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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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后我爱上了美剧,美国的高中生似乎总有开不完的趴体,谈不完的恋爱,相比之下中国的高中生却只有补不完的课以及写不完的卷子。

    但如今的我回忆起来,却总觉得正是那段奋斗的日子支撑着我,给了我往后困顿的时光里珍贵的勇气和不懈的坚持。

    2008年,一个铭刻在所有国人心中的年份。

    那一年,北京成为世界瞩目的焦点,中国开大门喜迎八方来客;那一年,股灾、雪灾、金融危机接踵而至,多难兴邦成为了一种信念;那一年,在男子110米栏起跑线前,刘翔因为伤病黯然离场;那一年,汶川大地震牵动了无数人的心,生离死别近在咫尺,八方支援感化众人。

    那一年,J省推出了奇葩的高考改革方案,无数考生成为第一批“试验品”赔上灿烂前途为改革者做嫁衣。

    当然,这件“嫁衣”后来被写满骂名。

    很不幸,我们就是那一批可怜的白鼠。

    高考成绩出分那天,我正在参加张潇晓的生日宴会。

    后来我们总是戏谑张潇晓,她的18岁生日,大概是她人生中最伤心的一次生日了。

    当时我们正在饭店,一桌子都是同届同学,大家正准备熄灯给张潇晓点生日蜡烛,忽然一个同学的电话响起来,她接通电话后脸色都变了,原来是她的妈妈来的电话,告诉她原定在晚上18点的高考出分提前了。

    出分的消息瞬间传遍整个餐桌,原本热闹的生日氛围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大家兴致寥寥地点了蜡烛,切了蛋糕,满心满脑都是自己的分数,用餐完毕大伙儿便纷纷告辞回家查分,预定好的KTV也因此取消了。

    回家的路上,我接到了妈妈的电话,电话那头妈妈的声音火急火燎:

    “你在哪儿呢?

    快回来,出分了!”

    “到了到了,我在楼下了。”

    我气喘吁吁地爬着楼梯,心里忐忑不安。

    台式电脑前,我和妈妈端坐着,妈妈把准考证推给我不断催促:

    “你快输号码。”

    我拿着准考证的手都在发抖,明明是大夏天但却掌心冰凉,当我用一根手指将准考证号一个一个敲进查询框后,鼠标对着后面的查询按钮却怎么也没有勇气摁下去。

    妈妈一把夺过鼠标,替我按下左键。

    然而等待的圆圈却一直在转,怎么也跳不到分数页面——同时间段查询的人太多,网页崩了。

    这种感觉非常糟糕,就像砧板上待杀的鱼,眼睁睁看着刀具悬在空中迟迟不落。

    我不停地按着F5,时间就在耳边“滴答”作响,我的心情也从一开始的紧张,跟着手中机械的动作而变得逐渐麻木。

    妈妈的电话一直响个不停,七大姑八大姨纷纷询问着我的分数,我听得烦躁不安。

    所以当分数页出其不意弹跳出来的那一刻,我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半分钟后,我感觉血液回流至大脑,思维意识也跟着被拉了回来。

    没有太多意外,我发挥稳定,和预估分相差不大,妈妈看到分数后赶紧联系班主任梁勇诚,梁老师告诉妈妈我的成绩稳稳地能上一本线。

    悬着的心终于安全落地,我和妈妈都长吁一口气,那些灌着速溶咖啡提神的深夜,那些浸泡在卷山题海里的日子,如今终于有了交待。

    自己的事情搞定,我又开始操心起别人来。

    我先了个电话给潇晓,怎料出师未捷,电话那头她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

    “茜茜,我政治考了C,完蛋了。”

    根据当年J省高考方案,除语数外三门主科计入总分外,还有两门选修是评等级的,张潇晓政治考了C,基本上意味着被大多数本科院校拒之门外了。

    “茜茜,难道就因为一门功课失利,我三年的努力就全白费了吗?”

    “茜茜,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晚自修我爸来学校食堂给我送饭的样子,那天下暴雨他淋得浑身湿透,还笑着把餐盒递给我,嘱咐我慢慢吃。”

    “一模那阵子我的心理压力很大,我爸就总是安慰我,丫头你放心,哪怕天塌下来也有我给你顶着。

    我当时就想着高考一定要考好,我是那么地想成为他的骄傲啊,哪怕一次也好。”

    “茜茜,如果我没有学上了,你我这辈子是不是就完了?”

    张潇晓是单亲家庭,她的爸爸原来是一名汽车修理工,两年前因中风住院导致右手活动障碍,被修理厂辞退后开了家电器维修的铺子,收入十分单薄。

    然而,就算经济再拮据,张潇晓的爸爸也从来不亏待闺女,心疼闺女功课辛苦,天天做营养晚餐风雨无阻地往学校送,张潇晓养得白白胖胖的完全是她爸的功劳。

    电话那头,哭泣声连绵不断,电话这头,我沉默以陪。

    大抵做子女的,对父母总是亏欠,我们这一代独生子女,从就被寄予了太多的爱和期待。

    可是,我们都是普通的孩,大多数的爱与期待总被辜负。

    虽然,我们都是努力的孩,但往往结果来得比过程重要。

    学会接纳所有的不尽人意,这大概就是成长的意义。——时候因为我作文写得不错,爸爸总是开玩笑地,闺女以后你当了大作家,爸爸给你当助理。

    导致在我少不经事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对未来抱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文艺且浪漫的想象。

    然而,这种幻想在面对现实的敲时,就变得不堪一击了。

    妈妈苦口婆心地劝导我,文学不能当饭吃,你的目光要放得长远些,才不至于将来找不到工作。

    嗯,找工作这件事儿是挺重要的,但也确实长远,长远到当时的我并不太在意。

    毕竟四年后的事儿,交给四年后再吧。

    所以,当我坐在学校的机房填写志愿表的时候,还是依照本心郑重地填上了S大影视编剧专业。

    马丁·路德金:

    我有个梦想。

    音乐栏目的导师问舞台上的学员:

    请出你的梦想。

    现实中有太多人为了生活汲汲营营忘记了初心,忘记了我缘何走到这里。

    而“梦想”短短两个字,却给人以冲破藩篱的冲动和勇气。

    我也有一个梦想,就是成为一名编剧,我有太多太多故事想要讲,如果有朝一日自己的故事能够被搬上荧屏,那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正当我沉浸在梦想的漩涡,为这难得的叛逆心跳不止、感慨良多之时,东子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拿着本子抄写着什么。

    “抄什么呢?”

    我不明所以地问。

    “抄你志愿啊。”

    东子头也不抬地。

    “不是,你抄我志愿干嘛?”

    我感到莫名其妙。

    “我们总分不是差不多嘛,学校发的那本填报指导太厚了,懒得翻。”

    东子终于把我的志愿一字不落地抄好了,合上本子准备离开。

    如果,能和东子一起考进S大……

    虽然这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但理性还是占了上风,我赶紧拉住他的衣袖:

    “我是文科你是理科,S大以文科见长,你得换个学校。”

    东子不以为然,手指敲着本子上的几个志愿,头头是道地分析起来:

    “你填的三个志愿,S大在上海,N大和H大在南京,我想学金融,S大金融系听不错,N大和H大也都是综合性大学,实力都不弱。”

    你对学校不是研究得挺透彻嘛?

    我腹诽。

    “你想学金融?”

    我问。

    东子高考考得还不错,特别是数学总分接近满分,但这几年金融一直都是热门专业,S大金融系的分数线被炒得很高,我担心他的分数不够。

    “是啊。”

    东子笑嘻嘻地凑近我耳朵:

    “我一直在炒股,赚了不少。”

    “今年不是股灾吗?

    你居然还有得赚?”

    我讶异。

    “股市里没有不能炒的时候,关键是要找准时机。

    我先走了,有机会慢慢和你讲。”

    东子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离开我们班的机房。

    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忽然觉得学霸光环加持之下,东子好像更帅了一点。

    反复检查志愿表,确认无误正式提交的那一刻,我感觉离梦想也更近了一点。——学校组织毕业旅行,地点位于邻省的M市。

    大巴车缓慢地行驶在蜿蜒的盘山公路上,坐在我身边的周琳因为晕车呕吐不止,我不得不照顾了她一路。

    高一分班后,我们仍在一个班,因为曾经一起做语文课代表的交情,我们的关系一直不错。

    作为今年江城市的文科状元,她近来颇受媒体追捧,记者问得最多的问题就是“学习秘籍”周琳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憋出几个字来:

    “兴趣使然。”

    在我看来,勤奋固然是提高学习成绩的优秀品质,但在天赋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我自诩语文成绩不错,然而人生在世就怕比较,面对周琳我的自信溃不成军。

    她可以在考场洋洋洒洒写就骈文俪句,也可以滔滔不绝讲述上下五千年,《蜀道难》、《过秦论》这种古文长篇她更是可以分分钟背下来。

    然而,学神也有软肋,比如前庭功能敏感导致晕车。

    大巴车抵达旅舍,她已经虚弱到需要我搀扶着才能下车。

    旅舍建在半山腰,由几栋古色古香的别墅组成。

    因为文理科的男女生比例不均,所以房间安排并不限以班级为单位,我和周琳被安排与理科班女生同宿。

    当我们背着沉重的行李包“哼哧哼哧”爬上楼梯,二楼房间内传来了清晰的对话。

    “……

    这么好的机会,你和他表白吧。”

    一个女生的声音,像是在撺掇着什么。

    “他要是拒绝我怎么办呀?”

    另一个女生的声音,我听出来这是聪鸣。

    “你喜欢他这么久,不试试怎么知道。”

    “可是,何羽茜她……”

    聪鸣似乎显得犹豫不决。

    因为偷听墙角这种行为不太道德,我和周琳本来都已经算敲门进屋断这番谈话了,但冷不丁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我刚准备迈出去的动作猛地一滞。

    周琳看了看我,不言一语陪我停在门外。

    “你不会还在替那个心机婊考虑吧?

    聪鸣,你可别傻了。

    口口声声和你赵东屿有女朋友,一扭头就坐到赵东屿单车后座搂搂抱抱,还和郑泽楷牵扯不清,她多能耐啊,臭不要脸!”

    一门之隔,我的脸一会儿冷一会儿热,难堪极了。

    抬头对上周琳复杂的眼神,我感到一阵无力,不想做任何解释,只想逃离。

    “你先进屋吧,我出去转转。”

    我闷声对周琳道,然后转身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