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苍梧相忆(7)
苍梧相忆7
蒋将军的眼神阴鸷,之前派出的探子已四处探,没有带来什么确定的信息,但是有传闻,苏季扬从前所流亡的某个镇子上,身边带着一个姑娘,总是锦衣华服,在一众贫民之中之分扎眼。
蒋将军摸不准这样一个人是从何而来,如今听闻这道传言,心中猜忌更甚。一个人能够在他提炼了百般威严的样子面前临危不惧,出那样镇静冷漠的话,无论如何绝不是一个平民百姓。
“我已经知晓了你的身份,你还有什么话好?”蒋将军决定诈他一诈。
苏季扬只是笑了笑,作揖道:“将军何必在意我从前是个什么人,若是将军愿意重用,若将军觉得我是有用之人,那么从今日起,我便只是将军手下的人,岂不妙哉?”
此人依然毫无畏惧,甚至此刻在表露投诚的心意。
蒋将军犹豫了片刻,问道:“你是何时知道我叔父要叛走北军,又是如何知道的?”
苏季扬摇摇头,“在我来之前,并不知道,完全是猜测。随着情报越来越多,猜测便也越来越逼近真相。”
“将军的叔父戎马一生,战功赫赫,这次江南蒋氏大军向东扎营,一旦所有兵马汇合,便该将兵权交给你了。如此一想,若江北稍加诱惑,恐难抵挡。”
苏季扬谈笑风生,笑道:“将军虽刻意树立威严,但需知道,有的人需以威严收服,有的人需以怀柔收服。能屈能伸,有进有退,恩威并施,才可治军。”
苏季扬的皆是肺腑之言,因他想驻扎在蒋将军这里,想成为他麾下的谋士,将这里作为起点,开始新的征程。
但是这位年纪尚轻却掌握江南重兵的蒋将军,着实令人失望。
蒋将军依然充满戒备,反问道:“那你以为我该如何待你?”
“勇者易得,谋者难遇。将军应礼待在下,在下才能全心全意为将军谋划江山。”
这是他的底线,如果没有礼遇,那么这里就不值得他落脚。
但蒋将军突然抽出金刀来,寒光乍现。
“我很想现在就杀了你。”
苏季扬并无退步,也并无害怕,大声问道:“为何?”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你的存在,让我感到心中十分不安。”
蒋将军并无惜才之心,仍在犹豫要不要此刻立即杀了苏季扬。
苏季扬已经全然看明白,心中已经有了决断。投诚不成,便无需再挂心在留在这里。
因此他不再礼遇这位蒋将军,淡漠地:“如此,将军应留我至北军渡河偷袭之后,否则,大军来袭,恐怕依将军的能力难以应对。”
“你!”蒋将军气急败坏,这不是摆明了在他这一方之王没有能力吗!
“好狂妄的语气!”他虽生气,但听了这一番话,还是有些迟疑,若是真的应付不来,留着此人倒还有些利用价值,思虑甚多之后,他冷冷道:“既然如此,便留你一月,倒看看你真正有些什么本事?”
“好,那在下便告退了。”苏季扬罢,头也不回转身便走。
走出营帐,他一声哂笑。
江南蒋氏从前只是江南一方偏隅国的异姓王,战乱初起后,因为此国四面临水,易守难攻,因此大国们得热火朝天,谁也不愿发动军力以那么大的代价攻克这弹丸之国。
大国之间鹬蚌相争,蒋氏从中得利。蒋氏军大部分十分擅长水战,沿着江河沿路收服了不少战乱之地,迅速将势力扩大了许多。
但从这弹丸之地所出来的蒋氏王族,在苏季扬看来,无论是叔父还是侄儿,都并无什么长远谋略,只顾着眼前的利益。目前他们所拥有的滔天权势和兵权,几乎都是靠着这乱世之中独一无二的运气。
“短视之君,国将不持。”苏季扬蔑视地摇摇头,放弃了对蒋氏的希冀。
只是时间不太多了,短时间内仍要寻找下一个去处,实在很是让人发愁。
不知何时,钟炽离和南央都已经等在了不远处,尤其是钟炽离一脸紧张。
他先是仔仔细细四下瞧了瞧苏季扬没有受新的伤,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吓死我了。将军脾气暴烈,喜怒无常,没有伤你吧?”
苏季扬摇摇头,笑了笑,“钟大哥放心,将军不会伤我。”
南央却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忧虑。
他心事重重的样子,其实也是藏不住的,别人瞧不出来,看他总是一副淡淡的模样。但是她能看出来。
钟炽离大大咧咧,此时一拍大腿,高兴道:“没事就好!没事那我可要和你一件大事了!”
南央有种不详的预感。
钟炽离已经开始了,拦都拦不住:“我家中有个妹子……十分的贤惠,十里八乡都夸呢,上门求娶的人可不老少。我见过的所有子里头,都离你差的太远了……”
钟炽离洋洋洒洒夸完之后,这才扭扭捏捏道:“……那个……你看,我想给你们做个媒,将我妹子许给你,咱们就亲上加亲,成了真正的亲兄弟了,如何?”
南央气道:“都跟你了我哥哥有媳妇儿!你如何这般不要脸?”
钟炽离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去去一边儿去,大人话孩儿不要掺合。”
苏季扬看了眼南央气得跳脚的样子,此时姑娘眼睛几近泪汪汪地看着他,一脸的委屈。
他抬手将姑娘掠至身后,淡淡地对钟炽离道:“钟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们可能不久就要离开这里了,世事无常变化多端,我不敢与你作任何承诺与保证,相信令妹会寻得比我更好的良配。”
“你你你……你要离开?怎么回事?”钟炽离顾不得媒的事,十分震惊,“这到底是为何?在这里,只要有我在,就没人会欺负你们兄弟俩……”
苏季扬不想多做回答,只道:“此事是我和将军的约定,过一段时间后,我便会带着阿央离开。”
随后,他感到身后的阿央朝着自己凑了凑,像只猫般乖巧又安心地靠了过来。
虽面对着钟炽离,却是想让她听见这句话的。
“我不能给任何人承诺什么,因为我随时都可能离开。只有阿央会在我身边。”
南央低下头,心中暗自欢喜。
无论何时,无论遇到什么,她和他总是在一起的。
长长久久,岁岁年年。
钟炽离十分失落,但仍有些不死心,问道:“是将军要赶你走?他到底为什么这样做?要不我去求见将军,为你求求情?”
苏季扬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来,钟炽离一惊。
“钟大哥如果想让我活着离开,就不要再提此事,今日你什么都没有听到,忘记这一切。从此以后也不要在军营中与任何人提到我的事。”
直到入夜,苏季扬一直坐在沿河的草垛上,用一支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钟炽离不敢靠近,闷闷不乐地去练兵了。
南央就坐在苏季扬身边,也不话,看着他时而皱眉,时而头上冒汗,时而托腮思考,时而闭眼苦苦冥思,时而又继续画着什么。
“他们从水路攻上来之后,如果黑心一些,可以悄悄烧了他们的船。”
南央托着腮,冷不丁道。
苏季扬一惊,转头讶异地问:“你看懂我在画什么了?”
南央伸手指指地上凌乱的痕迹,“我猜是画了一批人从水上登陆仗吧。”
“其实仗简单,但你在找一条逃生的路。南边被荆棘之网困住,西边是村庄和山脉,但是很有可能也被敌方包围了。东边是蒋家军的后盾,重军把守,总之我们从哪条路都出不去。”南央晃晃双腿,无所谓道:“于是你在想,我们能不能藏身船中,或者从荆棘之网逃离……”
“总之东西南北你都想了,其实若是你自己,大可不用这么麻烦,你是担心任何方式离开都难以无伤的带走我吧。”
南央从草垛上跳下来,面对着苏季扬,一双眼睛清澈无双,“苏季扬。”
“不用这样谨慎的。”
苏季扬头上直冒汗,怎么可能不谨慎?战场瞬息万变,每一个变数都可能造成受伤,甚至死掉。
他冒不得一点点风险,他怎么能让南央受一点点伤,一想到她可能遭受的风险,他就夜不能寐,推演无数次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但是很难得到最优的方法。
“我不知道蒋将军是什么态度?如果他对你示好,想留下你,重要你,咱们就提前准备,等大军渡水而来,咱们可以把船烧了,向蒋将军示好。”
南央眼神烁烁,“我知道你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但是上了战场,就只能你死我活,咱们只能选择一个阵营,而且轻易很难改变。”
苏季扬摇摇头,闷闷失落道:“他不信任我,猜忌我,于是我和他约定了,等过了此次战役,我会走。但是,以他的性子,我猜,若是真的帮他赢了这一仗,之后他会杀了我们,或者将我们软禁起来。而且他还派人去调查我们了,如果被他发现我们的真实身份,以他的猜忌程度,恐怕马上就有生命危险。”
“所以,这一战是我们逃走的最好机会,过了这次,就很难脱身了。”
南央舒了口气,却并未多么担忧,反倒咬咬牙道:“既然如此,我们直接在大战时投诚敌方,不就好了?”
苏季扬哑然失笑,却是摇摇头。
南央叹了口气,“咱们如今都是逃亡的人了,你还在乎那些墨守成规的礼仪道德吗?”
苏季扬又摇头,“不是,若是咱们明着投诚了,这些日子钟大哥对我们多好好亲近,是众人都看着的。到时候恐怕会连累他。”
南央点点头,“原来如此,那还有日子,我们再好好想想对策,你可能不记得,从山上下来那天,那些士兵劝我们逃走,是那些村庄是逃走最好的地点。若是能提前到那儿去,或许还有生机。”
苏季扬又陷入了沉思。
南央又坐在草垛子上,心下却是轻松了起来。
苏季扬定主意要离开这里了呢,那任钟炽离得天花乱坠,也不能乱给夫君再做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