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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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自回到家,钥匙开门。听到动静的猫冲我叫唤了几声,似乎在询问今天为什么晚归。

    我径直走回卧室,将身体扔到床上,熟悉的气味包裹全身,终于卸下所有疲惫。

    左脸和太阳穴相继钝痛,我捂住脸颊,不由地蜷缩起四肢,抵不过四面八方渗入骨里的冷。

    闭上眼,似乎还能闻见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看见蒋秋时倒在面前触目惊心的血。一瞬间,和许多年前陈锋倒下的那幕逐渐重合,一帧帧闪过脑海,就连涌上的恐惧也同样清晰。

    有种不出的疼在体内撕裂肆虐,将我拖进密不透风的海水里。冰冷的液体从脚边蔓延,一点点吞噬身体。我赫然睁开眼,急促地呼吸,胸膛里的心狂跳。四周已经隐入黑夜,只能看见隔壁楼房亮着几盏灯。

    已经晚上八点了。

    我从床上坐起,四肢有些僵硬,不知不觉睡去几个时。开卫生间的灯,我看见镜子里倒映出的自己,脸颊红肿,眼里布满血丝,仿佛大病初愈,从胸口处蔓上一点恶心。

    恶心什么,不清。可能是今天遇上的种种,强忍悲痛怨愤的邵琴,到此刻都无法恨起的蒋秋时,和导致局面走到这一步的我自己。

    水龙头哗哗的响,冷水刺到皮肤,顺着复发的疼划落下巴。我看向镜子里挂满水珠的脸,已经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眼泪。

    恶心的不是在听到‘丈夫’的那一刻,也不是得知蒋秋时结婚四年的时候。而是意识到曾经的一切美好都建立在虚假的谎言上,意识到他把一切都算计得那么完美,甚至让我连恨都提不起来,刹那间生出刺骨的可悲。

    我是一个自私,卑劣,不堪进骨子里的人。每当犯下错误,我总是这样贬低自己,好为那些错找到合乎情理的理由。

    可事实上,这些借口都不能掩盖罪行。我其实一直都明白这是逃避,是粉饰太平。于是残酷的现实终于将美化的外壳撕去,将我按在地上,眼睁睁看向这一片狼藉。

    他犯下的错,同样是我的罪恶。

    我背叛了陈锋,一次次践踏他的真心。我破坏了蒋秋时的家庭,哪怕不是出于本意,可当邵琴的两巴掌在耳边,解释已经不重要。

    当一个人失手犯下错误,他或许无辜,却不再是无罪。

    水流声停下,我用力抹了把脸,满手的湿润。放在床头的手机不知什么时候响了一声,亮起的屏幕在黑暗中闪动。

    半分钟后,我反应过来,过去划开屏幕,垂下眼映入一条来自楠的消息。

    楠:林曜哥晚上好,顾哥刚才让我告诉你明后天就要降温了,出门记得穿得厚一点,千万别着凉了!

    也许是光太刺,眼眶兀然涌上一丝涩意。僵硬的手指在对话框上滑动,可以看见数不清相似的信息,来自从前。

    我站在那里,也许看了很久,也许没有那么久,缓缓出一个‘好’,按下发送。

    原来明后天要降温了,我想。

    楠:!!

    楠:林曜哥,你终于肯回我消息了!

    楠:顾哥前两天刚杀青,不怎么忙,林曜哥你需要的话我把他的行程都发给你。

    她笨拙急切的回复一条条弹出,我安静看着,翻涌的难受逐渐压平,化为某种平静,虚无,空荡荡的感觉。我问她:顾鸣生今晚忙吗?

    楠回的很快:不忙不忙,一点都不忙!

    :谢谢。

    按下退出,我拨通了顾鸣生的号码。

    不清楚为什么这么做,只是等反应过来,屏幕上已经浮现出了顾鸣生的名字。

    免提声在耳边拉长,停顿下,熟悉的嗓音涌入鼓膜。这一刻,我的脑海突然空白,动了动唇,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有什么东西紧紧压着喉咙,扯得发疼。

    “曜。”

    顾鸣生的声音在电流的修饰下略沉,像情人贴在耳侧的温柔密语,夹杂细微的颤动。有一瞬间陌生又熟悉到了极致,缓缓流入心底。

    我没有话,他安静地呼吸, 可以听见一点嘈杂,似乎有楠的询问,搬动器具的哐当声,调整灯光还是摄像机的吆喝,混杂在一起鲜活而真实地传递向我。

    心忽然再也抑制不住地快速跳动,我张开唇,泄出一声低吟。

    “顾鸣生......”

    我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已经哑到这种地步,像拿粉笔头在黑板上划出一道难听的刺音。靠着墙一点点蹲下身,手机贴得太用力,耳廓都在疼。

    “顾鸣生。”我又叫了他一声。

    “我在,”他低声回答,“我在这里。”

    我紧咬唇,尝到一丝血腥气,压下颤动的声调,“你我该怎么办?”

    顾鸣生沉默两秒,“曜,发生什么事情了?你还好吗?”

    “不太好。”

    我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再也不下去。

    “你的没有错,我还是回来找你了。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如果我早点相信你,离开蒋秋时,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面这些事情了?”

    顾鸣生没有询问,也没有回答,他的声息短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嘈杂。

    我不清楚他在做什么,叠交在耳边的噪音刺得太阳穴又开始疼。良久,他低沉的嗓音伴随风声再次浮现:“曜,我现在过来找你。”

    顾鸣生来找我,一刻都没有犹豫。我能听见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似乎有人拦下问了些什么,风声嘈杂,他的回答我没有听清。

    我已经很难再听清其他声音,只有那一句‘我现在过来找你’反复萦绕。

    电话没有挂断,顾鸣生起伏的呼吸,汽车行驶停泊的动静,沉缓有力的脚步,都通过话筒传递到我这里。

    敲门声响起,我恍若惊醒,举着手机踉跄起身,迈开僵硬的双腿,走出卧室,拉开眼前沉重的大门。

    顾鸣生的身影出现在了面前,宛如一幅梦里的画面。他将手机贴在耳侧,穿着一身风衣,栗色的发丝在上楼途中微乱贴在脸颊,薄唇轻抿,琥珀色的瞳孔注视着我,像是透过一切阻碍直直撞进心里。

    我依然维持原本的动作,滞在那里,看着他的唇一开一合,同电话贴在耳边的声音沉缓重合在一起。

    “曜,我到了。”

    脑海里像是有一根弦突然绷断,我望着顾鸣生,再也提不住涌出的泪水,刹那间,被拥入了一个很紧很紧的怀抱。

    衣领夹杂外头的冷风,徐徐涌上来自顾鸣生的温暖,似乎夹杂一点香水的气味,并不轻浮甜腻,反而沉稳而有力地将我包裹,伴随胸腔中那颗鲜明跳动的心脏。

    他贴在我的耳侧,不再是冰冷的手机,而是真实的,有温度的,柔软的唇,轻微翕动吐出一句话。

    “曜,我在这里。”

    我僵硬许久,把头一点点埋进他的肩膀,眼泪掉得更加汹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