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6 常伴吾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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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春到来的时候, 花朝夜晚入眠睡得格外安稳,目不能视的她竟然罕见的做了几个梦,在梦中, 她看见了自己一生未见过的人与物,色彩光影在她眼中描绘着一幅一幅画卷。

    几个时辰的睡眠, 她在梦境中经历了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紧接着, 想起了自己的前世今生。

    她是天上的花仙,生死魂灭后进入轮回。

    第一世,她出生在贫苦之家, 跟着爷爷学医, 因为天生眼盲, 只能用鼻子闻药, 替人把脉治病, 孑然一身过了五十年,因为误食了有毒的果子而死。

    第二世,她成为了一个富贵家中妾生的庶女, 作为礼物的工具被送给垂垂老矣的高官冲喜, 结果成亲当晚,高官病发而亡,她被人骂做丧门星, 就这样守了三十多年的寡,四十七岁时在荒凉的别院里孤独的死去。

    如今是第三世, 她托生在一个苦命的女人肚子里,结果自己刚降生,母亲便去世了。原本她也该早夭,但巧合的是, 她生在了花仙的神像之下——

    神像中有她下凡历劫为人时的骨灰,从骨灰中开出来的蓝璃花救了她一命,然后在她满十六岁的时候,将所有的记忆都还给了她。

    花朝连续做了好几个晚上的梦,将所有的事都记起,她有些不知所措。并非是因为这些突然涌现的记忆,而是因为,楚玄在她身边。

    身为凡人,她一无所知的跟着他整整八年,不知道他的面容,也看不见他的表情,甚至一度认为他是自己的亲人长辈,死心塌地的要陪着他去找他口中所的那位“对他很重要的人”,现在轮回至此,回忆像海浪一般向她涌来,花朝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楚玄。

    他是怎么想的呢?明明知道她没有记忆,只是一个转世而已,竟然还不远万里的找到她,将她带在身边养着。

    花朝不知道楚玄如今是什么修为,是妖是魔?可他身为魔尊,怎么会耗费那么多时间陪她在凡界游历,难不成他连魔界都不要了?

    自她进入轮回之门到如今已经有一百余年,她做了三世的凡人,受尽人世八苦,对天界、魔界与楚玄之间的事全无了解。

    两人一起在各地游历,一个月前才在此地定居下来,是一个靠海的半岛,海的那一边就是人界与妖界的交界处。花朝恢复记忆后才发现,这里是她跟楚玄最初定居的地方,和光岛。她还依稀记得耳边听到的海浪声。

    他在想什么,怎么把她带到这儿来了?

    太阳升起,远处的山风吹拂着山间的花香推开窗户,正是四月暖春,盛开的花儿让花朝嗅到了生气勃勃的暖。她从床上坐起,摸索着站起身来,穿上外衣。

    她想去外面走走,花仙都喜欢春天,温暖又舒适的季节。即使现在是个凡人,她也无法忘怀自己在春日里蓬勃生长时的感觉。

    在床边摸到盲杖,轻车熟路地推开门走出去,她已经习惯了看不见的生活,有了盲杖的帮助,行动方便了许多。

    “要去哪儿?”

    熟悉的声音在面前不远处响起,花朝愣了一下,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之前是怎么跟楚玄话的,她好像一直叫他修士大人,而楚玄这个坏蛋一直都没有否定过她的称呼,真不知道他怎么能听得下去,难道真的把她当孩子养?

    花朝犹豫了一会,声:“我闻到外头的花香了,想出去走走,就在附近,不会走太远。”

    “嗯,去吧。”楚玄着,放开了手上缠着的长情。

    得了准许,花朝走出门去,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飘来了一条长长的金色缎带,无声无息地挂在了她的腰带上,宠物似的粘在她身上,寸步不离。

    花香气让花朝感到十分惬意,她沿着路走到树林边的花丛中,再往深处走去就是山上流下来的山溪,林子里树多草也深,花朝不敢走的太远,在花丛里抚摸着盛开的花瓣,想象着它们的颜色。

    要不要告诉楚玄,自己已经恢复记忆了。

    如果告诉他,楚玄一定会很开心吧。

    脑袋里考虑着要不要与他相认,不知不觉间手上已经握了一束花,是她出神的时候采到手上的,不知道是什么颜色,送给楚玄的话,他会喜欢吗?

    忽然,花朝感觉身后有一道温柔的视线一直在盯着自己。因为担心她眼盲生活不便,楚玄总是在她身边照看着,时间久了,花朝就算看不见也能感受到他在自己身边。

    就在花朝以为他会像平常那样远远的看着的时候,她听到了他踏着草地走过来的声音,脚步声越来越近,花朝不知为什么紧张起来,忙把刚刚采的花束藏到身后。

    他问:“这些花,是要送给我吗?”

    被戳中了心事,花朝顿时不知该如何掩饰,在楚玄眼中她还是个天真单纯的女孩,她却想着要给楚玄送花,就像是把“喜欢他”这样的心思摆到明面上了似的。

    心里有鬼,话都结巴起来,“谁要给你了,我,我是要自己留着的。”

    花朝不善与人斗心计,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原本对一个十六岁的少女来送花只是一件表达喜爱的稀松平常的事,但从她极力掩饰来看,明显是有别的心思。这般举动措辞,可不像一个孩子。

    楚玄明显察觉到了她的变化,与她相处的朝朝暮暮犹在眼前,如今再见,她仍是当初离开时的模样。

    “朝朝,你记起我来了,是吗?”见花朝愣住不知如何回答,他又问了一遍,语气中按耐不住的激动。

    花朝最不会撒谎,每次谎话都很容易被揭穿,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楚玄,她记起来了,她回来了,然后呢?他们还能回到从前吗?她可是不止一次的抛弃了他,楚玄独自受过的那些孤独,她不知道如何弥补。

    他的声音靠得那么近,花朝似乎能想象出他期待的看着她的眼神,好像一只祈求奖励的大狗狗——在她面前板了那么多年的修士真人模样,瞬间就没个正形了。

    抬手推开他近在咫尺的胸膛,花朝身形不稳后退两步,堪堪用盲杖撑住身子,“我不知道修士您在什么……”

    推在他身上的手掌被按住,花朝想要抽回手,却被他拉着撞进他怀里,花朝一惊,看不见他的表情又听不见他的声音,怕他跟自己算旧账——她还不起的那些情债。

    好一会儿没听到他的声音,花朝以为他在思考,或许自己还有装傻的机会?在她苦思冥想要如何装回以前那副孩子模样时,腰间滑溜溜的滑上来一条长长的缎带,像一条游蛇在她身上旋转缠绕,最后缠在她肩膀上,一端轻轻蹭着她的脸颊。

    这个触感,是长情!

    花朝很惊喜,她记得长情在阴燃崖被烧成了两段,如今摸到它完好如初,总算没有造成另一桩遗憾。

    高等的法器最通人性,花朝轻抚着它,任它在自己脸颊滑弄。紧接着,花朝感到面前的胸膛突然膨胀变得毛茸茸的,正在她惊讶的时候,扶在她肩膀上的手突然变重,紧接着她整个人都被压倒在草地上,唇鼻被淡淡的青草味包裹,还有一丝……桃花酒的味道。

    桃花酒!

    他怎么突然就来了情、潮!?

    花朝一直不明白,像楚玄那样清冷不近人的性子,情期散发的香气为什么会是桃花酒的味道,又甜又醉人。还是平日里那种淡淡的松香最适合他。

    来不及弄明白这原因,花朝赶紧装傻,“修士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山中茂密的树林围绕着一处空旷的草地,木屋的篱笆外是宽阔的花丛,远远的铺满了整片草地,花丛中有只三人高的黑色巨狼伏卧在草地上,仔细看去,那黑狼身下压着一个面若桃花的少女,少女面上绯红难掩,强装镇定掩饰自己的慌乱。

    黑狼金色的双眸将少女的反应尽收眼底,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想,激动的心不知如何纾解。一百多年了,还以为再也不会等到她回来,没想到,她真的回来了。

    花朝仰面朝着天,感觉有个巨大的黑影笼罩在自己身上,紧接着一滴两滴水滴落在她脸上。下雨了吗?

    湿热的狼舌头贴在她脸上,几乎要把她整张脸都吃进去了,花朝努力伸开手想把这颗巨大的狼头推开,握在手上的盲杖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你这是干什么?我快要喘不过来气了!”

    太放肆了,他怎么能随意现形,都不怕被人看见。

    花朝紧张兮兮,却听男人的声音在耳边轻笑:“装不下去了?”

    “谁装了,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吗?”花朝嘟嘟嘴,“孩子长大了都会有脾气的,修士大人养我这么多年,都不知道什么叫女大十八变吗?”

    “我可没有在孩子面前显露过真身,而且我告诉过你……”到此处,男人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狼族只有在心上人身边才会……发、情。一百多年了,这还是第一次。你还不愿意承认吗?”

    黑狼努力伏低身子,巨大的狼头在她颈窝间轻蹭,放心地将自己最脆弱的脖颈、腰腹处袒露在她面前。这是极放松的姿态。

    楚玄越放松,压在她身上的重量便越重,花朝渐渐的喘不过气来,尽管身后靠着草地,但这种被压到发闷的感觉依旧让她不舒服。

    装不下去了!

    花朝破罐子破摔,舒展了身体躺平任压,“我承认,我都想起来了,吧,你要我怎么补偿。不过提前好,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无论你想要什么,估计都要等到几百年之后才能拿到手。”

    她现在的境况可不比从前,没钱没权没法力,连她引以为傲的法器也都在崖底被尽数烧毁了。她可没脸让师兄们替她还债。

    “补偿我?”楚玄觉得有趣,她在人间做了一百年的人才找回原先的记忆,两人重逢,她不想着抱他亲他,却觉得他要补偿。真是个傻朝朝。

    脑袋往她身上一搁,在花朝看不到的地方,毛茸茸的大长尾巴欢快的乱甩。楚玄努力克制格外愉快的心情,冷静道:“你觉得我想要什么?”

    花朝认真思考,“又让你等了我这么久,这次我可真没有东西能补偿给你了。”

    听罢,黑狼翻了个身躺在地上,抓着她的身子,让她趴在自己的肚皮上,“不如以身相许?”

    “不行!”花朝惊起,要不是黑狼巨大的爪子按在她后腰上,她一定逃跑。

    “怎么了,你不愿意?”黑狼的声音委屈中带着点可怜,就像是被钟情的恋人抛弃了一般。听得花朝顿时充满负罪感。

    仔细想一想“以身相许”,还不是那档子事,前前前世差点因为那个被他折腾死,那时候她好歹还有仙身,受点伤也没什么,如今可不比从前了,真要许了他,自己哪还能有命活到第二天?

    “你别忘了我现在可是个凡人,你,那个,我,我怎么可能承受住你……”

    楚玄看着她一边解释,脸色红的像熟透的石榴籽一样,轻笑着,“这么起来,我们早就是夫妻了,问这种事实在有些多余。”

    “谁跟你是夫妻了!?”花朝想跑又跑不掉,看不见他的脸,却能听得懂他话语中的调笑,想起被他囚、禁着欺压的那些日子,羞愤地捶他毛茸茸的胸膛泄愤,“那是你入了魔后逼迫我的,又没有拜天地,也没有合欢酒,我才不承认呢。”

    过去好一会都没有听见楚玄的声音,花朝赌气趴下去,一手揪着他胸膛上的绒毛愤愤的薅,可恶,太结实了,连毛都薅不动!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抱在腰间的手渐渐收紧,花朝刚想捶他,却听见他轻声:“可以原谅我吗?我不需要你的补偿,只希望你能原谅我对你做过的那些事。朝朝,我爱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花朝认真听着他的话:原谅他,也不是不行,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再多的不满也被岁月磨干净了。喜欢……她也喜欢他啊,只是分别太久了,她一时分辨不清,对楚玄来,究竟是折磨人的岁月记忆深刻,还是这份爱更难以割舍。

    显然,楚玄早就作出选择了。

    等等,嫁给他?

    “你——想娶我?”花朝满是不可置信,“可是我眼睛看不见,我还是个凡人,你要是娶了我,魔界的领主们会怎么看你。”

    “我在乎过他们的看法吗?”软乎乎的肉垫轻拍她的头,“我已经不是魔尊,等待你的时间里,我修道后褪去了半妖半魔的身躯,现在是个散仙。”

    “你成仙了!”花朝惊喜,“果然我没看错,你真的成仙了。可是,你不做魔尊真的可以吗?”

    楚玄心虚的笑笑,“当然可以,魔界是魔族的魔界,跟我一个散仙没关系。”虽然现在还偶尔会替领主们做做决策、调和矛盾,但那只是念着旧情才出手相助,自然不算是作为魔尊的“治理”。

    楚玄不是魔尊,也没有记恨她抛弃他的事。这对花朝来简直就是事事顺心。

    身下毛绒绒的狼身暖烘烘的,鼻子难耐得拱拱她的脖子,黑狼发出低低的闷哼,压低了声音问:“所以呢,可以嫁给我吗?”

    “嗯……?”花朝抿起双唇,嘴角按耐不住盈盈笑意,下巴搁在他脖子上,腿忍不住上下摆动,羞涩道:“会不会太快了?我才刚回忆起来,你就不把我当孩子看了?”

    楚玄深情的望着她,看到她无神的双眼,满心疼惜,“现在的你,才是我爱的人。”

    没有记忆的转世只是一个躯壳,只是一个惹人怜爱的孩子罢了。楚玄爱着她的灵魂,无论她变成什么模样,无关乎她的身份,只是纯粹地爱着那个与他相爱的女子。

    花朝双撑着他的胸膛坐起身来,似是很满意他的回答,故意拉长了语调逗弄他,“我——饿了,回去吃饭吧。”

    “那你到底愿不愿意?”楚玄急切地问,看她似笑非笑,他竟也紧张起来。

    花朝本来想再逗逗他,却实在不忍心再让他等下去了,“愿意,我愿意。那你要给我挑一件最漂亮的喜服,虽然我看不见,但我也要在大喜之日穿最好看的衣服!”

    “好,都依你。”着,黑狼变回了人形,将少女横抱在怀中,捡起她混乱中掉在地上的花束,踏着路,走向篱笆院。

    ——

    太阳刚升起,和光岛的早市便热闹起来,凌出去鱼的渔民们将海货摆在码头上,早起的妇人们趁着刚上来的鱼最新鲜的时候,前去码头买鱼。

    渔民与农妇们来往交谈、讨价还价,鱼腥味和海水的味道充满了整个码头。一抹黑色的身影在充满海水气息的鱼市上格外显眼。

    镇民们都知道山坡上住了一户修士,谁都不敢去扰修士清修,平日里在镇子集市里见到也只是远远的望上几眼,都不敢上去跟那高大清冷的修士招呼。没想到,今日会在早市上看到他。

    修士正在认真挑选鱼,买了最贵的两条龙鱼,还有整整一包鲜虾。看着不大的钱袋里仿佛藏了数不尽的银子,谁都不知道修士到底有多少银子傍身,只知道他出门买东西从不还价,看中了的东西只管买下,不过他眼光也很毒,看不上那些残次品就是了。

    替丈夫卖鱼的渔妇帮楚玄处理鱼,顺口道:“修士大人,您那个徒弟今年有十六了吧?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了,正好我家侄子也十七了。”

    杀鱼习惯了的渔妇没那么讲究,心里有什么话,就是见了修士大人也敢出口。

    渔妇一刀下去利落的铺开于肚子,将刀扎在木板上,一手扯出内脏,嘴上还不忘跟楚玄搭话,“再怎么那姑娘也有点残疾,我侄子是个温和的,一定能将她照顾得很好,您要是愿意让他们见一面,就再好不过了。”

    在一旁等着处理鱼的农妇也凑热闹,趁着这机会跟修士句话,“别听她瞎,还是我儿子最好,如果是修士大人的徒弟嫁过来,那我们全家都会把她当宝贝似的宠着。”

    处理干净的鱼包好递到楚玄手上,楚玄才开口,“她不是我的徒弟。”

    “啊?”渔妇和农妇异口同声,连周边挺热闹的人也跟着惊讶起来。

    修士大人和那姑娘搬来不过一个月,虽然他们两个看着年岁差不了多少,但沉稳严肃的修士有着成年人的稳重,见过他的人都惊叹于他的博学。而见过花朝的人,都觉得她就是个心智十二三的孩子。

    这两个人不像兄妹,不像搭伙的陌生人,怎么看都是一对师徒。

    “那她是?您妹妹?”渔妇心翼翼的猜测,人中龙凤一般的修士,不可能会有这样傻乎乎的妹妹吧。

    楚玄摇头,端正姿态道:“她是我的未婚妻。”

    “啊!哦——”众人一片震惊。

    看着身形高大的修士提着鱼虾离开,众人久久不能平静——看来修士也会喜欢普通人啊。

    黄昏时分,楚玄做好饭菜,房间已被大红的绸布装点地喜庆漂亮,山间的篱笆院上开满了用法力催促着盛开的花,院子里摆着香案,供奉着天地神位。

    一对新人携手跪在香案前,一拜天地生恩,二拜师尊养恩,夫妻对拜,余生共度。

    楚玄扶花朝起来,花朝调皮地撩开盖头一角,问他,“我好看吗?”

    “好看。”楚玄宠溺的笑着,缓缓把盖头盖回去,“等一会儿进屋了,娘子可一定要让我看个仔细。”

    “改口这么快?”花朝嘻嘻笑起来,“既然都成亲了,你的法器还有钱袋都拿出来交给我管吧!”着,在他面前摊开两只手。

    紧接着,沉甸甸的钱袋子被放到了她手上,然后长情挽住了她的手腕,一个沉重的弓放上来,花朝差点没稳住身子,还好楚玄及时把蓝璃收了回去。

    楚玄抱歉道:“我忘了你拿不动,这个都拿不动,那暮归应该也拿不动。”

    好丢脸。

    藏在盖头下的脸羞的红扑扑的,花朝轻咳两声,把手上的东西收回来,“拿不动我就不要了,有这两个就够了,长情那么乖,以后就是我的啦。”

    楚玄看着她俏皮的模样,心中欢喜,接话道:“连我也是你的。”

    只是听他了几句话,花朝脸都热了,伸出两只手要他来抱,被他抱进洞房,挑起盖头,饮下合欢酒,合着暖意吻在一起。

    春日温暖,情意绵绵。

    花朝抚着他的脸庞,在脑海中描绘他的模样,眉目微垂。与他相逢的幸福,失而复得的满足感让她感到很梦幻,心底紧跟着生出些内疚来,如果她能早点记起他来就好了。

    轻柔的亲吻他的面颊,花朝遗憾道:“楚玄,我是不是来晚了?”

    楚玄微红脸颊,嘴角勾起微笑。

    不晚,你能回来,就不晚。

    窗外春风拂过林原野,温婉恬静。她的肌肤白皙柔软,带着清甜的味道萦绕在男人唇角,独特的花香,他不会忘记的味道。

    一如当年,与君相恋。

    ……

    第二日中午,花朝懒懒地从被窝里露出头来,听楚玄在外面忙碌的脚步声,心里被幸福感填得满满的。听到他走向卧房的声音,花朝忙用被子把头蒙起来。

    楚玄推开门,看花朝还没有要起的意思,坐到床边,拍拍被子,“要吃饭吗?我煮了虾仁豆腐汤。”

    凡人的身躯难以抵抗美食的诱惑,花朝缓缓从被子里面露头,声“吃”。

    楚玄微笑,“好,我给你端过来。”

    听他走出去,花朝隐隐有些自责,她好像什么忙都帮不上,楚玄总是格外照顾她,体贴她的感受。昨晚也是,她一疼,楚玄就忍耐下去,极尽温柔,到最后即便是有些承受不住,她都不好意思让他停下了。

    她得修仙才行,那样才能把眼睛治好,才能跟楚玄长久的在一起,他们的未来才刚刚开始,她也要好好算。

    简单吃过饭,楚玄替她穿好衣服,扶她出门去晒太阳,坐在院子里的木头椅子上,一屁股坐下去,花朝没忍住“嘶”一声叫出声,楚玄紧张地看她的屁股,紧张地问:“怎么了?还疼吗?我就知道不该做太多,我去镇子上给你买药。”

    “别去。”花朝忙抓住他的衣服,低下去的脸红彤彤的,“不疼,只是有一点难受,过个一两天就好了,哪有人会因为这种事去买药的,别题大做。”

    楚玄不好意思地揉揉眉头,“我也是第一次,不知道这些……”

    听罢,花朝脸更红了。

    除却他入魔时对她为所欲为的那些事,昨晚的确是他们两人的第一次。她能明显感觉到楚玄的青涩和温柔,他灼热有力的手掌,隐忍压抑的喘息,即使看不见,也能想象出那双深情的凝视着她的双眼是多么美。

    一对新人坐在院子里摘槐花,偶尔笑两句,然后一起笑一起脸红,兴起的时候,楚玄就突然变成黑狼把花朝扑到地上滚,翻了一篮子的槐花,被花朝两巴掌拍在脑袋上。

    三个月后,夏末时节,花朝最爱的石榴成熟了,楚玄每天都出去摘几篮子石榴回来,两个人一起剥石榴籽泡酒、榨汁。

    成亲后几个月,两人形影不离,蜜里调油。

    翠绿色的院里,男人坐在椅子上,少女坐在一边,上半身躺在男人腿上,两条腿垂在椅子下悠闲的晃悠。

    花朝指尖缠弄着长情,个蝴蝶结拴在楚玄的发尾,咯咯笑了两声,随后坚定道:“楚玄,我决定要修仙!之前我送你的那本清心诀你还留着吗?”

    楚玄看她躺在自己腿上舒适惬意,伸手从衣服里掏出一本书递给她,“给。”

    花朝接过清心诀,下定决心,“很好,我以后每天都要念它,争取在五年之间辟谷,十年间练出内丹。”

    楚玄抚弄她的头发,“有我与你双修,这些应该都不难。”

    “想得美,同房是同房,双修是双修,不许占我便宜。”

    花朝伸出手想要戳他,没戳中,楚玄就自己把胸膛靠过来让她戳,自然道,“若娘子想要,为夫无不从命。”

    情骂俏,好生快活。

    两人正玩闹着,花朝知道附近没人,肆无忌惮的摸索着坐到他腿上,捏住他的脸颊揉揉,反被楚玄扣住腰,捏她本就没什么肉的腰身,趁她不注意,一口咬在她脖子上。

    “哎呀!”花朝一手捂住被咬了一口的地方,娇嗔:“你又咬我!”

    楚玄知错,鼻尖蹭蹭她的鼻子,声道歉:“对不起,实在忍不住。”

    花朝正要咬回来,紧接着就听到天上传来一声闷雷。抬起头来,明媚的阳光洒在脸上,万里无云,哪里来的雷?

    楚玄注意到有三人正从天上向木屋的方向落下来,其中一个扯着嗓子喊:“你们两个干什么呢?”声音格外熟悉。

    一听到这声音,花朝了个寒战,像是干了坏事被抓住似的,赶忙站起身来,“什么都没干。”完了才反应过来,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试探着,“二师兄?是你吗?”

    “师妹!”文旭温柔的声音渐渐靠近,待那书卷气息近在面前时,花朝才确信,是师兄们过来了。

    卫战气冲冲的走过来,对楚玄:“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对我师妹做什么呢?”

    楚玄稍稍沉默了一会儿,对着三位神君恭敬行礼,“见过三位神君。我对朝朝并非无礼,天地为证,我们已经成亲了,夫妻间耳鬓厮磨是常事,还请三位神君理解。”

    “成亲了!”卫战的声音渐渐下去,看向花朝,文旭正握着她的手嘘寒问暖。

    “师妹,没想到他真的能找到你,你现在过得还好吗?有没有什么缺的东西?我记得你最喜欢你的木傀儡,此行我给你带了两个过来,还有……你的眼睛,我这就回去问百药拿些灵药,很快就能治好。”文旭平日里温和少言,如今师兄妹相逢,像是有不完的话一样。

    卫战也过来问她,苦口婆心的劝着:“师妹,你真的跟他成亲了?我看这子现在也不过是个散仙,你跟着他,还不如跟着我们回天界。”

    师兄们太过热情,花朝一时不知先回答哪个问题,只能捡重要的作答,“多谢师兄们关心,但是我已经决定了跟楚玄一起修炼,而且我的眼睛本就是我身为凡人该受的罪,所以楚玄想给我治的时候我也没有同意。”

    她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许久不见光明,竟也习惯了,有楚玄在她身边处处照顾,也忙也没有造成更多的不便。

    “我们两个在一块什么都不缺,楚玄他对我很好,所以,师兄们也不要担心了。”

    听了她的回答,文旭放下心来,卫战也不得不偃旗息鼓。

    楚玄走向最为冷静的公衍,问他们是如何得知花朝的所在,因为他并没有刻意泄露花朝和自己的住处。

    公衍走向花朝,看她面色红润,心中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淡淡道:“既然这是你选择的路,那我们也就不干涉了。”

    天界的相思树上多了一对有情人的名字,刻着两人名字的枝叶繁荣的生长着,只一夜间就开出了花,花瓣纷纷扬扬的飘遍了天界的每一个角落,那是一个凡人和一个散仙的名字,看到他们爱情之花的神仙无一不震惊。

    相思树开出了蓝色的花,那是蓝璃花的颜色。

    固守着三界条例的相思树,第一次承认了一对跨越仙魔的爱恋,它见证了身在凡界的两人跨越仙凡缔结姻缘,也就是承认了他们的前世乃至最初的爱。

    盛开的相思树开出了异色的花,此事在天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师兄弟三人得知两人已在凡界相逢,便沿着相思树上的信息,找到了司命宫中凡人花朝的命录,这才找到这里。

    看到两人已经结为夫妻,三人接受了他们的姻缘,甚至为他们终于走到一起而欣慰。

    临走时,文旭留下了那两个木傀儡,卫战半威胁半叮嘱地告诉楚玄,“你要是敢对我师妹有一丁点不好,我立马带人把她接回去。”

    楚玄点头称是,不争不闹。

    公衍没有多看楚玄一眼,摸摸花朝的头,轻声道:“溪元,师尊从未将你从门中除名,他也在等你回去。专心修炼,终有一日我们会在天界再见。”

    花朝乖顺的点点头,“也请师兄替我向师尊问好,恕我不能亲自去面见师尊。”

    公衍点点头,轻拍她的肩膀:“你永远是我们的师妹,记住,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就唤我们的名字。”

    “我知道了,谢谢师兄。”花朝抽泣一声,靠在楚玄怀里,对三位师兄再见。

    有种出嫁了的感觉。

    三人渐渐远去,花朝抓着楚玄的手不愿松开。接下来的岁月,只有他会陪伴在她身边,直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

    在和光岛定居十年后,花朝修炼出了内丹。某天,她拉着楚玄的手走在沙滩上,看着广阔的海面延伸到遥远的天边,心中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天地之大,她还没有好好去看过。

    随后,两人开始在凡间游历,从人间走到妖界,降妖除魔,惩奸除恶,偶尔还能得到一些优质的晶石和仙草帮助修炼。

    除了楚玄控制不住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袭来的发、情期,这样的生活还算美满。

    三十年转瞬即逝,妖界的桃花林中传出声声狼嚎,吓得方圆三里活物不敢靠近。

    床榻上的少女长发散落满枕,软被下露出的肩头留着清晰的咬痕,身子向被子里缩了一下,不耐烦地推了一下身上毛茸茸的狼身,愤怒地拍了狼头一下,狼嚎声骤然而止。

    “困死了,再叫滚下去。”

    黑狼委屈地住口,“唔——”

    睡醒后,就看见光溜溜的男人坐在床下看着她,花朝慵懒的舒展着身子,被子里探出一只手摸摸他蓬松而卷曲的头发,掀开被子一角,“上来吧,我一个人睡有点冷。”

    楚玄钻进被窝里,抱住她暖暖的身子,亲吻她不知道被咬过多少次的后颈,“朝朝,这几天辛苦你了。”

    花朝低哼两声,对他这几日的放纵表示不满,但也只是声抗议一下,并不会真的拒绝,她也不舍得楚玄受情潮煎熬,他正当壮年,这种事避无可避,习惯了也就不抵触了。

    掰开他搭在自己胸膛上的手,花朝缓缓翻过身来,苦心叮嘱:“再过不久就要渡天雷劫了,你最好克制一下,心乱了心神,被劈坏了内丹。”

    两人第一迎接脱胎换骨的天雷劫,花朝格外心,在桃林中设了结界,不愿让天雷伤及无辜。

    楚玄搂着她纤瘦的身子,轻声道:“无论结果如何,我一定不会让你受伤。”

    感觉脖子被他勒的喘不过气来了,花朝无奈的抓着他的手臂,安慰道:“好了好了,我们两个都会没事的。”

    天雷劫到来的日子,两人牵着手,在桃花林中信步闲庭,太阳升到了半空中,透过桃木的枝桠,能隐约望见湛蓝的天空愈发明亮。

    突然天边卷起乌云,四周狂风大作,天空顿时昏暗下来,狂风卷着盛开的桃花花瓣在结界外咆哮肆虐,渐渐将花朝的结界撞个粉碎,向两人席卷而来。

    满眼纷飞的花雨中,二人站在树下握紧对方的手,黑衣粉裙被风吹乱,二人亦岿然不动,端的是一派坚定同心之态。

    桃花的红海,清淡芬芳,沁人心脾。

    咔嚓一声巨响,雷声轰隆,黑云中劈下一道闪电只冲二人而来,顿时将两人包围。

    身躯似乎被烈火灼烧被寒冰撕裂,花朝痛苦的喊着,脱去凡胎的过程极为痛苦,她闭紧眼睛承受雷劫,仿佛下一秒就要失去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雷声渐渐了下去,花朝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倒在了地上,下意识看向了自己一直握紧不松的他的手,因为替她分担了大部分痛苦,楚玄差点被天雷到现回原形,手背上隐约有绒毛显现。

    天空渐渐恢复明亮的蓝,纷飞的花雨落下,一切重归平静。

    花朝坐起身来,沿着手看向他的脸,直觉得太阳的光芒明亮的有些刺眼,逆着光看清他沉静的侧脸,心中悸动,低声叫了一句:“楚玄。”

    楚玄刚从雷劫的痛楚中回过神来,坐在地上侧耳道:“嗯?”

    花朝收紧了手指,握住他的手,笑道:“没什么,就是想叫你一声。”着,泪珠从脸颊滚落。

    他依旧是那副十七岁少年的模样,跨越了几百年的时光,她的狼崽,她的楚玄,她的夫君,依旧初心未改。凝视那双暖金色的眸,花朝抬手抚在他脸颊上。

    明明日夜相处,却仿佛好久不见。

    明明好久不见,但却在脑海中描绘了无数遍他的模样,直到看到他的脸,更加确信,他就是她深爱着的少年。

    听到她话中哭腔,楚玄转过头来看到那双被泪水浸润的明亮的眼睛,心脏顿时柔软下来,回握住她抚在自己脸上的手,指缝相接,十指相扣,行云流水般仿佛做了千百遍。

    楚玄替她将一缕碎发拨到耳后,唇角轻弯,柔声道:“我在,我永远都陪在你身边。”

    ——

    几百年后,花仙之首花溪元归位,身边永远跟着与她同甘苦共患难的楚玄神君。

    夫妻二人形影不离,琴瑟和鸣。命定三生三世的缘分,成为一段佳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