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赵东屿深陷在沙发里, 沉思良久。
他当然明白何羽茜在顾虑什么,如果换做是他,不在意是不可能的。
他也知道仅凭一封深夜的书信, 是无法将自己想的表达清楚,有些话还是要当面。
思忖着如何开口,在心里反复着草稿, 不知不觉天色已暗。
肚子“咕噜咕噜”地响了起来,他揉了揉肚皮,开手机的大众点评,开始搜索附近好吃的店。
葱爆羊肉, 蒜蓉龙虾,北京片皮烤鸭,水煮美蛙鱼片,干锅花菜……
赵东屿把她喜欢吃的菜色全部点了一遍。
何羽茜的房子虽然是租的, 但厨房里的器具倒是很齐全, 赵东屿开橱柜将碗盘一一拿出, 再将点的外卖倒出来摆好盘,正在摆碗筷的时候何羽茜的房门开了, 她眯着眼睛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睁开眼睛的时候瞳孔里写满惊讶。
“你醒了?”
赵东屿将手上的水珠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 熟稔地:
“快去洗把脸,开饭了!”
不知道粉丝们看到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赵东屿此刻兜着围裙摆碗筷的样子会作何感想?
何羽茜的心底暖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 她很快调整心情, 将感动的情绪强制性地压了下去。
“你什么时候会做菜了?”
何羽茜忍不住戏谑地问道, 光看那餐盘里的菜肴,光泽可口的成色, 香气扑鼻的味道,就不可能是他做的。
更何况,厨房里一点油烟味儿都闻不到。
“看破不破,还是好朋友!”
赵东屿笑着,语气亲密的仿佛五年时光根本没有改变任何东西。
好朋友……
何羽茜怔愣了片刻,缓缓开口道:
“东子,我们坐下来好好聊聊吧。”
拉出餐椅,何羽茜扶着桌沿坐了下来,拐杖摆在侧边桌椅的夹缝里。
赵东屿将汤勺递给何羽茜,自己在她的对面坐下。
“你先,我听着。”
赵东屿凝视着对面的人儿,表情平静而又认真。
在一起后,她很少叫自己东子,一般都会略带撒娇地唤他赵东东。
何羽茜其实也没想好要如何开口,磕磕绊绊地道:
“那个……
信我收到了。”
“嗯。”
“五年前,你的经纪人来找过我……
那时候你刚出道,她就觉得我们不合适。”
何羽茜清清浅浅地着,赵东屿双手交叉握住安静聆听。
“那天是圣诞夜,本来我们约定要去中央大街看烟火的,可是你因为剧组有应酬回来得很晚,我在等你的时候又想到顾炎和我的那些话……
我很生气,你回来后我们因为一些很的事情大吵一架,我特委屈,便收拾行李出门了。”
窗外淅沥淅沥下起雨,何羽茜的眼眶晕染上湿气。
“当时我只是赌气,我从没想过从你的世界里消失,可是突如其来的一场车祸,让我再也没有办法出现在你的面前了。”
“你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却一直蒙在鼓里……”
赵东屿急切地。
“不,你先听我完。”
何羽茜声音哽咽。
“当时汽车碾压上身体的时候,我曾有过几秒绝望的思考——我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再见到你了,生离死别的那种。
当我从病床上残喘醒来,我还有过短暂的庆幸,庆幸自己福大命大,直到我看到了空荡荡的裤腿……”
“你没经历过可能不了解那种心情,我当场疯了一样地尖叫了出来,比看恐怖片儿还带劲。
我在病床上躺了好几天,拒绝任何进食,拒绝任何问候,我爸妈还担心我是不是得了自闭症。”
“当我终于能够认清现实,幻肢痛开始让我彻夜难眠。
被救的那个孩子的父母来到我的病床前,提出他们在法国有认识的医学博士,正在做关于这方面的研究,可以有效抑制大脑皮质功能重组的程度,我考虑了再三决定去试一试。”
“为什么……
事发当时不告诉我?”
赵东屿再次断她的话,眼睛死死地盯着桌面玻璃映衬出的她的倒影,语气沉痛地发问。
“为什么……”
何羽茜苦笑着咀嚼这三个字,嘴角流露出苦涩的意味:
“因为你是赵东屿啊,风头无两的赵东屿,光芒闪耀的赵东屿,风流倜傥的赵东屿……
也是我一个瘸女人,根本无法匹配的赵东屿。”
“何羽茜!”
赵东屿生气的喊出声,他气她怎么能够这样自己,这样妄自菲薄。
“难道我错了吗?
这么多年了,我终于能够稍许坦然地接受别人对我的这个称呼了,当别人再用怜悯的眼神看我的时候,我也不会难受到想要撞墙自残了,你知道的,我内心还算强大,但却远远还没有强大到能够再见到你的程度。”
“五年前,我就反复叮嘱父母朋友,一定不能告诉你任何关于我的行踪。”
“何叔叔后来告诉我,你是和郑泽楷一起出国的,我还以为你是和他……”
赵东屿懊恼不已,如果不是自己误解得太深,以为何羽茜是因为和自己分手而选择和郑泽楷相伴出国,他或许会更早接近事情的真相。
“郑泽楷正好考上了法国学校的研究生,我和他一起乘的飞机。
也多亏了他,在法国疗养的那段日子里,他帮了我很多。”
赵东屿沉默不语。
客厅的吊灯橙黄色的光将他的半边侧脸得透亮,而另外半边则笼上了阴影,晦涩难辨。
“我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你会去法国找郑泽楷,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你。”
何羽茜继续道:
“我只想平平淡淡地过完下半生,所以……”
不等何羽茜完,不给她盖棺定论的机会,赵东屿抢先一步道:
“所以,做我的战友。”
“诶?”
何羽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如果暂时无法做我的恋人,那么先做我的战友吧。”
“这么多年了,你还在追查?”
何羽茜短路的大脑即刻修复,问道。
“嗯,蛰伏多年,是时候出击了。”
赵东屿骨节分明的食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板。
“好,要我怎么帮你?”
何羽茜回答得干脆。
“明天陪我去趟蓝湾景域,我想要会一会那个肇事司机王力。”——五年前,王力因为交通肇事罪锒铛入狱,判刑三年。
因为在狱中表现良好,被减刑提前出狱,这些年赵东屿一直在暗中观察他的动态。
王力刚出狱的那阵子,并没有什么异样。
他放弃了原先干了多年的运输工作,在餐饮配送平台当一名骑手,没过半年便辞职风风光光地返乡,在农村宅基地盖起了三层楼房,在村头开了家超市,又过了一年超市变大超市,还买了辆宝马五系,人前人后被人称作“王老板”就在前不久,赵东屿的私家侦探来报,王力斥资六百七十五万元在海城购入一套精品住宅,准备作为婚房使用,目前正在装修。
当年的狱中人如今发迹,买房买车当老板,娶妻生子走上人生巅峰,表面看来是一段多么完美的逆袭之路啊。
然而,任何突然的发迹都藏匿着端倪,赵东屿早就对他心生怀疑。
蓝湾景域位于海城的东城区,虽然位置偏了些,但胜在区环境好,周边配套也齐全,房价在海城居高不下的市场中也很有比较优势。
赵东屿载着何羽茜驶入区一栋单元楼下,耐心等待着蛇的出洞。
“一会儿你就在车上等着别下来,帮我好好观察他的反应。”
赵东屿将车中的空调调至合适的温度,向何羽茜吩咐道。
“好。”
何羽茜配合地答道。
过了大概半个时,王力和一个包工头模样的人一起走出单元楼,两人一来一往地交流着什么,随后包工头向他点头哈腰,笑嘻嘻地先走了。
王力待在原地,从咖啡色的皮夹克兜里掏出一包软中华,弹出一根塞进嘴里,又从裤袋里取出一只金光闪闪的火机点火。
忽然一阵风吹过,火苗灭了,王力朝地上啐了一口痰,单脚支在石阶上用手护住火机点烟,裤腿向上袭了一大截,裸露的皮肤上纹了一条缠绕在脚脖子上的蛇。
何羽茜从车玻璃看过去,她看到了那个纹身,忽然一股冷意席卷全身。
赵东屿并未发现身旁何羽茜的异常,他再次叮嘱她好好在车上呆着,然后推开车门朝王力走去。
单元楼楼下,王力还在吞云吐雾地滑动着手机屏幕。
“王老板好!”
赵东屿高声喝道。
王力抬头,看清楚眼前来人,瞳孔骤然放大,惊惧的表情一览无余。
他显然是认识赵东屿的,却又故作咳嗽两声,努力平复心情后问道:
“你是谁?”
声音还是有些发颤。
“不好意思,看来王老板日理万机,不怎么关注娱乐头条,那我先自我介绍一下。”
赵东屿不疾不徐地笑着。
“我叫赵东屿,是个演员,我的父亲你也认识,他叫赵庆丰,五年前——死于你的车下。”
王力的国字脸一下子紧绷起来,警惕地问:
“你,你,你找我干嘛?”
赵东屿的表情依然春风和煦:
“听闻王老板即将大婚的喜讯,特来道贺祝喜。
李梅女士和你非常般配,她肚子里的宝宝应该也很健康。”
“这,这些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你到底要干嘛?
当年是一场交通意外,我该服的刑都服了,你不要再来找我!”
王力的嗓门儿一下子提高了许多,语气也慌乱了许多。
“哦?
果真是一场交通意外?”
赵东屿的个子很高,从上而下逼视着王力,眼神开始变得犀利。
“……
是!
当时我喝了酒,没有看清路,就是意外,就是意外!”
王力昂着脖子,激动地。
“王老板,我送你一句话,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如果你做了亏心事……
夜半时分也多替自己的妻儿考虑考虑。”
赵东屿伸手拍了拍王力的肩膀,王力像触电一般快步离开。
赵东屿盯着王力仓皇逃离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视野里,才转身走向远处停靠的轿车。
直到他上了车才发现,何羽茜的状态简直糟糕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