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夜渡寒潭(11)

A+A-

    草原上下了一夜的雨,次日天晴,草叶上尚且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公主提着裙,专挑湿漉漉的草地行走,缎面鞋上沾了水珠,变得有些许湿润,她浑然不觉地蹦蹦跳跳走着,些微泥点轻溅在她裙角。

    苏季扬跟在身后,难得开怀,笑着快步追逐着公主的步伐,“公主,你走慢些,草地里路滑,心摔着。”

    公主回眸一笑,眼神中带着天真的渴盼,“苏先生……你可不可以……直接唤我的名字?”

    她从到大都是公主,唯有娘娘唤她央央。那时她便知晓了,这世间唯有真正喜爱她的人才会唤她的名字,连她那不相干的“父皇”,也从来都是冷冰冰地称呼她为公主。

    她多么渴望他能叫她“央央”,她不想做他无上的君主,不想他永远以臣民自称。她要平等地做他爱慕的姑娘,听闻草原上的姑娘与情郎自由自在,无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两心相悦,便可以天地为鉴,永结同好。

    她多么渴望。

    苏季扬看着公主停住脚步,一脸天真地望着他,她期盼的眼神穿过了重重枷锁,与他四目相对。在这广袤的草原之上,间熹微的阳光轻轻洒在她脸上,她难得在笑,他不能再想什么礼仪道德。

    忘了吧,都忘了吧。忘了这一切,忘了你们的身份是公主与臣民,忘了你们要一起承受未知的刀山火海。

    就沉溺这一刻吧。

    他走上前去,双手从她腰间缠绕而上,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五年来,他曾多少次在梦中渴盼过这样四下无人的场景,他渴盼在明媚的阳光下,不惧天下人的目光与唾骂,将她拥在怀中,仿佛他能够真正得到她。

    她的下颌紧紧抵着他的胸膛,耳边一阵酥麻,温软的气息从皮肤缠绵地蔓延,如一株弯弯绕绕的藤蔓,最终抵达她的心里。

    她分明听见他低沉嘶哑的声音,“央央。”

    央央,我很希望,时间能停滞在这一刻,永不前行。我怀中的那团火,从未熄灭。

    她的手亦紧紧环住他的腰,十分用力,她生怕一不心就丢了他。

    “央央,抬起头来。”他伸出手捧起她的脸,俯身用将唇凑近他的明珠。

    她很是配合,柔软的双唇与他抵死缠绵,唇齿之间的香甜让他周身震颤,热血在全身奔涌,平日的冷静全然被她身上微弱的香气包裹。

    难以忍受,难以拒绝。

    那就回以更多的亲昵,这是他不可抗拒的本能。

    央央,请让我这样亲吻你吧,让我沉沦吧,直到天荒地老,山崩石裂。

    *

    远处的两个人影交叠在一起,南青使劲儿按捺着怀中的一只以为自己是鹰的鹦鹉,遥遥站在军帐通往草原深处的路上,替他们守卫着这一方无人搅的天空。

    阿鹰不满地拱来拱去,自它来了草原之后,便不再是宫中那副无精采的慵懒样儿,这只总窝在人怀中睡觉与乱拱的鹦鹉,竟然也有了想飞翔的愿望。

    他心中暗暗喟叹,阿姐,谢谢你能够放弃所有。

    你分明知道的,北上和亲,换来多年平安,无人会念你敬你多少,可一旦多年后再有战事争端,所有人都会唾骂你没有尽到职责。

    你读了那么多史书,无数前车之鉴触目惊心,你那般聪慧,又怎会不明白?

    可你还是义无反顾地来了。

    南青一手捂住眼睛,热泪从男儿的指缝间缓缓溢出。

    *

    太阳逐渐从东方一点一点升至天空中央,日光不再如清时温柔透亮,公主与苏先生十指紧扣,从草原深处缓缓踱步而出。

    看见南青一直在此守候,公主才放开了手,内心砰砰直跳,能够隐秘地与她爱慕的男子携手相依,即便只是这一日,她也觉得从未有过如此幸福。

    “阿姐,阿鹰这家伙今日特别不安分。”南青举起右手,哭笑不得得给阿姐看他手臂上被阿鹰挠出的抓痕,一道又一道,触目惊心。

    公主皱眉,抬手轻抚阿鹰的脑袋,谁知这鹦鹉竟不似平时那般受用,反而一甩脑袋,双目圆睁,对它从前的主人怒目相视,周身的羽毛都似炸裂般凌乱,它此刻雄赳赳气昂昂,倒真像极了一只被禁锢于囚笼的雄鹰。

    南青不解,依旧试图用力控制住这只不知好歹的鹦鹉。

    苏先生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轻轻笑道:“殿下不必对它费心,想来它此生没有见过这般辽阔的天地,心生许多向往,殿下不妨放它自由片刻,且看它会做什么。”

    很快就要临近午时,届时北羽国的大王会带着使臣与礼物来会见公主。

    北羽国的各部族素来会赡养雄鹰作为座下爱宠,今日那大王一定也会带着鹰来,南青生怕这只不知好歹的鹦鹉与鹰撞见,被草原上的猛禽欺负。

    这是阿姐给他的鹦鹉,这还是一只听过母亲嘱咐的鹦鹉,没由来地,他觉得它很重要。

    他无奈地松开手,阿鹰果真扑棱着翅膀,在尽力飞翔。

    公主笑着逗它,“阿鹰,你此刻该喊‘公主救我’了!”

    它却不理会公主的调笑,用力扑腾着,它常年卧在丝架上、主人怀中,已许久不再飞翔,但此刻也不该飞得如此吃力,每扑棱一下翅膀,都看得人胆战心惊,总觉它摇摇欲坠,随时会摔在草从中。

    阿鹰倔强地扑腾了许久,终于体力不支,重重摔在草丛中,泥土沾染了它翠色的羽毛,南青将它抱起来,用衣袖细细擦拭它的羽毛。

    苏季扬的心却是扑通直跳,心中无数个猜想串联起来,他迟疑道,“公主……阿鹰是不是天生无法飞翔?”

    公主惆怅地点点头,摸了摸阿鹰的脑袋,“阿鹰是太后送我的,娘娘其实很善良。我幼时在她宫中见到阿鹰,甚是喜欢,娘娘无数次叮嘱我,它不会飞,我一定要经常将它抱在怀中,不能让它因为自己不会飞而太难过。”

    南青越发心疼阿鹰,将它捂得更紧。

    苏季扬突然紧紧捏住公主的手,捏得她生疼,他目光坚毅地看着她,凝重道:“公主,午时见北羽国的大王,请一定带上阿鹰。”

    *

    午时,公主在帐中由几位妆娘静心扮,妆容画得高贵典雅,云鬓以从前太后娘娘最爱为公主梳的模样为准,其上碧玉点缀,优雅又不奢华。

    公主身着明黄长裙,裙摆上花饰精美,金丝绣线勾勒着鸾凤,向征着她尊贵的地位。

    两位盛装扮的侍女揭开军帐的帘子,北羽国的大王早已坐在正中,与大将军南真互相举杯行礼,此刻诏国的镇国公主款款而来,眼波如水般美丽温柔。

    大王手中的酒杯举在半空,他愣住神,仔细量着这年轻的公主。

    公主不失礼节地对着大王轻笑,便回头不知低声吩咐了侍女什么,侍女面露犹豫,很快在公主坚定的眼神下妥协,走出帐外,从别人手中抱进来一只鹦鹉,放入公主怀中。

    大王呆滞地看着她怀抱鹦鹉,款款落座。

    南真心中莫名来气,这南康公主太过不知好歹,竟在如此重要的场合抱着她的鸟进门,尤其是在北羽国这种盛行豢养雄鹰的地方,一只鹦鹉让他感觉颜面尽失,不仅是他的颜面,更是诏国的颜面。

    满脸胡须的大王却没有那么多心思,只呆呆地问公主道:“公主……你这只鹦鹉,是要带来助兴吗?”

    公主轻轻点头,对着鹦鹉轻声道:“阿鹰,飞吧。”

    罢,她便放开手,不太会飞的阿鹰瞬间开始慌张地扑棱翅膀,它努力地想飞起来,却惊慌失措,摇摇欲坠。

    它最终还是摔在了地上,公主将它抱起来,转身对着神情呆滞的大王微微作福道:“大王,您可喜欢阿鹰的表演?”

    南真一把将手中酒杯掷出去,直直摔在公主脚下。裙摆上被酒水浸湿,公主转头看着自己愤怒的二哥,冷笑一声。

    “南央!你这是做什么?将我们大诏的脸面丢尽了!”南真不顾脸面,终于将一腔怒火发泄出来。

    在他看来,公主用这只鹦鹉在北羽国大王面前自取其辱,似乎在讽刺着诏国边关将士仗不利,利用她的牺牲去换取平安。

    他身为大将军,难以容忍这样的羞辱。

    尽管,这是事实,甚至,是他一手造成的阴谋。

    大王站起身来,冷脸对着南真道:“大将军,我都没有动怒,你为何动怒?我很喜欢公主的表演。”

    旋即,这位大王又冷笑道,“在我们北羽国,像公主这样的巾帼英雄,是比阴谋人更值得尊敬的。”

    “你什么?”南真一腔怒火再次涌上心头,这阴谋分明是他们的合谋,这人竟然在此极力讽刺,他当时便想戳穿这个为了得到公主不择手段的敌国大王。

    但是不可以,胸口只得憋闷着一口气。

    一时间剑拔弩张。

    公主让侍女将阿鹰带出去,这才轻轻为大王斟了一杯酒,柔声安抚道:“大王不必动怒我,我二哥多有冲撞,还望大王饮下这杯赔罪酒,便原谅他的鲁莽。我们两国间,定要和平相处。”

    大王接过手中的酒,仰头一口饮尽。

    他怀中放着一方锦帕,锦帕上绣着一只摇摇欲坠扑棱翅膀的翠鸟,像极了阿鹰。

    --------------------

    作者有话要:

    阿鹰:本鹰才是真·主角,期待地飞起来~

    长歌:这章开了个车,询问一下大家的意见,以后要不要开车呢( ̄? ̄)

    木有评论,单机.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