“上次也是他救的你，这可真是……”

    岳钧还没话，岳琳又话锋一转：“不过，你的替身居然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车祸，和今天的事故连着看，怎么都不像碰巧啊……他真的车祸受伤了？”

    岳钧道：“不知道。”

    “问你什么都不知道，那报没报警你总知道吧？”

    “报了。”

    “行吧，这事家里会想办法跟进的。”岳琳道，“你最近心点。要是有什么人想利用你威胁家里，恐怕一下不成会另寻机会。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彻底查清楚之前，你不要松懈。还有你身边的人，都警醒着点，心被波及。”

    “我知道。”岳钧道，“我已经了，先暂停几天工作。”

    “嗯，应该的。要是你公司不同意就和我，我会让他们同意的。”岳琳道，“还有，既然是这么个因果关系，橙子的医疗还是尽快转到我们这边的私人医院来。不仅是医疗水平的原因，这边也更安全。他现在得防记者、防狗仔，还要防被波及，普通医院恐怕不行。”

    岳钧道：“等这边手术完了再。”

    “手术完是没问题，但我个人的想法，现在就安排这边的医院对接吧。”岳琳道，“让直升机去接，申请航线也要时间的。而且让医院之间直接对接，就是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也省得你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在那边团团转。”

    岳钧：“……可以。”

    “那我直接去招呼了，你就好好守着橙子那边，不用分神想别的。”

    “嗯。”岳钧这回不反驳了，“有事就联系我。现在楚应澄的助理人手不足，团队也一团乱，他们……”

    “用不着在你姐面前解释这么多，兔崽子，知道你想守着，我还能把你拉走？”岳琳断他，“你记得注意自己的安全就行。对了，如果接橙子的飞机去得快，索性你跟着飞机回来。你也别留在那边了，不安全。”

    “嗯。”岳钧道，“定好时间和我。”

    “知道知道……”

    ***

    岳钧挂了亲姐的电话，不再管其他人的未接来电了。

    他把手机扔在旁边，靠在椅背上。视线先是在车顶上凝固了一会儿，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即便是现在，闭上眼，楚应澄从威亚上掉下来的一幕还是不断重复着。

    岳钧的心里也来来回回地重复着一个想法：要是当初不同意他当替身就好了。

    可要是真回到那时候，看着楚应澄一脸期待的表情，岳钧也很难不答应他。

    就像楚应澄想要学纸牌游戏，岳钧就算忙得只能抽休息时间，也答应了。

    仔细想想，楚应澄提出的事……岳钧好像很少不同意。

    一开始，是因为楚应澄踢掉了泼向岳钧的浓酸，救了他一次。岳钧出于回报的心理，多少会给他让步，满足他的想法。后来岳钧发现，楚应澄根本没有挟恩图报的心思，只把一切当作朋友间的正常来往。他自然而然地向岳钧“索取”，也自然而然地为岳钧“付出”。在他眼里，为岳钧出手仿佛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虽然在岳钧看来，他的亲近来得实在突然。

    不过，不讨厌就是了。

    事到如今，岳钧早已习惯楚应澄的亲近。不仅因为楚应澄的亲近，也因为他聪明、勤奋、好学，正是岳钧欣赏的类型。楚应澄叫他一声“哥”，岳钧就真的把他看做比一般朋友更近的人，将他划入自己照看的范围内。

    然而这次，楚应澄却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生生又替他扛了大罪。

    岳钧忽地睁开眼，昏暗中的眼神极其凌厉。

    ——不能叫他白受这个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