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在何羽茜家借宿了两晚, 张潇晓提出要请何羽茜吃顿午饭。
因为腿伤未愈,何羽茜向钱杰请了三天假,中午坐着轮椅出门赴约。
约定的地点离何羽茜的住所并不远, 出门左拐500米,穿过一条马路就到了。
那是一家新开业的东北土菜馆,何羽茜远远地就看到饭店的迎宾横幅, 娴熟地转动车轮过人行横道。
正是午休时分,周围写字楼的白领们下班了,踏着高跟鞋“啪塔啪塔”地朝前走,何羽茜转动车轮的速度到底还是比不上双腿摆动的频率, 汹涌的人群逐渐将她甩在后面。
不时有人回头看她,在看清何羽茜清隽的面容后流露出一副怜悯的表情,复又转身离开。
何羽茜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努力转动着车轮, 这就是她大多数情况下不愿意坐轮椅的原因——她害怕从别人脸上看到这种怜悯的表情。
“吱——”不知为何, 轮椅轴承突然发生故障, 无论她使出多大劲儿都没办法转动车轮。
马路对面的信号灯显示由黄转红,在线后等候的汽车陆续启动, 而她孤零零地停在马路中央,耳边全是尖锐的鸣笛, 洪水猛兽般地咆哮。
一辆右拐的汽车许是没有看清路况,直愣愣地朝着何羽茜的方向驶来,何羽茜心里一慌, 下意识地将车轮向右转动, 哪堪想轮椅朝右侧直接翻倒了过去!
何羽茜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距离她一米之外响起汽车急促的刹停声,她重重地吁了一口气, 还好,没撞上来。
在驾驶舱愣神了半天的司机缓缓开车门,犹豫着上前查看情况,却被一个快速袭来的身影挡住了视线。
赵东屿喘着粗气连连发问:
“没事吧?
有没有哪里受伤?
能听见我话吗?”
何羽茜翻开手掌,刚刚双手在撑地的时候被磨破了,伤口里还能看到细碎的砂石。
赵东屿见了,低头替她将砂石吹去,然后把何羽茜心翼翼地抱起来,满是心疼地:
“走,我们去医院。”
何羽茜靠在他宽厚的胸膛,心底一片柔软,是他来了啊。
不远处的司机频频着抱歉的话,何羽茜大度地朝他摇摇手示意没关系,毕竟是自己的轮椅出故障在先。
可是,他怎么会在这里呢?
万一被狗仔拍到怎么办?
他又该被瞎写一通了吧?
怀里的人儿略有挣扎地:
“我没什么大碍,快放我下来吧。”
一辆黑色的迈巴赫缓缓停靠在路边,一名年轻人绕过驾驶室开右侧车门。
赵东屿并不理会何羽茜的话,将她轻轻地放在了后排座位上,替她系好安全带,随后绕道坐到了她的身旁。
柯将侧翻的轮椅折叠好放入后备箱,然后跑着进入主驾位。
还是透过后视镜,他悄悄地观察着后座上的两个人,老大刚刚救下的这个女人看着竟然有点眼熟,只见她素面朝天,但却胜在皮肤白皙,清秀水灵,此刻正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柯,去中心医院。”
老大的声音沉沉地从脑后传来。
“好的!”
柯收回视线,汽车在新安路平稳地行驶着。
见汽车离约定的那家东北土菜馆越来越远,何羽茜忙:
“我真的没事,中午我还约了人吃饭,你快把我放在附近没人的地方就好。”
约了人吃饭?
钱杰吗?
赵东屿面色冷了下来。
见赵东屿冷着脸不话,柯只得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前开。
看来这个女人对老大来还挺重要的,难道她就是传中的何编剧,老大正在追求的人?
“哎,我和你话呢,快放我下来!”
何羽茜语气着急了起来。
赵东屿却捉住她的手,摊开她的手掌,语气不善地:
“手都破成这样了,还有心思约会呢?”
何羽茜想要挣脱开手的禁锢,无奈对方的力量大得惊人。
“我一会儿在水龙头下面冲冲就好了。”
她嘟囔着。
“柯,开快点!”
赵东屿催促着,恼怒着,紧紧攥在她的手腕不松劲。
距离中心医院还有段距离,柯踩了脚油门,离开拥挤的街道,驶入城市高架。
车里气氛有些凝固,柯认真开着车,脑袋里不断盘算着后座这个女人自己究竟在哪里见过。
车后座沉默了片刻,传来了那个女人的声音:
“潇晓,抱歉啊,我临时有点事儿不能来了……
你刚开完会?
那就好……
嗯……
没事,我们改天再约!”
“张潇晓?
你中午约的是她?”
赵东屿转头看向她,女人似乎还在因为他的专断而生着气。
“嗯。”
车后座继续安静无声,柯却敏感地察觉出老大的心情变好了。
有一丝模糊的记忆从脑海中飘过,他立即抓住——他好像在老大的家里看到过一张他们的合影!
要看到这张合影也算是机缘巧合。
那天赵东屿在片场拍戏,有一份重要的文件落在家中急需要签,便嘱咐柯回去拿。
柯发誓并没有要偷窥老大隐私的意思,因为赵东屿文件就放在书房的桌子上可是他怎么都找不到,于是便拉开了书桌的抽屉,一个倒放着的相框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么诱人的秘密摆在眼前岂有不看的道理?
相框翻过来,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张合照。
女孩穿着嫩黄色的连衣裙,巧笑嫣然地盯着镜头,她的身旁是学生时代的赵东屿,简单的白色T恤和水洗牛仔裤,修长结实的胳膊揽在女孩的肩膀上,慵懒的神色里透露出一股少年独有的意气风发。
那是柯不曾见识过的赵东屿,年轻气盛,明媚阳光,与现在沉稳冷峻的性格完全南辕北辙。
难道何编剧就是老大的初恋女友?
柯被自己的这一惊人发现震撼了,他可是早就听公司老同事过,老大刚出道的时候因为绯闻太多,初恋女友一怒之下和他提了分手,从此杳无音讯。
所以现在这是……
破镜重圆?
当红影星对初恋念念不忘,时隔五年再续前缘。
惊!
原来他竟是痴情种!
粉丝哭晕在厕所,直呼太感人!
柯脑补着网络上可能会出现的各路营销号狗血标题,感慨自己如果哪天失业了,或许可以去当狗仔混口饭吃。
当然,老大对自己这么好,只要他还需要我一天,我就要尽自己所能把他照顾好。
柯对着空气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好开车!”
老大沉沉的声音又在脑后响了起来。——何羽茜的手并没有什么大碍,但赵东屿还是执意带她到医院拍了片子,确认没有骨折或是骨裂才放下心来。
从医院返回何羽茜公寓的路上,赵东屿试图握住何羽茜的手,却被对方触电似的抽了回来,他自嘲地撇出一抹苦笑,很多事情不再勉强,有些事情也不必急在一时,毕竟来日方长。
黑色迈巴赫平稳地停驻在单元楼下,赵东屿率先下车调整好轮椅,准备推何羽茜上楼。
“不用了,我是腿不行,但推轮椅的力气还是有的。”
何羽茜语气冷冷地。
身体的残缺是她一辈子的痛楚,而这是属于她最后的骄傲。
“抱歉。”
赵东屿松开双手,后退两步,转身向柯吩咐了两句。
何羽茜等待着电梯,余光瞥见迈巴赫驶离了视线,而赵东屿却仍停留在原地,迈着一双长腿向自己走过来。
逆光,何羽茜看不清他的表情,心脏剧烈地跳动,但表面上却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并不理睬他。
单元楼电梯狭的空间里拥挤地站在五六个人,大爷大妈拎着菜篮子彼此寒暄,一对年轻情侣低声交流着什么,不时抬头看赵东屿一眼。
而被盯着的人,表情藏匿在一副深色的墨镜后头,薄唇微阖,意味不明。
电梯在何羽茜所在的楼层张开了门,何羽茜推着轮椅出来,赵东屿紧随其后。
电梯门关上的刹那,从里面传来激烈的讨论:
“我敢肯定刚刚那个人就是赵东屿!”
“可是他怎么会在这儿?
难道他和十一楼那个瘸女人认识?”
瘸女人……
真是刺耳……
赵东屿愤怒的气血涌上头颅,恨不得重返电梯找那人一架。
一旁的女人不发一声,不言一语,默默地在背包里翻找钥匙开门,就在她准备关门谢客之时,赵东屿眼疾手快地撬开了门缝,用讨好的语气:
“口渴了,给杯水喝吧。”
赵东屿捧着水杯,陶瓷的马克杯身上画着一只可爱的猫咪,娇憨的模样像极了年轻时候的女主人。
然而,女主人现在冷着一副面孔,冰山一样难以靠近。
怎么回事?
明明之前也不像这般冷漠。
“喝完水你就走吧,我累了,需要休息。”
冰山开口下着逐客令。
好不容易进了家门,岂有拔腿有人的道理?
“不要。”
某影星拒绝得倒也干脆,垮垮地躺进客厅的布艺沙发里,抬着一双乌漆漆的丹凤眼看着眼前人,颇有些泼皮无赖的劲头。
要不能和什么人讲道理,无赖便是。
此人在外人看来什么模样不必赘述,媒体天花乱坠的褒奖连篇累牍,但在何羽茜看来,就是脾气上来不讲道理的混世霸王。
何羽茜气鼓鼓地白了他一眼,转身进了卧室,真不是她想要故意冷漠,只是他们真的不再合适了……
或者,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与他相配了。
这个道理,聪明如他赵东屿,怎么会不懂呢?
卧室里的光线晦暗,何羽茜躲在斗橱与墙壁间隔的角落里,眼泪翻涌而出。
情绪的复杂程度,不亚于解答一道超纲的数学题,明明对他还是止不住的心动,明明除了他再也爱不上其他人……
她很少会去抱怨命运的不公,但来自外界的无论是悲悯还是偏见抑或嘲讽,还是能够轻而易举地将她刺痛,就比如刚刚在医院,一个过路女人看向赵东屿复又看向自己的表情变化,再比如刚刚在电梯间里的那一句“瘸女人”窗外的光线隔着窗帘透进来,又明转暗,屋外响起密码锁开启的声音,随后大门阖上,归于沉寂。
虽然嘴上着让他走,可他真的走了,旷野无边的寂寞却又涌上心头。
何羽茜抹干眼泪,嘴角漾起一抹自嘲,开了卧室的门。
客厅里亮起了灯光,何羽茜的眼睛一时适应不了,眯了起来。
待她重新睁开双眼,吃惊地发现餐桌上摆满了美味的食物。
他,竟然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