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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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未有这样一刻依赖顾鸣生的气息。他的肩膀,身体,擦去我眼尾的温热掌心,一遍遍在耳畔出‘我在’。

    像从前的每一次,无论遇上什么糟心的事情,顾鸣生都会这样陪在身旁,听我倒出所有苦水,始终都不会流露出一点不耐。

    他会摸摸我的头发,安抚我的焦躁,把那些负面情绪留给自己,给我的永远都是最好的温柔。

    只是一个眼神,一句言语,一个拥抱,我便被他读出了所有脆弱。

    不记得哭了多久,到最后眼睛都有些睁不开。顾鸣生替我洗了脸,涂上消炎药,面色沉得滴墨,手上的力度放得很轻,合上药膏后出声低问:“疼不疼?”

    我勉强恢复思考,摇了摇头,“不疼。”

    他的嗓音微冷:“谁的?”

    沉默几秒,我没有回答上一个问题,哑声开口:“我今天……去了一趟医院。”

    我原以为这很难出口,语言会化作利刃再次刺向沉痛的心。但在顾鸣生盛满安抚的目光下,一句一字不自觉从喉咙里发出,源于某种依赖的本能,没有任何阻碍。

    我习惯这样的顾鸣生,这样熟悉的气场。哪怕前言不搭后语,断断续续的出,他眼底的柔和都没有散动一分。

    听完所有,顾鸣生深深望着我,唇齿间吐出一句低言:“曜,这不是你的错。”

    我想要摇头,就连做出这种动作都格外无力,每一下呼吸都牵动起胸口的疼,“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在一开始鬼迷心窍,没有伤害陈锋,做出背叛他的事情,没有和蒋秋时在一起,在发现他的不寻常后还选择相信,所有事情就不会发生。这全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顾鸣生按住我的后脑,逼慌乱的我对上他的双眼,微沉的嗓音像是来自很遥远的地方,“曜,如果没有你,蒋秋时和婚姻也不会长久,他的病也不会就此痊愈。这是来自外界的不可控因素,他对你的接近全部建立在这些因素上。对比之下,他才是心怀不轨,目的不纯的那一个。做错事情的人是他,承担后果的人也是他,你不需要为此自责。”

    他的话音一字一句落下,沉缓有力。我滞在那里,动了动唇,低头用掌心捂住眼睛,过了很久才颤着发出一点声音。

    “可是医生他只剩下一年左右的时间,我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吗?”

    沉寂几秒,我听见顾鸣生的回答响起:“那是他应得的报应。”

    我却觉得这更像是对我的报应。

    那些我曾经做下的恶,全都反噬到了身边的人身上。我试着压下紊乱的气息与重蹈覆辙的泪水,“顾鸣生,我做不到不去想。我恨蒋秋时瞒我,恨他明明有家室还要给我这么多承诺,可是只要想到他倒在面前的那一幕,我就怎么都恨不起来。”

    我讨厌这样优柔寡断,无法决策的自己。

    命运的线将我和他们交缠在一起,汇成无法解开的结,不是恨就能恨,离开就能离开。我的每一步都已经身不由己,短暂的欢愉过后,取而代之是无尽的代价。

    顾鸣生握住我的手,同话语一样无声传递坚定,“疾病不能抵消蒋秋时的过错,他是病人,但他也同样欺骗了你。曜,你只是受到太大击,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等过去一段时间,当其他事情分散注意力,一切都会过去。”

    我像是用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真的会过去吗?”

    他双目深沉,像是投入我的心底,“会的。”

    我已经不需要一个答案,一个结果,只想要一种心安熬过这个夜晚。话语飘进耳里,又破碎地分散开,有一瞬间,捆绑在身上的枷锁失去了重量。

    相信顾鸣生。脑海里有一道声音在,要相信他,一切都会过去。

    我不清楚是在什么时候睡着,被柔软的被褥包裹,沉沉浮浮陷入一个梦里。

    眼前不再是虚无的画面,闻到了一点气息,像是海的咸湿,夹杂风沉缓拍礁岩,凹凸不平地拂过感知。

    带着灵魂不住摇曳,去到很高很远的地方。

    睁开酸痛的眼,光线透过窗帘缝泄进几缕,无声无息地落在身上。

    与蒋秋时看电影的那个晚上,我也做过一个梦。已经记不清具体的内容,唯有醒来后同样的空落与怅然若失。

    顾鸣生没有离开,陪了我整整一夜。

    我躺在床上,眼前划过蒋秋时,邵琴,昨天的种种,记忆被盖上一层迷蒙的纱,看过去时不再真切,也不再有那种鲜明的痛苦。

    人体是有保护机制的。

    随之涌上的是昨晚的冲动,顾鸣生到来后发生的一切。我能听见门外细微的响动,似乎是他在准备早餐的声音。

    收拾起心情,我看向镜子里略苍白的脸,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不知道久别重逢以这种狼狈的姿态,该怎样做才能假装出没事的样子。

    但无论怎么假装,都骗不到顾鸣生。

    “曜,你今天不要去上班了。”

    坐下以后,顾鸣生问我昨晚睡得怎么样,得到勉强不坏的答案后,缓声出了上面那句话。

    “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都可以陪你,”他继续,“我新剧刚刚杀青,经纪人给我放了几天假,如果你想呆在家里,我也留下来陪你。”

    我动了动唇,想要出的话都断在嘴边。记性原本就很差,早起来更是混乱,再对上顾鸣生的双眼,我已经忘记自己最开始想到的内容。

    “......其实你不用这样,我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一如既往,我撇开眼对顾鸣生出了这句话。

    他应该明白,话里的拒绝有时并非拒绝。那只是一个台阶,在他做出反悔或是其他决定时,能让我的心里好受一点。

    但这一次,顾鸣生没有接过话锋,他望着我的眼睛重复道:“曜,我不会离开。”

    我突然有些不明白,沉默几秒,扯出一个不太成功的笑,“为什么要这样,你不应该对我很失望吗?”

    分开前的最后一面,我记得他如雷贯耳的那些话,也记得他的无可奈何与沉默。

    顾鸣生明白我的所有劣性,他做不出妥协,我无法改变,就连这段以‘朋友’作为掩饰的关系也早就岌岌可危。

    在我的注视下,顾鸣生放在桌上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露出一个算不上多完美的笑容,似乎更贴合真实的他。抬眸时,琥珀色的眼底晃动着熟悉的深情,似乎比从前多了些什么,我看不透。

    “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林曜。”

    他薄唇轻启,嗓音醇厚。

    “我的确失望,也后悔过,分开的这段时间里,我经常思考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究竟怎样做才会是最好的选择。”

    “那你有答案了吗?”我问道。

    “没有,”顾鸣生垂下眼,嘴边的笑容逐渐攀上一丝落寞,“可能世上从来都不会有两全的选择,总要付出点什么,才能拿到什么,曜,我只是在赌一个结果。”

    “什么样的结果?”

    顾鸣生不再开口了。

    这些话像是一滴墨坠入水里,浊去清冽,扩散后掀起层层波纹,不轻不重地回荡在耳边。

    我也许明白他的意思,不是那样透彻,但已经足够。一次次的击下,我早就学会不去探究对方话里藏着的意思,猜到的内容正确与否,都无法改变冥冥中注定的结局。

    也或许,我只是有点累了。

    堆积下的工作叠成一摞山,我勉强收拾起精神,休息两天后重新回去上班。

    赵泉关切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我找了一个生病的借口,也好在看上去的确像是一个病人,他丝毫没有怀疑,还叮嘱我一定要注意身体,按时去医院做检查。

    听到最后几个字,我撑起一个有些牵强的笑,轻轻应了声‘好’。

    顾鸣生履行了自己的诺言,几乎每晚都会出现在公司楼下,接我下班。

    他没有再提蒋秋时或曾经的事,像是回到一切开始之前,带我去到原来提起过却没有时间去的餐厅,戴上帽子口罩,全副武装,有些好笑却仍然坚持陪我一起出门。

    没有再接起过任何电话,回复一条关于工作的短信。

    我试着压下心头有关蒋秋时的一切,不是那么成功,但也不是毫无效用。这样的状态仿佛重新陷入挣扎的低谷,迫切地想要了解他的情况,想见到他,知道手术成不成功......可一旦想到邵琴,这些浮起的念头就会被一盆冷水浇灭。

    这个结束太过突然,好像原本漫长的电影在三分之一的地方戛然而止,投进去的感情抽不出,忘不掉,无时无刻不在抓心挠肺,却无可奈何。

    接到蒋秋时电话的那天,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我完卡下班,走出公司大楼,顾鸣生突然发来短信晚上有事不能过来。点开对话框,还没有来得及出一行字,屏幕骤然暗下,仿佛某种预感,心跳停滞一拍。

    蒋秋时。

    手指僵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按下接通或是拒绝。半分钟后电话自动挂断,我紧抿着唇,不出是庆幸还是失落。

    而下一秒,一条消息直直闯入眼底。

    我站在原地,将这短短一行字看了很久。

    蒋秋时:林曜,我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