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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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寒杵在原地,没有再一句话,面容在阴影交汇处晦暗不明。

    我转身离开,这一回终于没有再被莫名其妙地拦截住。

    “怎么去了那么久?”

    回到包厢面对顾鸣生的询问,我摇了摇头不出话。

    空调暖气让酒劲上来后的脑袋越发昏沉,像是盛满废水的容器,晃一晃都能听见水声。他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几乎在下一刻就起身接住了我。

    沉淡的香水味席上鼻尖,驱散了几分生理不适。我下意识往顾鸣生怀里钻了钻,他的身体似乎有一瞬间僵滞,但消散得太快,更像是错觉。

    喑哑的嗓音在头顶响起:“你喝酒了?”

    我大脑凝滞着无法思考,嘴上却毫无意识地流利道:“嗯,出去的时候碰上何晋,被他拉着喝了几杯......你还记得何晋吗?”

    “记得,高中同学。”

    他只用了三秒便得出这个答案,让我不禁怀疑自己的记性真的有那么差吗?

    我有些不服,“你猜我还遇到了谁?”

    顾鸣生低头一笑,胸腔抵着我的身体微微发震,“不会是任寒吧?”

    ......简直毫无游戏体验感。

    “你怎么知道?”

    “你都让我猜了,除了他还能有谁,”顾鸣生没有多问,扶着我低头倒了一杯水,“你们喝了多少?”

    我接过后吞了一口,慢悠悠地:“就四杯。”末了又接上一句:“白的。”

    喝下去的时候除了嗓子发疼就是想吐,现在过去半时总算缓上不少。只是眼前的事物开始不停旋转,就连顾鸣生的脸也有些重影,看不真切。

    一直靠在别人身上的感觉并不太好,我拽着他的手臂想要站稳,没想到刚迈出一步就撞到桌角。胯部的疼让眼眶瞬间冒上水汽,我紧紧咬着后槽牙,听见耳边响起一声短促的笑。

    “你连四杯啤酒都能晕的量,哪来的胆子喝白酒?”

    像是无奈,也带着些纵容,本该是责备的话,从顾鸣生嘴里出来却听不到丝毫怒意。

    我晃了一下神。

    “谁让他那么热情,完全不给我拒绝的机会,”我声嘀咕,强撑着最后一点理智,“先走吧,我怕晚点出去又要和他们碰上。”

    他从善如流地环住我的胳膊,带着少许关切,“好,我扶着你。”

    车里的暖气柔软包裹住全身。我半阖上眼,脑袋随行驶的车身微微晃动,几次不心撞到窗户带来一瞬间清醒,三秒后又陷入混沌,反反复复。

    “刚才任寒来找我了。”

    顾鸣生转动方向盘,应了一声‘嗯’。

    我用力重复了一遍:“刚才任寒来找我了。”

    “你们都聊了些什么,”顾鸣生终于配合地缓慢问道,“旧情复燃吗?”

    我没忍住笑了出来。

    “我和他能有什么旧情?他把我当仇人还差不多。这么多年过去他还和从前一样傻,看到我手上的戒指就以为我结婚了,我随口顺着他的话下去,结果他还真的信了,你是没看见他当时的表情,太好笑了。”

    我乱七八糟地着,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讲些什么。车速隐隐有些加快,我努力睁开眼睛,只能看见顾鸣生隐藏在暗中看不清表情的侧脸。

    “你怎么不笑?不好笑吗?”

    他按住我试图作乱的手,掌心烫得如火。我听到他低压的嗓音在车内响起,只了短短一句:“你醉了,别闹。”

    我不满地强调:“我才没有醉,我酒量很好的。”

    他自然地应道,毫不争辩,“是,是很好。”

    “别以为我听不出你是在嘲讽我。”

    他无声笑了一下,刹那间的惊艳几乎让我眼前的时间暂停。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停下,我目光追随顾鸣生下车绕到我这边,见他拉开车门后才后知后觉地问:“你要干什么?”

    他欺身而上,阴影笼罩在上空,伴随声音摄取我的心魂,仿佛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带你回家。”

    双腿腾空,霎时失重,我下意识抱住顾鸣生的脖子,意识到此刻的姿势后升起一瞬羞耻。沉稳的木质香很快萦绕而上,我被分走了心神,有些上瘾地凑到他脖颈处翕动鼻翼,蹭了蹭,“好香......”

    他似乎顿了一下,继而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抱我上楼。

    我困倦地合上眼,藏住短暂的失落与怅然若失,也许是终于找到某个发泄口,那些被遗忘的记忆全都争先恐后涌上心头,有顾鸣生温柔青涩的笑,也有任寒满脸震惊的指责,那些我从未诉之于口的隐秘真相,全都在这一刻纷沓而来。

    我知道顾鸣生在拒绝一切有关‘任寒’的交流,他用力合上过去的闸门,并且提醒我不要去想,不要去看。

    可我偏偏忘不掉。

    和顾鸣生成为朋友,是一件十分顺其自然且必然发生的事情。

    谁也不知道我们之间是怎么熟络起来,仿佛在某一天某一刻,他笑着揉我头发,被我用力拍开,旁人问他你什么时候和林曜关系这么好了,顾鸣生理所当然地挑眉,问这有什么问题吗?

    是,他从来都没有问题,有问题的一直都是心怀不轨的我。

    自始至终我都不喜欢任寒,他只是一个被无辜牵连进来的普通人。我恰巧需要一个除顾鸣生以外的‘暗恋对象’,他只是不幸地被选中成了这场无疾而终暗恋里的炮灰。这也是为什么当初被他指着鼻子那样骂,我都没有反驳一句话的缘由。

    我想顾鸣生是知道这段感情的,他知道我眼底藏不好的情愫,也知道黄昏课间我趁他睡着时悄悄印上的吻。于是他用最温和残忍的方式拒绝了我,帮我去追求另一个人,为我与任寒的感情出谋划策。他选择以这样的方式代替那句从未出口的‘我们不可能’。

    曾经我怨过他,我一直认为是先有他的偏爱,才有我的动心。但如今谁在前谁在后已经不重要,这段隐秘的悸动也早在漫长的时间里被层层磨灭。我甚至觉得他当初的做法并没有错,十年如一日的爱情可望不可得,但十年如一日的友情却可以化为现实。

    也许暗恋到最后,都终将变成彼此心知肚明却不可言的公开秘密。

    如果没有重新遇见任寒,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回想那段经历,并不是觉得遗憾或是不满,而是觉得没有必要。

    再浓烈的感情在经年之后也不过这短短四个字足以概括,当初惊艳,也只是因为少见多怪。

    如今的顾鸣生对我而言早已不是简单的朋友,他更像半个亲人或是知己。我太熟悉他的一切,反之亦然。也无数次庆幸,当初压抑在心底的感情是多么正确的选择。

    回忆只有在混沌之余才会狡猾地席上理智,我不知道自己想了多久,又回溯到了哪里,身上的束缚似乎在一件件减少,最终沉入温热的水里。

    过于舒适的环境让我不禁放下防备,沉靠在对方有力的怀中。每一寸肌肤都在池中滚烫,来自酒精催发地源源不断的燥热,好似一会置身于波涛汹涌海上的摇曳舟,一会变为头顶烈阳竭力前进的旅人,锲而不舍地反复交替。

    意识的流散如细沙无声沉淀,我最后只记得萦绕在鼻尖的木质沉香,久久不散。

    直到半夜,我迷迷糊糊醒来了一次。

    热劲褪去后的身体止不住发冷,每当这个时候陈锋都会成为最好的火炉。于是我下意识往身边的热源靠拢,不管不顾往里面挤碰。只是今晚的‘火炉’似乎与以往不太相同,他将我的身体裹挟得越来越紧,等想要逃离时已经没有了退路,腰身被双臂紧紧桎梏,连动弹一下都不得。

    在这样的冰火两重天里,我沉沉睡去。

    清醒来,我沉默地望着陌生的天花板,缓缓抬手捂住了脸。

    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酒量不好,但没想到能差到这种程度。如果能回到昨晚,我就算是得罪人也坚决不会喝那几口白酒。

    强忍爆粗口的冲动,我从床上撑起身,睡袍歪歪扭扭地系着,比不穿好不到哪里去。顾鸣生的一只胳膊还挂在腰上,随我的动作猛然收紧,我僵硬垂下头,对上他惺忪的双眼,默了三秒,他懒洋洋勾起唇角。

    “早啊,曜。”

    刚刚睡醒的嗓音带着天然致命的性感,像钩子似的划过心尖。我用了几秒压下悸动,推开他的手,“......早。”

    “身体还难受吗?”

    这句平平无奇的话在此刻的语境下彰显出一股欲盖弥彰的暧昧,我抑制住发散的思维,绷着一张脸:“头已经不疼了,谢谢你昨晚的照顾。”

    顾鸣生似乎并没有品出我话中的深意,漫不经心地笑着,“应该的,现在几点了?”

    “九点多了,”我目光凝在他裸露在外的上半身,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你怎么没穿衣服?”

    “半夜太热了就脱掉了。”

    顾鸣生撩了下额前的碎发,坐起身时莫名带来一股无言的压力。我下意识往后仰,视线控制不住锁定在他锁骨上的一串咬痕,顿时,一个不太好的念头占据了脑海。

    “我昨晚喝醉后没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记忆里只有顾鸣生把我从车里抱出来,和半夜我错把他当成陈锋使劲往怀里钻的片段,中间一大段内容都在宿醉中断片。我紧张地盯着顾鸣生的表情,生怕听到什么让我当场社死的内容。

    “没有,你不用担心,”顾鸣生笑得别有深意,我刚放下悬着的心,就又听见他不紧不慢地,“也就是抱着我又亲又啃,一边告白还一边喊着其他男人的名字......”

    “行了你别了。”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顾鸣生的嘴,僵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心脏都要爆炸,直到对上顾鸣生戏谑的眼神,才猛然反应过来。

    “你骗我?”

    “也不能这么,毕竟......真假参半。”

    来不及注意顾鸣生话中可疑的停顿,掌心处的柔软已经叫我浑身划过一道细细的电流,匆忙缩回了手。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与顾鸣生的姿势似乎有点不妙。

    大床被两个一米八多的成年男人占据得满满当当,被子下看不见的地方,肌肤相贴的触感让我一瞬间战栗到天灵盖。我抽回腿就想下床,腿腹却在途中不心擦过某个地方,硬挺的触感让我顿时一怔,继而从脖子红到了脸。

    “你......他妈的给我下去!”

    顾鸣生扯过被子,无辜地垂下眼睫,堂而皇之地解释道:“曜,这是男人早的正常反应。”

    我眉心突突地跳,差点没被气笑,难道我不是男人,不知道这种反应代表了什么?

    看来世界上最可怕的直男不是撩不自知,而是明知道撩了还根本不当一回事,的就是眼前的顾鸣生。我拳头松了又紧,最后念在他这张脸的份上还是没舍得下去,改为一脚踹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