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思辨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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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厚一书院,陈铭淮和刘长涛刘少爷正聚在汇文楼谈天地,一旁也有其他学子在交流谈论。

    “铭淮,你的那篇杂文可是流传甚广啊,连我家糟老头子都听了,还明日要来咱们书院看你思辩。”

    刘长涛笑眯眯地着,嘴上只夸陈铭淮,压根不提他爹原话是要来瞧瞧陈铭淮在明日如何狡辩。

    陈铭淮心里颇为受用,拱了拱手道:“那篇杂文只是我的一番肺腑之言罢了,当不得伯父夸奖。”

    在一旁讨论的其他书生听见这装逼的话,悄悄翻了个白眼,故意大声道:“唉,你知道昨天澹台公子去了谭家胭脂铺买眉笔不?”

    他的同伴也很识趣,跟着一唱一和:“还有这回事?这眉笔不是都被咱们书院禁了嘛。”

    “哪来的谣言呐,还不是因为某些人,唉,许师父还夸我的字好看。”

    狠狠地阴阳怪气一通,那二人慢慢走远离开。

    刘长涛握着扇子的手一顿,面上还是那副纨绔子弟的模样,道:“铭淮不必介意他们的话,都是庸人。”

    陈铭淮脸色隐隐发青,艰难地点了点头,心想着明日的思辩会定要让他们哑口无言。

    陈铭淮朝着刘长涛声了几句。

    刘长涛面露难色,有些犹豫地道:“这样能行吗?”

    “听我的,准没错!你去办吧。”陈铭淮坚定地道。

    第二日,晌午过后,厚一书院众书生接二连三往弘毅书阁走去。

    弘毅书阁便是每次承办思辩会的场地,可容纳数百人。

    楚青栀本就是这次辩题的发起人,鲜明地反对陈铭淮的那篇杂文。身边也聚着几人持相同看法的,多是女学生。

    谭以也来到了弘毅书阁,每次思辩都会有书院外的人前来围观倾听,以往多是家境贫寒的书生,来蹭一蹭名师指点。

    这次倒是不同,放眼望去,在外围旁听的居然一半是女子,鹅黄嫩绿,声音娇柔。众书生看似目不斜视,实则在暗地里已经瞥了不知道几眼了。

    待人来得差不多了,此次的主审官清了清嗓子,正式宣布思辩会开始。

    楚青栀看了一眼谭以,送了个放心的眼神,率先向陈铭淮发问:“你以厚一书院学子的名义向文海杂报投稿,表示反对用眉笔写字,认为这是对圣人文章的亵渎,对吗?”

    陈铭淮毫不犹豫地点头:“没错,确实是我。针对这件事,我认为撰写文章在某种意义上乃是对先贤的追思,应当庄重且敬畏,而不是以戏谑态度,用女子闺房画眉所用的眉笔来亵渎。”

    话音刚落,底下便有一位招风耳的学生站起应和:“我也认同铭淮,圣人曾有言:‘属文必以正审待之,不可妄为也。’你们居然用眉笔作文,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陈铭淮与他微妙地对视一眼,心里感到满意:那刘纨绔虽然人糊涂了些,办事还是挺牢靠的。

    下首的学生们顿时议论纷纷,有的赞同地点点头,只有部分还沉默着。

    杂音越来越大,主审官敲了敲身边半人高的铜钟,浑厚的声音传遍弘毅书阁,学生们的议论也就低下来。

    谭以不便露面,隔着帷帽看着场中貌似不利的局面,心里倒还是很镇定,对方目前还没超出她们预设的范围。

    楚青栀笑了笑,道:“我认同铭淮公子所言。”

    底下的学生哗然,议论声比刚刚更响了,惹得主审官再敲了一次铜钟。

    “准确来,我同意他的写文章应该庄严不可戏谑。但请问这和用眉笔写文章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我用眉笔写就是亵渎吗?”

    陈铭淮似乎很不可思议楚青栀居然问出这样答案明显的问题:“当然!眉笔乃是玩物,用眉笔写字必然一文不值。”

    楚青栀又追问:“铭淮公子可曾听过《告阳郄张生书》?”

    陈铭淮点点头:“自然,这篇文是玉西前几日所做,文辞古朴,严密连贯,读来气势雄厚,浑然一体,是上佳之作。”

    “连铭淮公子都承认这篇文章上佳,那你可知,这是玉西姑娘头一次买到眉笔,用它所作?由此可见,文章优劣与用什么笔写毫无关系,自然也就谈不上亵渎了。”楚青栀道。

    “你这是诡辩!”陈铭淮还没话,那位招风耳忍不住站出来反驳:“文章优劣自然与用什么笔没关系,可这也不代表用眉笔不是对文章的亵渎!”

    “那你,用眉笔到底亵渎哪儿了?”楚青栀追问。

    “不顾先贤颜面,倾倒传统,毫无礼教之数。”陈铭淮赶紧开口,他感觉再不话,风头都要被那个招风耳抢光了。

    “那请问,我们是在科举考场上用眉笔了吗?我们是在官府公文上用眉笔了吗?只是私底下自娱自乐罢了,竟还要被某些居心叵测之人扣上一顶亵渎先圣的大帽子,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楚青栀激动起来,声音越发激昂。

    “得对呀,我原本用眉笔只是为了个乐趣,练练别的字体罢了。”

    “我也是,赶个时兴而已,那篇杂文得倒像是我们已经完全弃用毛笔了。”

    “所以太夸大了,把问题放大再扣个罪名,啧啧,真是浑身是嘴都不清。”

    下头的书生们议论纷纷,嗡嗡之声渐响,主审官再次敲了铜钟。

    招风耳一见形式不对,连忙道:“怎可用女子所用的眉笔写文章?!上不了台面!”

    楚青栀面含怜惜地回道:“你囫囵来囫囵去就这一句话,真是可怜。你敢在这里用女子的眉笔写文章上不了台面,那你敢招收女学生的厚一书院上不了台面吗?!”

    全场再次哗然,这个问题早在十年前就已经论过一遍又一遍了,早就有了共识,不然厚一学院如今也不会有女学生了。

    招风耳瞠目结舌,面对众多同侪犀利的眼光,根本不敢回答,讪讪地退后。

    楚青栀不肯放过,面向陈铭淮再次发问:

    “你敢如今太皇太后掌权的朝廷上不得台面吗?!”

    这个问题就算陈铭淮的脑子被狗吃了都不会应下!

    一反原先场下的热闹议论,此时鸦雀无声,如死般沉寂,一直眯着眼好像睡着了的主审官也微微睁开了眼。

    “你不敢。你只能一遍遍重复用女子的眉笔写文章是亵渎。那怎么,女子掌权就不是亵渎了?”楚青栀圆圆的脸上露出嘲讽之色。

    虽然很多人心底里是认同这句话的,但他们不能。

    谭以在底下看得真切,这就是权力的力量。若是大昭的最高掌权者不是女性,用眉笔来写文章怕是真会被骂到狗血淋头。

    陈铭淮张着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对方家世显赫,与皇室关系亲密,而他只是个商户之子,家里亲戚最高也就六品官,这话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应。

    “这……太皇太后自然是……是英明圣哲,学生无不敬仰。”陈铭淮呐呐回道。

    “她老人家曾‘方寸之心,如海之纳百川也,言其包含广也。’想来也不会计较你的一时失言。不过你却容不下这一支眉笔。”

    陈铭淮连忙拱手了一番感谢天恩的奉承话,接着回道:“便是能用眉笔写,也只是贵族大家的玩物罢了。”

    道这里,陈铭淮又有了底气,朗声道:“诸位也都知道,这眉笔价值不菲,细细的一支就要两钱银子,相当于一户康之家一月的收益。价格如此高昂的笔,谁能用得起。”

    楚青栀又看了一眼谭以,她带着帏帽瞧不清神色,一动不动,好像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眉笔的价格确实有些高了,不过谭家胭脂铺卖的眉笔也只是给姑娘们画眉用的,这用它来写字,乃是我们附加其上。”楚青栀压低生意道。

    陈铭淮像闻到血腥味的鬣狗,立马扬起了眉:“楚姑娘你也承认,这眉笔价贵。单就咱们厚一书院来,家境贫寒的学子就有百余人,全天下还有许多读不起书的苦命人。用这脂膏般的眉笔写成的字,就像用花椒涂墙、蜡烛当柴,令天下读书人寒心!”

    楚青栀再次看了一眼谭以,就见她微微点了点头。

    楚青栀笑了,对着陈铭淮道:“虽然你的几乎都是谬论,但谭家胭脂铺的东家是个厚道人,愿意再卖一种真正的硬笔,造福天下贫苦读书人。”

    底下的书生一个个都竖起耳朵,生怕漏了重要的信息。

    “谭家胭脂铺,会在三日后推出新的硬笔,质量更优,更好书写。”楚青栀顿了顿,看向陈铭淮已然煞白的脸和底下一位位读书人的殷切目光,道:

    “每支硬笔,只收三文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