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5 寻找
魔尊陨落了。
向十二位领主交出权力后, 魔尊下落不明,后有消息魔界,魔尊为了找回王妃的魂魄, 不顾禁忌使用了魔族秘法,以身为祭, 借助三位神君的力量开了三界通往鬼城的路。魔尊进入鬼城后,再无音讯。
见证了整个仪式的神仙们都魔尊强行去往鬼城遭了天谴, 已被通道的力量压碎,尸骨无存。魔界为此事混乱了许久,过了三五年, 才渐渐安定下来。
十二领主治理下的魔界少了几分狂躁, 没有了魔尊绝对力量的庇护, 即使天界封印已经形同虚设, 魔族也不敢轻举妄动。
失去了魔尊的魔界群龙无首, 本准备着与魔界一战的天界也重新考虑了战争的必要性,紫徽天尊彻底隐退,玉华帝君带领天界众神群仙, 琐碎事太多, 不宜再有大的争斗,最终,天魔两界达成和平协议, 千年不争。
在和平中,凡界也得到了喘息, 人与妖互相妥协,休养生息。
紧张了许久的三界,伴随着魔尊的死,迎来了一段平和而宁静的日子。
天界花域。
藤月仙子踩着田埂来到花树下, 替溪元上仙扫墓碑,无人知她是为何而死,也无人知她生前所愿、死后轮回之所。衣冠冢,无字碑。没有尸骨,连一丝气息都没有在这世间留下。
天上轻飘飘落下一位神君,刚在碑前站稳,紧接着落下来一只胖乎乎的白虎,震得地花域抖三抖。
藤月稳住身形,对二人行礼:“参见卫战神君,文旭神君。”
文旭温柔道:“你先退下吧,我跟卫战想单独跟溪元待一会。”
“遵命。”藤月退下。
吹着微风的坡上,盛开的花树落下纷纷花瓣,轻柔美丽,花瓣从墓碑上滑落,落在土地上,与草地融为一体。
周围没有外人,卫战伸手拂去墓碑上的花瓣,心中依旧堵得慌,“师妹走了三个月,若托生了个好人家,如今也该是个百岁老人了,何时她能悟了道,或许,还有机会回来……”
天界一天,凡界一年,她又会在何地开始新的人生。
“楚玄与她同去了,想来师妹也会欣慰,她没看错人。”文旭不禁感叹,从赤渊与金阙开始的天魔之争,最后竟是在花朝和楚玄死后落下帷幕。
楚玄的死也让天界人看到了魔族并非无情无义之辈,他们师兄弟三人,在亲眼见证楚玄拼着身死的危险走进鬼城后,终于在心底接纳了楚玄。
他们为花朝立碑时并无刻字,衣冠冢之中,是她与楚玄的衣物,生同衾死同穴,许他们在棺椁中做了一对夫妻。
——
清,屋外渐亮,林雾弥漫,阳光照射下来,一片暖红。
一百年过去,雨青山下的青山村已然成了一个人口颇多的镇,虽不如大城镇那般繁荣昌盛,也算的上是热闹的。今日又恰逢集市,附近村里人家都来赶集,各种摊贩也出摊做生意,叫卖声连绵不绝。
客栈中走出一个身着黑金色劲装的男子,样貌看上去像是十七八,气质却沉稳淡定,冷冷的不近人。
男子俊美的面容惹得了不少人注目,但他腰间的佩剑却让人望而却步,再加上此人在青山镇停留时出手阔绰,举止带着些出尘的飘逸冷淡,见过他的人纷纷猜测这是位高深莫测的修士。
如今太平盛世,天界魔界无战不争,人与妖也和平共处,修士们多无妖可除,专心修仙,少见有修士会无故来到这山镇中。
客栈老板送走了客人,见黑衣男子走远,大堂中有人议论起来,担忧道:“咱们这儿不会是有妖魔要来作祟吧,不然修士怎么会无缘无故来这儿。”
“是我看错了吗,我怎么记得我时候见过这位修士?得有……十年了吧。”
客栈老板摸摸自己脸上的皱纹,感叹岁月不饶人,走到讨论着的客人桌前,解释:“那位客人的确是修士,他是来这儿祭奠亡妻的,每十年来一回,我爷爷年轻的时候就是因为替他指了路,得了他道谢的钱财才开了这家客栈。”
闻言,众人纷纷称奇:“你爷爷那一辈就见过他啊,那得是多少年了。”
老板笑道:“我爷爷五十岁开这家客栈,传到我是第三代,今年正好是一百年了。”
“一百年!”客人们声议论起来,有人惊叹:“那位修士岂不是也一百多岁了,看上去竟然才十七八似的,真是神了。”
“你要觉得容颜常驻好,你也去修道,只怕你好吃懒做受不了苦,人家道门不稀罕要你吧!哈哈哈!”
“我才不去修道,清心寡欲有什么好,我还想着娶媳妇儿生孩子呢。”着看向门外远去的孤独背影,感叹,“你们,那修士年纪轻轻就成了鳏夫,都一百多年了,还不忘给他媳妇儿祭奠,真是长情啊。”
“有那功夫,我宁愿再娶一个。”
众人哄堂大笑,“你也就在我们面前吹嘘几句,让你媳妇儿听见了,看你还有没有命在这儿吹!”客栈大堂里满是笑声。
山路不好走,楚玄迈着稳健的步伐爬上山顶,走到神庙前,推开了被翻修过的大门。
上次来这儿已经是十年前了,他陆陆续续的修缮了几次,山下镇子里的百姓也出钱翻新神庙,到如今,供奉着花仙的神庙高大敞亮了许多,院子里的红豆杉树枝繁叶茂,树干粗壮,枝叶遮蔽了整个院子,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在院子里洒下点点暖光。
走过庭院,来到神庙中,轻轻的信香味萦绕在鼻唇间,悲悯的神像下,香炉中的信香密密麻麻。太平盛世,百姓们也有心思来求神拜仙。
楚玄走到神像下,仰头看着他亲手铸造的神像,那是记忆中她的模样。花朝转世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他一直在凡间寻找,却始终没能如愿。那个曾经让他魂牵梦绕的花仙,仿佛在踏入轮回之门后就消失了,甚至没有在这世间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每隔十年,他都要来到这里给她上一炷香,告诉她自己没有忘记她,也是为了能够一睹她的芳容。许久不见,关于她面容的细节,自己竟也渐渐忘却了。
楚玄不知道自己要寻找多久,也不知道最终能不能找到她,但是在寻找她的旅途中,他看到了沿途的美景,见证了人与人的悲欢离合,也渐渐明白,自己所谓的一生,是因为她才存在的。
那一天在鬼城中,他终究是没有挽留住她,并非魂魄的他没有被轮回之门接纳,他无法陪花朝一起穿过门去进入轮回,只能向后退去,回到鬼城。
失去了唯一的执着,楚玄失魂落魄,他抹去眼角的泪水,直面鬼王。
鬼王看见来人的真面目,心中又惊又喜,惊讶的是真有人不顾生死,破禁忌从三界来到鬼城,喜的是,这人是他的“儿子”。
“你可知闯入鬼城会有什么下场?你这一身修为可能要散尽了。”
“我不在乎。”楚玄自出生便孑然一身,从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
楚玄看着面前这个与他长相有八分相似的男人,心有猜想,“你是赤渊?”花朝曾跟他讲过,他是魔尊赤渊陨落时留在三界的残息,看这鬼王能够镇压数万厉鬼,身份必定不一般,便猜到他生前的身份就是赤渊。
“能一眼认出我,看来你也不傻。”
赤渊对楚玄并没有太多感情,在他感受到楚玄的情绪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有这个“儿子”的存在,后来被他起伏不定的情绪搞得心烦意乱,几次想要杀了他换个安静。如今真见了面,却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怨不得会有人喜欢生养孩子,原来看着自己培养起来的孩子长得那么健康,力量那么高强,是这么一件让人心情愉悦的事。尽管他从没有培养过楚玄,也没有在意过他的生死。
楚玄没空与赤渊寒暄,见面了又如何,人死不能复生,赤渊做了鬼王,生生世世都会被禁锢在此,而他可不想留在这里,他要回凡界去找花朝。
“让开,我要走了。”楚玄对挡在他面前的赤渊不悦道,“我们之间没有关系,最好也不要再有联系。”
这副冷淡的样子,倒是有几分他年轻时的风采。赤渊笑道:“你想的太简单了,真以为鬼城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语毕,鬼城上空被撕开的裂缝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缝合,楚玄想要冲过去,却被赤渊拦住,强大的力量相互拉扯,楚玄挣脱赤渊的束缚后,通道便彻底封死了。
没想到如今的楚玄有不逊于他的力量,赤渊觉得后继有人,好心提醒:“你要是想走,也不是不行。”
“你会帮我?”楚玄冷笑一声。
鬼王道:“我会帮你,但你也要为我做一件事。”他指指楚玄的心口,“你心口处的血红色魔纹,是从我身上继承去的,我要你把魔纹划去,这样我们就两清了。”
听罢,楚玄拔出手中剑,刺在了胸口上,浅浅的将魔纹划花,虽然只是伤在了皮肉之上,却感觉胸口涌动的魔血十分躁动不安。
鬼王似乎是被他突然的举动惊到了,疑惑道:“你就不问问为什么?”
楚玄一指擦拭肩上的血痕,不屑于抬眼看他,“有什么好问的,我这一辈子孤苦无依,不都是拜你的血脉所赐,你想让我斩断我们之间的联系,我求之不得。”
楚玄不是傻子,早在他刺穿胸口入魔的那一刻,他就明白,自己是一个魔物的灵魂住进了属于妖的身体,留给他魔纹的那个人,才是他真正的父亲,也就是眼前这个作恶多端,最后却在鬼城偏安一隅的赤渊。
千年前天魔之间恩怨与他无关,楚玄与赤渊做了交易,断了两人之间的联系,退化成半魔半妖,虽然力量不比从前,但也不会再有失去理智的情况出现了。
从鬼城回到三界后,他一直在三界寻找花朝的转世,没有任何线索,也没有指引,大海捞针一般漫无目的的寻找。每隔十年,他都会回到雨青山的神庙中,给她上一炷香,祈祷她在人世的生活能幸福美满,平安和顺。
回想当年自己守在神庙里等她回来,利用血月留她在人间……如今竟也不知道下一次再见会是什么时候。
楚玄仰头看向神像,目光描摹她经历岁月沧桑却依旧明媚的脸庞。
朝朝,你究竟在哪里?
细看之时,楚玄微微皱眉,发现神像上有处变化,那神像的眼角处生出了一根嫩芽,许是因为时间的流逝,曾经鲜嫩的芽儿,如今变得干枯暗淡,紧贴在石像的眼角,不仔细端详,还以为那是堆积在那儿的尘土。
外头天气晴朗,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信香在无风的神庙中飘摇直上,从外头走进来老婆婆步履蹒跚,上香后虔诚的跪在铺蒲团上祈祷。
待老婆婆起身后,楚玄从一边走过去,试探着问:“阿婆,请问您常来这里供奉吗?”
有修士来搭话,老婆婆心生欢喜,那可是在乱世里保人平安,在太平盛世里精修道法的人,老婆婆热情道:“我还的时候就来这儿供奉花仙了,年年都来,现在八十多了,腿脚还松快,我就趁着天气好,来跟花仙求求身体康健。”
楚玄问:“那您知不知道,最近这几年,神庙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来这儿的都是些求平安求姻缘的,能有什么大事儿。”老婆婆想了想,“若非要,还真有那么一件事儿,我是听别人的,不一定真呢。”
“阿婆您尽管。”
老婆婆回忆着,对楚玄讲述她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故事:“八年前,镇上来了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孤身一人,无依无靠的,好像是丈夫在修河坝的时候被石头砸死了,她来到金山镇投奔娘家,结果娘家兄弟生了大病早就没了,她一个人居无定所,便在这神庙里暂时安身。住了有三四个月,眼看着要临盆了,那女人没钱请接生婆,只能自己生,结果大出血,被人发现后已经是一尸两命。”
“然后呢?”
“然后啊,发生的事儿就真奇了怪了,我现在想起别人跟我的那些,我都觉得不可能。他们有人亲眼看见,产妇生下的明明是个死胎,但花仙的神像突然显灵了,那眼角长出一支芽,开了一朵蓝色的花,就跟泪珠似的挂在神像的眼睛下。然后那死胎突然就哭出来了,死而复生啊,真是神了。”
“死而复生……”楚玄语气激动起来,急切地问:“那孩子呢?”
老婆婆叹:“她呀生下来就无依无靠,原本也有人想领她回家养着,结果发现那孩子是个天生的眼盲,这养大了不能下地干活,不能织布绣花,也就没人想养她了。”
眼盲!楚玄曾经听赤渊向他透露过,花朝在鬼城受的惩罚便是被剥夺双目,生生世世只能活在黑暗中。
想到她孤苦一人,楚玄心疼不已,追问:“那您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吗?她还活着吗?”
老婆婆看这修士如此着急,心中满是疑惑:“瞧您的,这事儿我也是从别人嘴里听过来的,那孩子现在如何我也不清楚,最后听见有关她的消息好像是三四年前了,是被阜城里一家姓陆大户买去做童养媳了。之后,就再没听过她的事儿了。”
陆家……楚玄得到了信息,对老婆婆道谢后,起身离开,前往阜城。
她是八年前出生的,他在凡界四处寻找,走遍了三山四海,却没想到她会依托着自己的神像出生。时隔百年再听到有关她的消息,楚玄迫不及待要去见她。
不到一天的时间就找到了老婆婆口中提到陆家,走到陆家门外时却见大门闭锁,门前的台阶上都积灰了。楚玄急忙向邻里听。
“陆家啊,他家败落了,半年前跟人家合伙做生意,结果钱财都被骗光了。之前跟他家交好的柳家也不愿意跟他们来往了。”
“他家的人呢?”
“陆老爷跟陆夫人急火攻心,几个月前就没了。倒是他家那个病弱的少爷还在,还有那个瞎子童养媳跟在他身边照顾她。”
“少爷?”楚玄心里咯噔一下,虽然知道花朝是被买去做了童养媳,却没料想到陆家败落,而她还跟那个少爷在一起。
邻居听不懂他话语中的吃味,只悲悯的叹道:“可不是吗,陆家还剩下一个儿子陆行,两个孩子一个八岁,一个十二,也不知道他们能怎么活下去,人世无常啊。”
——
阜城北的破房子里,身着粗布的女孩站着手心里的宝贝迈着欢快的步伐心翼翼的走进房子里,推开门笑道:“少爷,我今天赚了两个铜板,咱们有馒头吃了。”
靠在干草堆上休息的病弱少年看到女孩回来脸上并无喜悦之色,看她用长长的木棍在地上探路向他走过来,严肃的问:“花,这钱你怎么得来的?”
“我……”花朝一时语塞,紧张道:“街口那家很热闹的楼里,有个漂亮的姐姐,她让我进去帮她看火煮粥,然后给了我两文钱。”
街口热闹的楼,陆行一听到她提起这地方就忍不住生气,训斥道:“你怎么能跟他们混在一起?”
“我没有跟他们混在一起……”花朝委屈地低下头。
陆行看她一副受了欺负似的模样,稍稍放平了语气,“以后不许再跟他们来往了,他们的钱也不许要。”
“可是,没有钱的话,少爷就没有药吃了……”
“不吃就不吃,反正我爹娘已经去了,大不了我也死了,一家人在一块也比现在也好。”陆行罢,因为怒气上头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少爷。”
花朝想要过去给他拍拍胸口,摸索到干草堆旁,却被陆行一把推开,“谁要你照顾?你自己都眼瞎看不见,管好你自己吧。”
花朝弱弱的低下头,摸索到木棍,硬撑着爬起身来,“那少爷你先休息吧,我去买馒头。”
木棍敲击地面的声音渐渐远去,陆行悄悄回身注视着女孩走出门去的背影,破旧漏风的院子连大门都没有,满了补丁的衣服下迈出两条瘦弱的腿,一个不心被门口的石头绊到,女孩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上。陆行看了她几眼,目光中流露出担心,却始终没能从干草堆边起身去扶她一下。
从两人暂住的破屋到阜城最热闹的街,这段路,花朝已经一个人走过好多次了。她手上的木棍还是被陆家人买回去的时候陆夫人给她的。
陆家人没有嫌弃她眼盲,愿意给她一个住所,给她一个家,花朝虽然年纪,但从就是一个人摸爬滚着长起来的,懂得知恩图报,所以即便陆家没落了,她也不会离开少爷。
但是她太没用了,没有力气也没读过书,什么都不会,只能给别人做点杂活,更多的时候会因为眼盲被人嫌弃,好不容易求到手的活计也没了。
今天还有两个铜板能买两个馒头,明天怎么办?少爷的药怎么办?他已经断药好几天了,咳嗽一直都没见好,如果连少爷都离她而去了,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心翼翼的在巷子里走,花朝想到未知而迷茫的未来,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忍不住在墙角蹲了下来,声啜泣。
她极力压制着自己的哭声,害怕被人听到,自己会被坏人抓去。哭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人来,花朝擦擦眼泪,起身准备继续走,却发现面前站了一个人。
她用来探路的木棍到了面前的人的衣服,花朝赶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青年答:“无碍。”
听到那陌生的嗓音,花朝心里痒痒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心底萌芽,声问:“请问您是?”
楚玄看着眼前瘦的女孩,像一只老鼠不敢走大道,只能躲在巷子里面哭,她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初春的季节,她身上只简单穿了一层旧衣服,不知道是如何撑过了上一个寒冬。
他不知道这孩子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却不忍心见她如此狼狈,便道:“我是路过这儿的修士,听见你在哭,所以过来问问你是不是有难处。”
“修士?”花朝惊喜,老爷和夫人修士是会法术的高人,会行侠仗义,救人于危难之中,“那您能不能帮帮我,少爷的病越来越重了,没有钱给他买药,连一顿饱饭都没能给他吃,能不能帮我治好他?”
“这……”楚玄本以为他会想要金钱、食物,再不济也需要一身保暖的衣物,没想到她放在心里的头等大事竟然是那个少爷。
听她到了那个病弱的少爷,楚玄也就确定,眼前的女孩就是他要找的花朝。
看不到面前人的神情,又听不到他的回答,花朝顿时慌了神,“我知道不该这样麻烦您,但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如果您能帮我治好少爷的话,我就是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恩情。”
“你就这么喜欢他?”
楚玄落寞着问了这么一句,问完就后悔了,她跟那个少爷相处了三四年,再怎么也是有些情分的,而自己,在她眼中只是一个陌生的修士而已。
转世之后的花朝,不记得他,也不记得过去所有的记忆。楚玄心感悲凉。
“喜欢?喜欢是什么……”花朝懵懂的看向楚玄的方向,自卑道,“我没有读过书,有很多东西都不懂,请您见谅。”
楚玄别扭的转过头去,他真是疯了,跟一个八岁的孩子什么喜欢不喜欢。
曾经想过找到朝朝之后会有很多话想跟她,如今真的见到了,却不知该开口些什么。她不是他的花朝,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女孩。
楚玄无奈的接受了这个现实,“没什么,我替你治好他就是了。”
“谢谢您,谢谢!”少爷的病终于有救了,花朝开心地跪在地上,要给修士磕几个响头表达自己的感谢。
楚玄拉住了她的胳膊,“起来,不要跪着。”
他的声音是那样温柔,花朝有一瞬间的迷蒙,仿佛在眼前的黑暗者摸索到了自己一生未见的光明,而那细微的光影是从一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只是听着他的声音,花朝的眼中就慢慢勾勒出来他的身影,一种奇妙的感觉。
可是她从来没有看见过人的长相。
也没有见过眼前的修士。
但她眼中好像出现了他的轮廓似的。真神奇呀,这难道就是修士的法力吗?
花朝只能在眼中的黑暗里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当楚玄不再话的时候,她努力描摹的轮廓便模糊了起来,花朝也不好意思去求他跟自己这个瞎子什么话,只能满心期待着能听到他的声音。
一路上,花朝感觉自己走的格外顺畅,虽然这条路她自己走过好多次,但都是慢慢的格外心的走,可是今天就好像脚下生风一样,没,一会儿就到了院子外。
是因为有修士同行的原因吗?
冲着没有门的破落院子,花朝开心道:“少爷!我遇见了一位修士,他他可以治好你的病。”一边着一边走进去。
“你又什么胡话呢?”陆行不耐烦的从干草堆上爬起来,看到跟着花朝一起进来的陌生人,顿时警惕起来,“你是谁?”
楚玄:“一位云游四方的修士。”
“她是不是跟你只要能治好我,就愿意给你当牛做马?”陆行仿佛看惯了这样的戏码,颓废的笑着,苍白的脸上满是对陌生人的排斥,“花她心思单纯,我可没那么好骗,你趁早离开这里,我是不会让你带走她的。”
听他这么,仿佛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楚玄顺势问:“有人要带她走?”
“你装什么糊涂?街口万花楼的人来了好几次想要从我手里买下她,她才多大,我哪怕是留她在我身边过这种食不果腹的苦日子,也不会让她进那种风尘之地。”陆行生起气来,脸都憋红了,咳嗽个不停,吓得花朝赶紧过去给他顺气。
她年纪还,听不懂少爷跟修士在聊什么,只是隐隐从他们对话中听出,少爷不想让她走。
花朝扶着陆行的身子,做错了事一般不敢抬头,她把修士请回来给少爷治病,但少爷好像不太愿意,这要如何收场。
“我从没过要带她走,只是答应了会给你治病。”楚玄半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戳在陆行的额头上,替他将病根拔出,随即起身,“既然你要留她在身边,那就好好待她,花朝……是个好孩子。”
罢,楚玄转身离开。花朝在身后连声向他道谢,踉跄着起身要来送他,却被楚玄委婉拒绝。
她有她的因果要去解去还,他不该横加干涉。
楚玄走后,陆行摸了摸自己逐渐温热起来的身体,呼吸顺畅,连身体也变得有力气了。惊喜之余,又有忧虑,问花朝:“花,你把名字告诉他了?”
花朝摇摇头,“没有啊。”这么一,她突然想起来,刚刚修士走的时候,的确是出了她的名字,惊讶道,“少爷,你这个修士会不会是神仙啊?竟然连我的名字都知道。”
“神仙可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陆行站起身来,感觉一身轻快,忍不住蹦了两下。
花朝惊喜:“少爷,你的病好了!?”
陆行放松身体,笑道:“咱们两个的苦日子终于到头了。”
——
一个月后,花朝在酒楼里给人洗碗盘,因为洗碗的速度太慢,工钱只有别人的十分之一,但好在老板心善,看在她洗的干净的份上,让她在这儿干。
干完一天的活,天黑了才出酒楼,花朝拄着木棍扶着墙回家,路上听见一个熟悉的脚步声。
她这几天走这段路的时候总是会听到这段声音,很像之前见过的修士大人,但脚步比较轻,而且,他应该已经离开阜城了吧。修士并不会长久的留在一个地方,他们有自己要追求的东西,永远都走在路上。
走过巷子后,身后传来一声轻唤,“花,你今儿个赚了多少银子?”
这声音,她记得的,“青云姐姐,你怎么过来了?”平常这个时候,青云姐姐应该在忙才对。
“我是来跟你一声,自己赚的银子要藏在自己身上,不要全都交给陆行。”青云蹲下身,将一件衣裳披在她身上,“你呀,满心只想着那个落魄的少爷,什么时候能替自己算算。”
“我不知道……”花朝稍稍低下头。
她无依无靠,只有少爷愿意跟她在一块儿,虽然少爷也不喜欢她眼盲,但至少没有骂她,比起之前在路边讨饭被人已经很好了。
与青云分开后,花朝回到落脚的房子,摸索着进到屋里,却听见陆行的声音冷冷的响起,“柳伯父来找我了……要认我做义子,带我去柳府。”
花朝笑:“这是好事啊,咱们终于能有个安稳的住处了。”
陆行又道:“不是咱们,只有我。柳伯父了,他家养不起多余的人,所以只让我搬过去,你……就自寻去处吧。”
“什么……?”花朝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磕磕巴巴道,“可是我是陆家的人啊,如果少爷你不要我了,我能去哪儿?”着就无助地哭了起来。
陆行心情沉重,他也没得选,要么就两个人一起过苦日子,要么就让他脱离苦海。但花朝原本就命不好,她活得这么累是因为她眼瞎她生来就没爹没娘,跟他可没关系。让她在陆家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已经是陆家积德行善了,如今陆家没落,他也没必要再做这种善事了。
“你也没有卖身契攥在我手里,你已经自由了,想去哪儿都随你。”着,外头传来了车轱辘转动的声音,陆行看向外面,道,“柳家派人来接我了,我先走了。”
少年的脚步声从她身边走过,花朝急忙追上去,迈开步子去追,木棍都跑丢了也没碰到陆行,反而是自己摔在了院子里,膝盖一片火辣辣的疼。
被丢弃的花朝哭喊着“少爷”,却始终没有唤回少年,在地上艰难的爬行着,直到被台阶挡住,才精疲力尽地趴倒在地上。
她又被丢了。
相依为命半年多,敌不过一瞬间的荣华富贵来的重要。
曾经少爷在修士面前极力要留住她,她那时还心底窃喜,觉得少爷终于发自真心的接纳她,如今却被血淋淋的现实击垮——少爷根本没有拿她当回事。
天黑后四周冷了下来,花朝从没感觉到这么冷,她找不到屋子的方向,在院子里冻了半天,才摸到木棍,撑起身子来。
咔嚓一声,木棍从中间断成两截,花朝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都摔了下去。
并没有意想中那么疼,反而还有点暖。有一双胳膊把她不稳的身子捞了起来,嗅到那人身上的气息,花朝忍不住哭了起来,“修士大人……”
“别怕。”他轻柔的抚着她的后背,将她颤抖的身体抱起包在自己的外袍中。
“少爷他不要我了,我该怎么办?我是不是不乖,所以没有人要我。”女孩哭得满脸是泪,泣不成声,她真的不知道今后要怎么活下去。
楚玄沉默了一会,等她哭声渐,伸手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轻声问:“你愿意跟我走吗?”
花朝止住哭泣,不敢相信,怯怯道:“可是我什么都不会,会给您拖后腿的。”
“没关系,你想学什么,我都会教你。”
他的声音是那样温柔,怀抱又那样温暖,花朝觉得自己好像是靠着一个大火炉,又暖又坚实——从来没有人这样抱着她,就好像——很珍视她一般。
孩子的情绪变化总是很快,花朝暂时止住了悲伤,却也怕修士大人对她的好只是一时的怜悯,大着胆子问:“您是想收我做徒弟吗?”
“不是。”楚玄忙否认,若是收她做徒弟,那就乱了辈分了,解释,“是同行的伙伴,我要找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吗?”
“找人?”修士大人让她帮忙,花朝立马来了精神,“我愿意!”
看她这么好骗,楚玄微微笑,“那陆行呢,我治好他是因为想帮你,你如果反悔的话,我可以随时收回法术,让他变回病秧子。”
“不要!”花朝着急道,“少爷离开不是他的错,人总是想过好日子,陆家帮过我,我不能恩将仇报。”
“你都成现在这样了,还想着报陆行的恩?”楚玄忍不住吃味。
花朝憨憨傻笑,“我也不知道,但是少爷能过得好,您又愿意收留我,我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闻言,楚玄轻轻叹气,放过陆行这一次,就当是给花朝行善积德了。
两人从阜城出发,向着人界与妖界的交界前进,期间楚玄没有御剑飞行也没腾云驾雾,陪着花朝一起在人界走,给她买衣服,教她读书写字,带她去看世间繁华,看山看水,体味人世百态。
八年过去,瘦的女孩长成了娇俏的二八少女,一身粉白色衣裙穿在身上,与她还是花仙时的模样一般无二。
春日里,群花盛开,花朝从睡梦中醒来,嗅到外头花香四溢,不自觉就起身出门,沿着碎花路,跑到盛开的花丛中。
楚玄跟在花朝的后头,看着她站在花丛边摘花,脸上带着明艳的笑,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天真可爱。楚玄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嘴角止不住笑意。
似乎是察觉到身后的目光,花朝转过头去看他,又赶紧回过头去。
少女异样的举动引得了楚玄注意,他走近两步,看到花朝红红的耳朵,微红的脸颊,忽闪的睫毛,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诱人去采。
她从没在他面前脸红过,今天的她,的确是跟之前不太一样。
楚玄走到她面前,主动问:“这些花,是要送给我吗?”
一听到他主动搭话,花朝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紧张的把花束藏到身后,牵强道:“谁要给你了,我,我是要自己留着。”
乖巧的花可从不会跟他这样话。
楚玄愣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试探道:“朝朝,你记起我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