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夜渡寒潭(15)
帝王对宫妃无情,从上阳宫至芷阳宫皆是这般,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股阴森之气中,从妃子至宫女都胆战心惊。
唯独有一位宫女,此刻正面露喜色,跪在皇帝的面前。
天子难得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温和平静地对着这位宫女扮的人道:“不错,你能够幡然悔改,听苏先生的话千里迢迢回来报信,让朕知道逆子母子二人的阴谋,实在功不可没。”
宫女喜上眉梢,望着高高在上的帝王,心中生出一股报复的快意,“多亏皇上高瞻远瞩,早已安排了苏先生去探消息。二皇子为一己私心卖国求荣,若不是他宠幸奴婢,又无情抛弃奴婢,可能奴婢永远没有机会能来将他们龌龊的秘密通报给您。”
她曾被二皇子无情赶走,在那明亮月光下生出寒冷的绝望。
灰衣长袍的苏先生如神祇降临,为她的深渊带来一轮明月。从未有人真正怜惜过她,可那日他扶着她上了马,自己用手牵着缰绳,一步一步将她救出暗夜。
她听着马踱步走在草地上,发出些许声响,静谧安宁。她就这样沿着月光看他坚毅的侧脸,闭上眼坠落一滴泪。
他爱的是公主,她真羡慕。
皇上轻轻叹了口气,“真儿好傻,如果他不做出这些事,朕也许更喜爱他的。”
罢,皇上量了宫女片刻,“你曾是真儿身边的侍妾?”
宫女惴惴不安地点点头。
皇上却大笑道:“很好,很好。既然是宠姬,也能为了国家而背叛他,明你忠君爱主,朕一定会好好封赏你。”
很快,一位太监捧上一个紫檀木盘,盘中放着一杯酒,在烛光摇曳中显得鲜红狰狞。
太监走上前来,将木盘递至宫女眼前,笑着道:“姑娘,喝了罢。这酒极好,没有痛苦的。”
宫女苦笑一声,轻轻磕头道:“谢主隆恩。”
她一抬手,接过那杯鲜红的酒,一饮而尽。
五脏六腑穿肠的痛苦袭来,只有一瞬。
她闭上眼飞快地想着那皎皎月光下,灰衣的苏先生瞳色如墨,曾站在她的身边,轻轻叹息,“要帮这个忙太过危险,以天子的心性,你必定有去无回。此刻你已安全,我会赠你一些银两,以后做个普通百姓,平平安安地活着吧。”
她心一动,想象了片刻自己以后的生活,虽然她很渴望人间烟火。
可是,不能了。
他所作所为,拼命奔波,并不只是为了他的公主。他心中还有天下人,即便是对她这个普通到尘埃中的侍女,亦能够宽容仁慈。
她第一次感觉到心中有股火苗在燃烧,原来她曾那么自私,那么不堪,做着进宫变成凤凰的春秋大梦,陪伴着那样一个卖国求荣的皇子。
她不再犹豫,跳下马来,眼神中充满坚定,对着苏先生许下她此生唯一一次真心实意的诺言。
“请先生安排,我想进宫,亲自面见圣上,将二皇子与萧妃的计划全数告诉皇上。”
即便这一去,是万劫不复。
*
夜来,公主此刻身边没有阿鹰的陪伴,甚是无趣,便悄悄去寻苏季扬。
苏先生下榻的帐外却是有一众侍卫侍女守候左右,公主心生奇怪,也不敢贸然闯入,只躲在暗处观察,只见大王很快被侍从簇拥而来,径直踏入了苏先生帐中。
很快,侍从侍女四下散去,似乎被大王下了禁令,禁止靠近此处。
眼见无人,公主悄悄溜至帐边一角,草原人皆心性直爽宽广,大王令他们散去,便真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此看守,公主便掀开帘子一角,悄悄透过罅隙看着里面。
桌上并未摆放任何美酒佳肴,想来并非是正是宴席。
帐中只有三人,大王居坐于正中榻上,身上披着虎皮披风,威风凛凛,正目光如炬地盯着苏先生身边的一位侍从。
正是那位从未见过的,稍稍有些上了年纪的侍从。
“阿谷里,你这么多年都藏到哪里去了?”大王率先发问。
侍从微微拱手道:“前十二年身为太医,陪伴诏国太后左右。后五年身陷囹圄,暗无天日。”
大王怒火冲天,狠狠一拍桌子。公主在帐外听得心惊肉跳。
良久,大王才又抬头,咬牙切齿道:“你当初……为何要帮她逃走!她本在我身边过得很好,很幸福……你曾是我在草原上最信任的兄弟,你的妻儿也都生长于草原之上,你的儿子……”
大王抬头盯着苏季扬,痛心疾首道:“你的儿子本该是草原上的一头雄鹰,你却将他们带入诏国,将他养成这样一幅文绉绉的瘦弱样子。我不明白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侍从又拱手,不卑不亢,多年来在诏国的生活早已让他丢失了草原之上那些狂野的习性,文明的洗礼让他失去了雄鹰的威猛,他只是解释道:“太后她不喜欢草原,她很想回家。”
“阿力康,你不是真的爱她,你只是想占有她。”侍从抬头,眼神中露出一股怜悯,“当年她被她的儿子送来草原,众人都用尽法子侮辱她,但她从未低下头颅。她逃了十二次,皆被抓了回来,被那些人得遍体鳞伤。我身为医者,次次为她疗伤,都只能见她咬着牙流泪。每个人都想争夺她,羞辱她,想羞辱远在诏国的无耻皇帝。她怎么会愿意留在草原?这里是她无休无止的噩梦啊。”
“可是有我在啊……”大王怅然若失,捏紧了拳头。
“是,你也在争夺她。你为她与贵族少年们大出手,也曾被得门牙碎裂,与她一同躺在我的医馆中。你不怕伤,不怕死,你拉弓射死了一个羞辱她的人,也曾用匕首刺死靠近她的贵族,那年你名声大振,让部落大王对你青眼相加,最终将她赐给了你。”
侍从摇头冷笑,“可你与他们有什么不同?你不过和他们一样,也只是想占有她,主宰她罢了。”
侍从得越发慷慨激昂,甚至变成了多年未开口的责问。
“你恨诏国,你便想让她舍弃她的家国,舍弃她的文明。她从被送去诏国,早已习惯了那里的一切。但你强行将她的头发剪成北羽国女子惯留的模样,你命令她穿着草原女子的骑服,你责令她身在草原必须学会骑马,你将她一个人放在马上,她不敢拉住缰绳,便被你在身后一扬鞭,差点从马上坠下。那时她已有了你的孩子,如今来到草原的公主是因为命大,才能留得下。否则你的女儿早就被你亲手害死……”
“够了!够了!”大王掀了桌子,站起身,飞快地走出军帐。
却在掀开帘子的一瞬间,看见了泪流满面的公主,正呆呆地望着这位草原上的野蛮生父。
大王气急败坏地用手撕扯帘子,帘帐立即被扯了下来,瞬间被一双粗糙的大手撕成碎片。
“哎呀,哎哎!”大王着急地剁脚,突然用手捏住公主瘦弱的肩膀,焦急地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刚才他的,你都听见了?”
公主很害怕这位大王,虽然已知道他是生父,可她从生长在诏国,所见的男子都是文质彬彬,儒雅文静,从未见过如此莽撞之人。
此刻她只好惊慌地点点头,生怕自己像那帘帐一样瞬间被大王提起来扔在地上。
所幸大王放开了她,只是在帐外不停跳脚,呢喃道:“哎呀!哎呀!阿谷里,你太过分了。”
着,他又可怜巴巴地望着公主,抓耳挠腮道:“我跟你,那个阿谷里不是什么好人,他的话太过夸张,事实不是这样的。”
公主看着这长着一把胡子的莽汉上蹿下跳,仿若从前宫里送来观赏的猴子,竟没忍住噗嗤一笑,虽然她的脸上还挂着两行泪。
大王更为着急,身上的虎皮披风被他走来走去已经抖擞着掉在地上,他满腔愤恨指着阿谷里道:“你把我的公主都吓坏了,我不会放过你的。”
罢,公主却怯怯开口道:“大王……您的披风掉了。”
大王俯首一看,心爱的虎皮披风正落在草地上,沾染了尘埃不,还被慌乱的自己踩了好几脚,此时大王心痛地捡起披风,摇头叹气,嘀咕着:“唉,本王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唉,你多观察观察本王,本王真的不是这样的……别人都是骗你的……唉……”
罢,他自觉无趣,才悻悻捧着自己的披风离开了。
公主哭笑不得地目送大王离开,这才转过身,才看见苏季扬一脸凝重默默站在了她的身旁。
她抬头看他,月光轻柔地洒在他的脸上,映出一层光辉。
他抬手拂去了她脸上的泪珠,苦笑道:“对不起,公主,我欺瞒了你。”
她摇摇头,“没关系。娘娘的事情……本来就不该太早告诉我。”
他艰难地开口,“可我其实是……我是北羽国人,是诏国的敌人……”
她看出了他的痛苦难安,坚定地伸出手,一双眼睛清澈地看着他,“可你不是我的敌人。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无论你是不是欺瞒了我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我都会这样坚定地爱着你。
他伸手将他的日月星辰揽入怀中,双手揽得越来越紧,仿若她是他随时都会失去的无上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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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
大王(萌蠢爹):闺女你听本王解释,本王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公主:……
大王:本王要急哭了,你话啊闺女,你再观察观察本王啊!!!”
公主:爸你披风掉了………
大王:妈呀妈呀本王的披风啊(T . T)
一只作者君到了这一章终于把大王和太后的往事出来啦,以后会写个番外当彩蛋掉落哒(^_^)
你们喜欢这只大王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