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4 轮回
花朝跨过桥后自己也觉得奇怪, 罪恶录中写她发动战争害死了三十多万人,人数那么具体,不像是写错了, 倒像是把别人的录词跟她的搞混了。
谁会做下那么大的罪孽?
鬼城漂浮在虚空之中,不见日月, 只有漂浮在鬼城上空的一片幽冥花散发着淡淡的蓝色光芒,城中分为几大区域, 多是用来惩处的刑场,分散在四面八方,只有中间一片的城中区, 生活着鬼城的大管理者。鬼王殿坐镇其中。
花朝心翼翼从刑场之间的路上穿过, 来到中心区。没有了魔气的累赘, 也没有了仙身庇护, 轻盈的灵魂体走两步就忍不住飘起来, 在鬼王殿下仰望高高的门槛,门外面无血色的守卫不让她进去。
鬼城中都是犯过罪孽的魂魄,中心城区的人也不例外。他们有的因为刑罚失去了手臂双腿, 有的终身不能开口, 也有一些身形怪异,长相狰狞的,也是在为生前所犯的罪孽受罚。
被守卫挡在门外, 花朝不知何去何从,她已经如愿让楚玄的心魔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而她自己,又该去往什么地方。
“你就是被写错了罪恶录的那只鬼?”
循着声音抬头看去,是个年迈的老人从鬼王殿中走出,一双浑浊的眼睛看向她, 在向她确认信息。
“是,请问我可以回去吗?”
老人缓缓道:“姑娘,来到我们这儿的没有一只鬼可以回去,你要是想离开,尽可以从转生之门离开,那里可以送你去投胎,但要回去,是不可能的。”
“转生之门?”花朝也曾经听过,那是帮助灵魂转向下一世的媒介,“那只要走进去,我不就重新回到三界了吗?”
老人摇摇头,解释道:“你可以从那里离开鬼城,但是回到三界的魂魄会失去现在所有的记忆,也不再拥有你现在的样貌和能力,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会在转生之门中被清洗,灵魂变成一张白纸,才会进入下一世的轮回。”
看着花朝逐渐陷入思考,老人意味深长道:“也就是,转世之后的魂魄已经不是你了,现在的你会彻彻底底的消失。”
花朝语塞,片刻后才问:“我能不能进去见鬼王大人一面?”
“孩子,我是鬼王殿的管事,就是鬼王大人让我过来传话的,你只有这两条路可以走,留在这里,或许能在鬼王殿中谋份差事;从这里离开,投胎去凡间。”
二者择其一,花朝难以作出选择。
是记住如今她所拥有的记忆,呆在鬼城孤独的度过千年万年,是抹去这些记忆,回到三界,等待一个再次见到他的机会。
可是,失去了这些记忆的她,即使能够再见到楚玄,她也不会再认识他。
“求求您了,就让我去鬼王一面吧。”花朝卑微的求着。
老管事叹了口气,:“鬼王大人了,你若执迷不悟,就让我在此为你上刑。”罢,花朝的身体突然一动不能动,管事从怀中掏出一纸命书,“让我看看,你是识人不清,盲从轻信,按照处罚,要剥夺你的双目,你的魂魄和来世,都要在黑暗中度过。”
一双粗糙长满了老茧的手掌捂在她的眼睛上,花朝只感觉眼睛热热的,一片黑暗,直到那手掌的热度从她眼前离开,那个黑暗也依旧没有散去。
在本就昏暗不明的鬼城中,花朝怎么眨眼都再看不到一丝光亮。
耳边响起老人的话,“等你做好决定,我会替鬼王大人来接你。”
“不,您不要走,我不知道要怎么做选择,我不想离开他,也不想忘记他。他还在那里等我,求求您了,让我见鬼王大人一面吧!”
灵动的双目变成灰白色,花朝无神的眼睛不知该看向何方,语气中满是无助。即使她如此恳求,也再没听见老人的回答。
在鬼王殿的墙外站了整整三天,花朝第一次体会到饥寒交迫的感觉。
没有了仙身和元丹,她的魂魄轻盈到没有重量,就像所有的魂魄一样,会受到欲、望的侵蚀。会饿会感到冷,会无助迷茫,也会害怕疼痛。她会体验这些负面的感觉,却不会消失。
阴冷的雨落下来,墙上短的屋檐遮不住她的身体,身子暴露在雨中,花朝甚至能感受到雨丝穿过灵魂时将她身体中仅存的热量也带走,只留下瑟瑟发抖的阴冷。
她蹲下身体,迷迷糊糊的闭上眼睛,想起在北原的雪地中趴在黑狼身上取暖,在百花宫的房中与楚玄一起从温暖中醒来,甚至还回想起了在淞山的山洞中,外面刮着冷风,她就蜷缩在他怀里,偷得一席温暖所在。
不知过了多久,雨终于停了下来,无尽的黑暗是对她的处罚,花朝迷蒙的看向前方,呆愣了一会后,稍稍侧过身子,依靠在了墙上。
她是不是不该再见楚玄了,他现在可是魔界之主,而她只是一个失去了一切的魂魄,再怎么也配不上他的。
虽然心魔已除,但他们之间的身份差别依旧是一道不可消除的鸿沟,她留在这里,转世去凡界,好像都一样,无非是选择一种失去他的方式:是再也不见他,还是彻底忘记他。
理性告诉她,无论选哪一个都好,只要做出选择,她就不用再困在这迷茫无助的情绪中,但是她就是无法下定决心。她已经抛弃过他两次了,再来一次,不仅她受不了,楚玄如果知道了,或许就不会再原谅她了。
美好的回忆总是醉人的,花朝即使被困在黑暗中,也能靠怀念过去的那些美好撑过眼前的艰难。
再等等,她不能那样绝情地下了决断,一定还有其他的方法,一定还有别的路可以走。
鬼城日夜不分,她眼前的黑暗也一成不变,不知过去了多久,花朝从昏睡中醒来,发现自己虚弱的坐在了冰冷的地上,湿漉漉的地面过了好几天都没有干透。
远处的街上偶尔也传来行人交流的声音,但总离她远远的,她也听不懂鬼城的人互相交流的日常。今天却有几道声音逐渐向她走近,“哪来的姑娘?咱们鬼城可好久没有来这么标致的美人了。”
“什么美人?你没看见她是个瞎子吗?这你都下得去手。”
“瞎子怎么了,把眼睛一捂,在床上,还不照样享受。我看你就是饿的轻了,还在这儿挑三捡四,有本事我吃的时候你就在边上看着,我看你要不要她。”
眼前的黑暗让花朝不清楚一旁走来的到底有几个人,她努力挪着步子想离他们远一些,但也只能依靠着墙慢慢移动。
与此同时,又一个陌生人声:“这女人好像待在鬼王殿外有几天了,她不会是鬼王大人身边的人吧?”
“开什么玩笑,鬼王大人他从来不近女色,真遇上了罪恶深重的女人,还不是发落给我们弟兄快活。你们别在这儿瞎猜了,我亲自去把她抓来问问,一切就都清楚了。”
最后的声音落下,脚步声渐渐逼近,花朝心生恐惧,向后退去,却因为双目失明而不心被脚下的石子绊倒,整个人向后仰去,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
“你们别过来!”
花朝下意识的想化出春桃防身,但它和自己身上所有的法器都在阴燃崖下的大火中被烧化了。她如今孑然一身,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姑娘你怎么独自一人在这儿?可是初到鬼城没有容身之所?”来人的声音近在面前,关切的话语中隐藏着上下量的眼神,笑道歉“若是无处可去,我们可以好心替你找个住处。”
“不用,我就待在这,哪儿也不去。”花朝慌张的从地上爬起来,想要往一边逃走,却被男人伸手挡住去处。
“姑娘怕什么?咱们哥几个又不是罪恶滔天,再了,鬼城里有几个好人,想来你手上也有几条人命吧。想要在鬼城活下去就要赎罪,要不要我教教你?”男人的手摸在她脸上,陌生的触感让花朝浑身发抖,忙逃向一边。
看不到脚下的路,只迈出两步就撞在了一人胸膛上。花朝被这群登徒浪子围住了无处可逃,紧张道:“你们别动我,我可是鬼王殿里的人。”
刚才听到他们声讨论过鬼王,作为鬼城的王,搬出他的名字总能吓吓他们。
此言一出,好像真的震住了他们似的,一群人许久没有话。
过了好久,被她撞上的那个人才开口:“是吗?我记得鬼王身边并无侍女,你是他什么人?”声音低沉阴森,比方才的几个声音都要有震慑力。
“我……反正是他让我等在这儿,他让人传话等我做了决定就会出来接我,你们不信,我只要一开口,鬼王就会来见我。”花朝也不知道自己谎像不像真的,但至少能稍微吓吓他们。
身着黑衣的男人摆摆手,被吓得瑟瑟发抖、一言不发的混混们立马屁滚尿流的逃开,只剩下不明状况的花朝还战战兢兢的站在他面前。
“既然如此,那你随我进去吧。”
“?”花朝还没搞明白,整个人就被横抱了起来,身体失去重心,两只手臂慌乱中抓在了男人衣服上,“你要带我去哪?放我下来!”
“你不是要见鬼王吗?若是不愿意,就回墙根那儿继续呆着吧,街上游荡的色、鬼可不止他们几个。”男人一边迈着坚实的步子走进门去,一边出言吓唬她。
“那你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路。”被陌生人抱着,花朝只怕自己是刚出狼窝,又进虎穴。
听她这话,男人稍稍低下头看着被自己抱在怀中的娇的女子,长相纯净无暇,像一朵绽放的桃花,美丽而脆弱。只是个陌生人,却让他生出一种别样的感觉,想要把她握在手掌中揉碎,也想把她捧在手心保护。
冷静地收回目光,男人低声道:“乖乖呆着,我不喜欢不听话的女人。”不露情绪,也不容她任性。
为了见到鬼王,花朝只能暂时忍耐。但走过一段路后,她渐渐发觉,这个人身上有股气息让她感到很熟悉。
松香味,楚玄尽力掩盖身上的妖气。这股香味是他身上掩盖不掉的味道。
而此刻正抱着她的这个男人,他身上也有着一丝与楚玄身上相似的松香味。而且仔细听来,声音也有一些相像,难道是……
花朝隐约想起自己临死前看到的画面,楚玄的确是随着她一起跳了下来,难道他也死了,为她殉情?
“明明只要做出决定就好,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我不想忘记他,他是不是也想见我呢,我们好像总没有好结果……”花朝着,抓在他衣服上的手掌不自觉的缩紧。好像真有那么一刻,她多希望抱着她的这个男人就是楚玄。
走到鬼王殿中,男人将她放下,看她无助的四下观望又一无所获,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得意,喜欢看美好的事物跌进尘埃,困于泥沼,最后失去自我。
他低头看她的侧脸,忍不住抬手抚了上去,沿着优美的轮廓向下滑落,捏住她的下巴,“既然无法抉择,那你就留在我身边吧,等你想明白了,随时可以离开。”
“留在你身边?”花朝疑惑,难道他真的是楚玄吗?
她不能确定,按理来她受的处罚已经是最轻的了,楚玄来到这里又受了怎样的惩处呢?花朝心翼翼问道:“我不知道我猜的对不对,但是,请问你,你是楚玄吗?”
楚玄?原来那孩子叫楚玄。
男人看她怯怯的样子,像观察宠物一样,很可爱也很惹人怜。他没有立刻回答她,看她慢慢变得紧张,开口要道歉的时候,才回她。
充满磁性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我是你的楚玄,我来陪你了,你高兴吗?”
“你真的是楚玄?”花朝有些不敢相信,但他的确有很多地方像楚玄,而且刚刚还从那群人中把她救了出来,带她来了鬼王殿。
男人轻笑:“你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人的魂魄和本体总有区别,表里不一,你如今眼盲瞧不见我的样子,要我如何向你证明呢?”着,他俯下身侧脸在她脸颊上蹭蹭。
瞬间,花朝像触了电似的把他推开,语气激动起来:“你怎么也死了,那你魔界的子民怎么办?他们等了一千年才等到一位新的魔尊,你就这么抛下了他们。”
到魔界子民,男人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你不是神仙吗?也会替魔族话?”
“师尊了万物有灵,虽然三界中妖魔凡人神仙的行为准则、道德标准都不一样,但大家都需要活着。你是魔族的信仰,你怎么能抛弃他们呢?”花朝着,声音渐渐了下去,明白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如果不是我,你应该也不会被冲昏头脑,就不会跳下来。”
男人按着她的肩膀慢慢施压,“现在这些都晚了,我已经死了,既然你承认是你的错,那你就乖乖待在我身边,听我的话,不要让我生气。”
花朝无言,能感受到的只有黑暗。
门外走过几个侍卫,看到殿中房门大开,正觉得好奇,看清房中两人后,顿时震惊。
听到了侍卫们的谈论,老管事闻讯赶来,正碰见刚刚将花朝安置在雨花殿后,从里面走出来的男人。
老管事忙走上去关心:“大人,您怎么会亲自去见她?竟然还把她安置下来了?”
鬼王轻甩衣袖,一边走一边不悦道:“还不是因为我那该死的残息,自从他成了魔尊归位后,力量明显增强,甚至有要压过我的苗头,他的情绪都能传到这儿来影响到我了,若放着不管,只怕我会被那混子的魂魄同化,到时候,连鬼城都是他的了。”
老管事跟上来担忧道:“那您算怎么办?那毕竟是您留在三界唯一的残息,某种意义上,他也是您的儿子。”
“我一辈子连个妻妾都没有,哪来的儿子?”鬼王缓慢停住脚步,回身看了一眼被他关在雨花殿的花朝,“不过,自从那个女子来到鬼城的那一天,楚玄对我的影响也稍微了些,想来是沉湎于对她的思念,无心修炼。”
“那我们何不把那姑娘留在鬼城,把控在手中,也好擎制魔尊。”
“靠一个女人能擎制他多久,要紧的是斩断我跟楚玄之间的联系,至于这处联系到底在哪儿,不定她能帮的上忙。”
两人渐渐远离,花朝躺在房中昏睡过去。雨花殿外种了一片散发着微弱光芒的花,叫不上名字也很难分清颜色,巧的开在草地上,是这黑夜中极少数的点缀。
——
飘渺的云雾笼罩在山峰顶端,看不清真面目的山峰如同半掩遮面的女子,透着清冷的韵味。
公衍神君出使魔界后穿过天门山回到天界,看到自己的神殿外趴着一只巨型白虎摇着尾巴,知道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了,遣了寻风守在殿外,暂时不见人。
刚走进神殿就听到卫战中气十足的声音:“魔族向来阴险狡诈,他们一定是把师妹给藏起来了,果然那子就不是好东西,如果当初我再坚定一点,怎么会让他把师妹拐跑?”
卫战的暴脾气一上来,文旭:“二师兄莫要自责,青云那边我也去问过了,的确是师妹主动随楚玄下凡去的,其中定有内情。”
卫战:“能有什么内情?溪元她单纯好骗,被那个魔物甜言蜜语的哄骗去了,如今下落不明,不定已经在魔界被……被坏了身子,她以后的修炼要怎么办?为了一个妖魔,她后半辈子都要毁了。”
文旭:“大师兄,你此去魔界,有没有见到师妹的踪迹?”
“楚玄不承认他把溪元藏起来了,而且我前去是为了天魔两界商谈,楚玄好战,天魔之间的战争或许无法避免了。师妹她……”公衍顿了顿,语言克制着情绪,镇静道,“她一意孤行要与魔物纠缠,既然选择了下凡去追随他,就要学会自己求生。”
卫战震惊:“大师兄,你怎么能出这种话?当时若不是你将楚玄捉去剃了妖骨,他也不会入魔,让他做个妖乖乖修炼也比如今这境况好的多,到底,你也有责任在里头。”
眼看着卫战爆脾气上来连大师兄都敢顶撞,文旭碰碰他,“别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公衍当初只是想杀杀楚玄的威风,至少毁去他的修为,让他对花朝没有威胁,没想到弄巧成拙,反而让他走上了魔道。
“即便不是我,以后有别人促使他走上魔道。楚玄宿命如此,并非一人一力就能改变。”公衍叹了口气,“不过卫战的对,这件事的确是我的错。”
文旭一直很沉得住气,见他们二人心神慌乱,从中调和道:“二位师兄,我们在这里争辩也辩不出个结果,如何保住师妹的性命才是要紧事。”
公衍道:“恐怕我们做不了什么,楚玄入魔后性情大变,我只见他一面,都觉得他与之前的性情大不相同,油盐不进,暴戾歹毒,只怕是……”
卫战断二人:“我不管,师妹是我从看到大的,我绝对不能看着她葬送在魔界,我现在就去杀了楚玄,把她救回来。”着就往殿门边走,守在殿外的天虎也应声站了起来等待主人。
公衍拉住冲动的卫战,“卫战,你冷静一点,这已经不是楚玄跟溪元之间的事了,这是天界和魔界之间的斗争,你一个人前去不是救溪元,而是代表天界跟魔界宣战,你想让三界百姓民不聊生,生灵涂炭吗?”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你就是要放弃师妹,对不对!”
卫战甩开公衍的手,骑上向他跑来的天虎,奔向天门山。
为了不让卫战一时冲动办错事,公衍与文旭赶忙追了上去,到达天门山后,却一起停了下来。
“你怎么在这儿?”卫战看着天门山上站着的身影,警惕道:“我师妹呢,你把她藏在哪儿了?”
楚玄循着记忆中花朝带他来过的天门山,穿过山门便进入了天界,他极力隐藏自己身上的气息,却依然被守门的天兵发现了,不得已暂时将他们捆了起来,刚收拾好,就碰见了身骑白虎而来的卫战。身后紧接着而来的,是公衍和文旭。
刚好是他要找的人,如今一个不少,都齐了。
面对花朝的三位师兄,楚玄满心愧疚:“朝朝她跳下了悬崖,尸骨无存。”
闻言,卫战气不过,上去揪住他的衣领,“你疯了!你不是口口声声喜欢她,你怎么能让她去跳崖,我不相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楚玄的青年体此卫战矮不了多少,远远看过去甚至两人一般高,楚玄用手轻轻一掰就拿开了卫战揪在他衣服上的手,举止淡然,不卑不亢,“诸位神君,我翻遍了魔界秘法,有道招魂术,可联通三界与鬼城,我比你们更希望她能回来,求诸位神君帮我。”
卫战偷偷按着被楚玄抓疼的手,“你做梦,我们怎么会相信一个魔物的话。”
公衍很是抵触,“这里是天界,不许魔族进入,魔尊还是请回吧。”
文旭也有些为难:“魔尊陛下,并非我们不相信你,而是空口无凭,你如何证明这秘法有用,又如何证明我师妹死后是去了鬼城而不是转世投胎了呢。开启阵法需要耗费大量的法力,甚至要献上祭品,我们不能因为你一句话就铤而走险。”
“我有证据。”楚玄抬起手掌,“这是我与她结契留下的痕迹,我们已经是夫妻,是道侣,我若对她不忠,愿遭天雷劈。”
他手掌心有一道淡淡的疤痕,那是当初结契时与她互相交换血液后留下的痕迹。
“怎么可能?”公衍不敢相信,“仙与魔从来没有结契的先例,溪元竟然跟你……?”
魔尊的到来让整个天界都为之一震,即便他努力掩盖身上的气息,只过了片刻,周边便围过来许多天兵和仙人。他们不敢靠近,只远远的将楚玄和三位神君包围在中间,静观其变。
人越来越多,楚玄莫名觉得烦躁。他此行只是为了找到见她的一线希望,并不是来跟其他无关的人对峙。
楚玄冷言道:“你们是她的至亲,我本不想把关系闹得太僵,但眼下的情况容不得我想太多。要么你们现在就施法替我开通往鬼城的路,要么魔族与天族开战,我会把你们捉到手里,操控你们的力量,对我而言都一样。”
原本能好好的话,非要的剑拔弩张,这些高傲的天界神仙们才能听得进去。
——
昏睡无梦,睁开眼睛时,花朝只觉得外头是不是没有天亮,稍微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已经看不见了。
刚从床上坐起,就听到有个声音向她走近,“醒了?”
那声音与楚玄的声音很像,倒不如,更像是年纪稍大些时候的楚玄会有的声音。花朝想着自己见过的他所谓的“真面目”,就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如今耳朵里听到的声音却像是三四十岁的壮年男子,难道这才是楚玄真正的模样。
“你怎么在这?”花朝疑惑,“我还没问过你,明明我死的比你早,为什么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进了鬼王殿的。”
来人听到她的问题并不紧张,游刃有余道:“许是因为我作恶多端,擅长以恶制恶,所以才得了这份差事,留在鬼王殿。”
他一边着,一边有意无意的向花朝靠近,花朝虽然看不见,却能感受到压在床上的重量缓缓增加,男人的身子凑过来,仿佛在仔细端详她的脸。
分明他身上是她所熟悉的味道,但花朝还是不自觉的向后仰去,下意识不想被他碰到,推拒:“你不要离我那么近,我们两个还是划清界限的好,不然你又要因为我而受伤了。”
真像是宿命一般,楚玄总会因为她而受伤,无论是剃妖骨还是跳下阴燃崖,如果没有她的话,楚玄也不会这么早死。
花朝满心自责,鬼王看着她微微晗首,心事重重的模样,不免好奇,远在三界的楚玄看上的人到底是个什么脾性,便生出些逗弄的心思。
他在鬼城呆的久了,百无聊赖,偶尔会感受到他留在三界的残息的强烈的情感波动,尤其是最近这几个月,楚玄的情绪阴晴不定,弄得他也辗转难眠,一同感受着对眼前这个女人的爱与占有欲,原本没有七情六欲的鬼王都对她感兴趣了起来。
“我怎么记得,我让你的受伤更多。”鬼王读着楚玄无意识中与他共享的部分记忆,摸上她的后颈,“还疼吗?”
“不疼了……”花朝稍稍往旁边侧过去,男人摸她后颈这个举动让她更加确信了这个人就是楚玄,心底的情绪复杂起来,突然不知道该跟他什么。
她跳崖的时候以为两个人死生再不复相见,才了那些决绝的话,希望能断干净楚玄对她的执念,也不想再沉湎于两人这种没有结果的关系中。关于他们的未来,相思树早早给出了答案,她却一意孤行,直到被现实当头一棒,才知道自己没有勇气面对注定悲剧的未来。
可为什么,都已经跳脱了三界来到了鬼城,她还是跟楚玄在一起。
天意到底是什么?
他们之间还有可能吗?
房中摇曳的灯火堪堪照亮房间,花朝眼前的黑暗一成不变,却下意识的感觉哪里不对劲,眼前的男人是楚玄没错,但他又跟之前的秉性有所不同,言语之间多了些玩味,不似从前那样镇定,会不会是因为有心事……
花朝蜷缩起双腿,双手撑在床上,声问:“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鬼王顺势坐在床边,仔细端详她无神的双眼,嘴角带笑:“为什么这么问?”
“我总感觉你有些不对劲,但又不上来。”感受到从男人的方向投来的直白的视线,花朝不自在的低下头去。
闻言,鬼王脸上笑意更深,果然,即便声音长相都相似,她还是能感觉出他跟楚玄是不同的两个人,“不如你,我跟之前有什么不同。”
“你好像变得平和了许多,话间也爱笑了,就好像经历了很多,一切都看淡了似的。可是你才一百多岁啊,难道是因为人死了,三魂七魄乱了套了?”
“那到底是哪里不同呢?”
花朝仔细回想,楚玄常常压抑自己的情绪,掩盖身上的气息,在入魔的那段时间疯狂的发泄自己的本性,反倒有种释放天性的感觉。她缓缓道:“你从前应当是隐约察觉到自己魔族的身份,所以不愿在人前显露真正的气息,常常压抑情绪避免过于激动,走火入魔。现在看你心情这么好,看来是已经接受自己是魔族的一员了。”
隐藏自己的魔族身份……
鬼王细细回想,怪不得自己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发现过楚玄的存在,后来才渐渐的与他情绪相通,想来那是他入魔的开端。
楚玄是他的残息,鬼王这才想起来,自己刻在心口的魔纹缺了一部分,想来那就是与楚玄连接的地方。
找到不同之处,只要剪断他与楚玄的联系,以后的日子也能舒心许多。至于这个女子……
留她在身边也不是不行,但自己毕竟断绝了七情六欲,虽然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败坏修为,虽然肉身已无,只剩下飘渺的魂魄停留在鬼城,但他依旧很享受如今这种逍遥自在的生活。
鬼王轻笑一声:“记得吗,你还有一个选择要做,是带着记忆留下还是孑然一身离开,希望你早做决定。”
男人突然转变的语气让花朝心头一震,这话明明是鬼王让老管事传给她的,楚玄怎么会知道,难道他是鬼王身边的人?
他这话时轻松淡然,仿佛无论花朝选择哪一个,都与他无关。
她想留下的是她与楚玄之间的记忆,她想回到三界,也是想再见他。为什么在面前这个人的口中,仿佛无关紧要。
“你不是楚玄,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冒充他来骗我?”花朝害怕的想要往身后躲去,隐藏在楚玄的声音和面容背后的未知,让她倍感恐惧,原本因为信赖他而放松下来的心顿时变得紧绷。
鬼王看见她的反应,觉得好笑,大方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若是有人冒充,应该是你的楚玄冒充我才对,是他长得与我相似,声音也随了我,只是脾气秉性却没遗传到我的半分相似。”仿佛一位父亲在人前调侃自己的孩子。
“不,楚玄的爹娘是雪狼,不是……”花朝忽然反应过来,声音颤抖着,“你是魔尊赤渊……?”
鬼王从床上站起来,“那是千年之前的事了,我如今做了鬼城的王,便与魔界无关了。”
罪行累累的魔尊死后竟然成了鬼城的王,博爱众生的金阙天尊却落得个魂飞魄散的结局。花朝道人世无常,“所以我来到鬼城是因为当时身上带了属于你的魔气,才被误认为是你的魂魄。”
身上带着与赤渊相似的气息,在梦君那里才会被搞错罪恶录。
“如果当时你身上没有我的气息,就会被直接送去轮回,连在鬼城停留的机会都没有。”鬼王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鬼城不留好人,我劝你还是尽早放下执念,早早去投胎吧。”
感受不到时间的流转,花朝已经记不清自己来到鬼城多久,也计算不出三界里的她已经死去了多久。
鬼王的话无意中点醒了她。她总觉得楚玄太过执着于她会导致恶果,却没发现,自己也已经深深地陷入了想要与楚玄相伴一生的执念中。
明明知道不可能,知道他们没有结果。但还是会去想,有没有一丝可能性。
或许她真的该放下了。
还好,楚玄没有追随她而来,他还好好的活在三界中,这就是对她最好的安慰了。
花朝摸索着下床,恭敬地跪在地上,“多谢鬼王大人指点,我决定去投胎,我这一世,该了结了。”
——
踏着淡蓝色的幽冥花走到鬼城上空,轮回之门开,炫目的光影在她眼前,仿佛要刺破了那层黑暗,照进她的魂魄之中。
鬼王亲自来送她最后一程,眼见着她半只脚都踏进门中了,鬼城上空虚无的黑暗中突然露出一丝光亮。
从未见过阳光的鬼魂们刚开始还未察觉异样,但渐渐的,虚空上撕裂的缝隙越来越大,白金色的阳光随着缝隙照进来,本不相通的三界与鬼城之间被硬生生撕开了一个通道。
两个世界的气息开始交互,鬼城上空缝隙周边的空间开始扭曲。见不得光的鬼魂们四散奔逃,躲避阳光,正在刑场中受罚的鬼魂无处可逃,触碰到阳光后,尖叫着化成了灰烬。
“谁这么大胆,竟敢擅闯鬼城!”鬼王低骂一声,起身飞去缝隙周围查看。
却见一个长相与他相似,却比他年轻许多的青年从缝隙透出的阳光中走出,直冲轮回之门而来,与他擦肩而过。
“朝朝!”
——是谁?花朝在迈入轮回之门时,隐约听到有人在叫她。但她已经走进了门中,与身后的一切断开了联系,失明的双目看不清前路,耳中也听不到声音。
按照鬼王嘱咐她的,她要继续向前走到出口,才能顺利转世。而在轮回之门中这一段路,她会渐渐忘记此生的记忆,直到意识变成一张白纸。
她终究要忘记他了。
她让楚玄亲眼见证了两次她的死亡,又不得不让自己第二次遗忘他。这一次,她还会不会被他找到呢……即使找到了,没有记忆、转世之后的她,也已经不再是她了。
迈着很的步子往前走,花朝渐渐感受到记忆的流失,面前不远处,有一道门吸引着她走过去。
“朝朝,别过去!”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气喘吁吁,仿佛经历了千难万险才来到这里。
花朝回过头,看不见他的脸,但是只听到他的声音,眼眶便不自觉的湿润,只有他会叫她“朝朝”,也只有他会为她不顾后果的闯入鬼城,踏进轮回之门。
“你怎么来这儿了?难道你也死了吗?”花朝想要走到他身边,却发现自己只能向前走,无法后退了。
“我没有死,我是来接你的。”楚玄擦去嘴角的血,穿过被撕裂开的通道时,他差点被通道中强大的阻力撕碎,但还好他坚持到了这里,见到了她,“跟我回去吧,我带你回家。”
花朝摇摇头,转回头去背对着他,“楚玄,逆天而行终非正道。”
看着她消瘦的背影,淡淡的魂魄没有实体,像一缕飘渺的雾,下一秒就会在他面前消失。楚玄咬紧牙关,心痛不已:“你已经抛下我两次了,这一次就不能为我回头吗?”
听他话中满是悲痛,花朝忍不住掉下眼泪,“你强行来到鬼城,会遭天谴,魔界的子民们还需要你,你快走吧。”
楚玄眉头颦蹙,一身黑衣尽是悲凉,“我需要你,你不能跟我回去吗?”
花朝垂下头去,“我回不去了。”
她没有回头,楚玄心痛到快要窒息。他走到她身边,从身后搂住她的腰,轻轻吻在侧脸,乞求她,“不要忘记我。”
属于他的气息萦绕在她脖颈间,花朝顿了一刻,听见他的声音在耳边坚定道。
“无论你在世间的哪一个角落,我一定会找到你,到那时,我一定十里红妆,娶你做我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