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苍梧相忆(8)

A+A-

    入了深夜,苏季扬偷偷摸出营帐。

    他自己一个人身手极好,身边又没带着南央,因此行动十分敏捷。

    绕开大部分在深夜巡逻的队伍,苏季扬轻易地越过了西方,不出一炷香时间便快步来到了从山上下来后经过的破败村庄。

    村子里因战乱,早已无人居住,但是令他惊讶的是,那些破败的茅屋之中,竟然隐隐约约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苏季扬警惕地躲在了一旁。

    已经快接近月中,月亮越来越明亮了。

    若是仔细听,在这个静寂的夜中,竟然有些金属相撞的声音。

    苏季扬不用细细探究,也能猜出一二。

    此处离渡口十分近,且没有军队看守,又有荒败村落的茅屋来掩饰,是绝佳的隐藏之所。

    想来猜测的不错,月亮最明的那一日,潮水也大涨,乘水路而来偷袭,是最佳的时期。

    此时在这荒村之中偷渡而来隐藏的士兵并不算多,且为了掩人耳目,兵器也无法运送太多。

    看来是一支先锋队伍,在此策应,或许是发动偷袭、或许是摧毁粮草。

    苏季扬心中有了计较,掩藏在黑暗之中缓缓退出,沿着原路回到了营帐,无人发觉。

    营帐之内是大通铺,为了将南央与其他人隔开,苏季扬和她在靠着帘帐边缘的一处占了位置,此处离营帐的帘子比较近,因此若有人出入会微微漏风。

    南央一边靠着帘帐,一边是空空的。

    一阵微微的风吹来,她转了个身。

    伸手,便抓住了刚刚躺下的苏季扬。

    又伸手,软糯的手在苏季扬脸上摸来摸去,苏季扬鼻息一阵温热。

    刚躺下的身子十分温热,南央迷迷糊糊睡梦中又朝着苏季扬的方向靠了靠。

    十分暖和,真好。

    苏季扬伸手捏住了她的手,长长叹了口气。

    若是还能给她锦衣玉食的生活,该有多好啊。锦榻之上,软玉生香,这才是她应该有的生活。

    帘帐外,一阵风吹来,又是冷了几分。

    苏季扬紧紧裹了裹被子,复又陷入深深的思虑。

    次日一早,苏季扬便主动找到了钟炽离。

    自上次钟炽离失落地离开后,一整日也没再找苏季扬话,如今见他主动来了,有些受宠若惊,却又隐隐失落。

    “你是来找我告别的吗?”钟炽离垂下头,声问。

    像是一个受尽委屈的媳妇儿,南央轻轻笑了笑,一蹦一跳过来,眼睛明亮,笑道:“钟大哥,我们是来帮你的。”

    苏季扬微微垂首道:“钟大哥,虽然有一日要分别,但分别之前,我会帮你一个大忙。这些日子感谢你对我兄弟二人的照料……”

    话音未落,钟炽离有些气势汹汹道:“你当我为了图你报答我?”

    “我不需要什么报答!你们要走,自是走了便是!钟炽离不是什么斤斤计较之人,结识于你,完全是因为你的本事,你让我见识到了厉害,我衷心的服你!”

    苏季扬摇摇头,“钟大哥,你听我。我知道你一片赤子之心,我发现了北军在江边埋藏的一处隐蔽之地,他们留着一定是隐患,但此事军营之中无人知晓,我将此事交给你,一来是你立功的好机会,二来你也可以帮助自己的主将拔除隐患。”

    钟炽离仍未消气。

    “三来,也是最重要的。”苏季扬淡淡一笑,“那是因为此事任我告诉谁,都没有钟大哥的本事。要完成此事,需得你才有能力。”

    听完这话,钟炽离才隐隐消了气,且仍嘴硬道:“你这样,便是瞧不起其他人了。我哪有那般本事。”

    南央眼睛亮晶晶的,附和拍马屁道:“你看你还有什么可谦虚的,我看哪,这大营之中就属你最厉害了,其他人那么懒散,能干成什么大事!”

    钟炽离的脸微微红了些。

    苏季扬献上一计,钟炽离马上开始着手照办。

    白日里,从来没有在西方江边巡逻的蒋氏军,突然来了一队开始巡逻,但仅仅在江边和山脚下来回巡逻,并未深入村庄的茅屋们进行搜查。

    如此,江边想在此靠岸的船只远远望见,便不敢再上前,纷纷道回府了。

    一整天下来,江边没有任何船只靠岸,也没有任何人从山上下来。

    这样一巡逻,堵死了江北军从江上偷渡的机会。

    因此那些留在茅屋之中隐藏的士兵们暂时成为了一支孤军。

    苏季扬和南央也在巡逻的队伍之中,不断地观察这里的地形和条件。

    这里的确是个偷渡的好地方,而且荒村之中零落的木材,本就是为了造船而伐,许多废弃的木材已经有了简易船只的雏形,只是并没有真正的完成。若是花些时间,做成简易的船并非什么难事。

    苏季扬又皱眉沉思了,瞧他望着天空,南央霎时明白了他在想什么问题。

    于是她问了出来,想知道她的夫君,有没有想出些什么来。

    “你他们,隔着江河,如何互相传递消息呢?”

    已经大半日过去了,苏季扬一直有意注意着天空,并无信鸽之类的出现。

    若不是从天上,又如何跨过这江河,告诉对方的船只,这里不安全呢?

    船只绝不是因为远远瞧见了巡逻的士兵才撤退的,因为江上雾霭濛濛,若不是离的极近,是看不清的。

    若是能看清了,他们自然也早已发现船只了。

    “呀,好痛!”南央突然嘀咕。

    仔细一瞧,脚下竟爬过一只人头大的乌龟,不知道为什么不知躲人,径直从南央的脚面上翻过去,继续往前行。

    明明是只乌龟,走路却有些快,如赶着去做什么事情一般。

    “怎么会如此?”苏季扬与南央皆惊讶。

    苏季扬眼疾手快,往前走了几步追上那只乌龟,龟壳上竟然有一条透明的丝线,且十分坚韧,恐是什么特殊材料做的,沿着丝线可将那只龟提起来。

    再细细瞧,那只乌龟身上,却也并无什么特别的痕迹,也无文字之类的内容。

    再放眼望去,江岸边,不知何时,居然多了许多这样行走急匆匆的乌龟。士兵们四处巡逻,怎么会对脚下爬来爬去的动物起疑,因此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这乌龟身上有什么玄机。

    苏季扬与南央对视片刻,苏季扬笃定道:“这个应当便是它们传递消息用的东西了,可是为何并无任何文字或记号?”

    南央望着地上一大片的乌龟,都在快速地朝着江中爬去,没有一只是停歇的,目标明确。

    “这些丝线的尽头,一定是江北的船只,所以这些乌龟行动的轨迹,是由江北来控制的。可是这里的情况,应当是这边的人向江北传递消息才对。”苏季扬挑眉,“而且,无论如何,能渡江的生物十分多,为何要用乌龟呢?即便有丝线牵引,乌龟传递消息的速度也十分慢。”

    南央恍然间想起一件事,转头道:“若是如此,我便想起一件陈年旧事,也算是南国宫中的传言。”

    “当年大王带着一个新选的宠妃去山庄避暑,一去数日不回来,冷落了宫中的一位妃子。眼看被其他人夺去了宠爱,妃子曾想了一个办法。”

    “她派一名侍从,千里迢迢去给大王送了一件礼物。”

    “这件礼物,便是一件石龟,且石龟身上皆是红色,还镶嵌着几滴眼泪。大王一见,便什么都明白了。这是在告诉大王,赶快归来吧,想念你的人已经等了许久,等到一只乌龟都已到达了你的身旁,想念你的人日日流泪。大王立刻返程,归去之后仍是最宠爱那位妃子。”

    南央完,望着地上的乌龟,心翼翼道:“有没有可能,这只乌龟代表的,也是‘归去’的意思,只要发现丝线上收到了乌龟,北方的船只便不再渡江,掉头返回了。”

    苏季扬望着远方白茫茫的一片,喟叹道:“当年江北宋氏攻南国时,大王的后宫之中,倒也被掳走了不少宠妃,或许这就是她出的主意呢?”

    他们二人自然也不太信一个亡国之妃能给泱泱大军出主意,但是只是多生喟叹。当年大王,一国之君何其风光,死后不仅身首异处,连自己最宠爱的女人们都皆遭受耻辱,被人掳掠。

    苏季扬沉默半晌,突然道:“我想明白了。”

    “这些少量的士兵渡江过来时,本身就携带了这些能传递不同消息的物件,丝线也在他们来时便已经绑好了。待需要传递消息时,拉扯丝线到头,江北的丝线便会绷直,发现信号,然后江北之军开始拉扯丝线,将这些信物拉扯过去。当他们看见信物是乌龟时,便掉头而去,有拉扯,这过程不会很久,足以传递消息了。”

    将这个发现告诉钟炽离之后,钟炽离震惊地看着这俩兄弟,久久没有出话来。

    入了夜,仍留了少量士兵驻扎在此,守着江边。

    第二日,所有士兵睡下之后,苏季扬与南央偷偷起来,摸出营帐,在月光下踱步。

    江岸上仍有一些乌龟在爬,看来为了传递消息,当真准备了许多乌龟,每日都要不断传递着最新的消息。

    这是在告诉对岸,晚上也不安全,最好归去。

    他轻轻挑起一只乌龟,隔断了丝线,将乌龟拎了起来。

    逐渐往村落内部走去,南央有些害怕,牵着他的衣袖。

    茅屋内藏着的人,已经有些蠢蠢欲动。

    月光之下,寒光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