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昨夜窗帘忘了拉紧, 清的阳光从缝隙悄溜进来,照在床单的皱褶上,毯子大半掉落在地上, 并着凌乱堆放的浴巾和睡袍,给想象以旖旎的空间。
赵东屿一夜无梦,好久没有睡过如此酣畅好觉。
睁开迷离的双眼, 下意识地伸手探向身边的位置,却是空空荡荡,连一丝余温都没有残留。
心下一阵慌乱,她又逃跑了?
在一夜缱绻缠绵之后……
不是, 这个女人,是把自己给白嫖了?
赵东屿自嘲地勾起嘴角,她何羽茜可真行。
床单上是斑驳的痕迹,昨晚的战况有多激烈, 现在的心情就有多不爽。
赵东屿臭着一张脸, 将床单胡乱拧成麻花状扔进洗衣机, “砰通”一声关上门,滚筒里白色的泡沫一上一下地翻腾, 许是哪里的零件出了问题,“吱呀呀”地发出不满的抱怨来。
——何羽茜一大早被房东的电话吵醒, 电话那头的女人操着一口上海崇明方言,她挑着关键字句勉强听明白,现在租住的房子最近被卖掉了, 那头催着她赶紧搬家呢。
大清早迷迷糊糊地醒来就被告知强制退租, 何羽茜的胸腔闷闷地疼, 心跳飙升到100次,她颤抖着手将电话挂断, 脑子里一片空白,房东限她一周之内搬出去,可沪市的房源有多紧张她又不是不知道,这么短时间内怎么可能找到合适的房源。
何羽茜平缓了好一阵义愤不平的心情,朝里转了个身,在看到他的刹那忘记了生气。
昨夜折腾到很晚,赵东屿还在枕边沉沉地睡着。
也难怪五音不全还能混上现在的咖位,多少女生为了这张脸疯狂CALL。
她伸手轻柔地抚摸着眼前的睡脸,感受着他均匀的鼻息。
别女生了,就连自己也不能幸免。
一想到昨晚自己的流氓行径,何羽茜只想挖个地洞钻进去,真是太羞耻了,之前还和他一刀两断,不再见面,转头却又趁着人家醉酒的时候偷吻,赵东屿会怎么想她啊?
他昨天好像喝了不少酒,后来的一切会是酒后乱~性吗?
根本不及细想,何羽茜捞起散落一地的衣物匆匆套上,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初秋的清带着凛冽的冷,何羽茜的双腿软得颤,她努力克制自己不去回想昨夜的桃色片段,从兜里掏出手机给张潇晓电话。
电话接通,还不等何羽茜开口,那边就传来了八卦的女高音:
“我听谭耀了,你昨晚在赵东屿家过夜了?”
“嗯……”
“怎么样怎么样?”
电话那头激动得都扬起了颤音。
“什么怎么样……
不是,你怎么又和谭耀扯到一块儿了?”
何羽茜敏锐地抓住话头,一计反勾拳出得漂亮。
谭耀和张潇晓还是通过她认识的。
上大学那会儿,谭耀带着一哥们儿来学校找她蹭饭。
都N大美女多,所以谭耀这番可是揣着私心来的,保不准和美女来一浪漫邂逅,他这单身狗的臭名就可以摘掉了。
而巧在正是那两天,张潇晓也坐动车从隔壁城市跑来投奔何羽茜,她比高中又胖了些,一张脸肉嘟嘟的,但胜在一双眼睛大大的,灵动又漂亮。
两拨凑一桌,何羽茜请他们在学校食堂三楼吃烤鱼。
后来谭耀私下里和她听过张潇晓,可惜流水有意落花无情,张潇晓看上了和他一起来的那帅哥,并且一见钟情到炽烈,得知对方喜欢骨感美女,特意去中医馆针灸治疗,加上克扣餐量,一年的时间瘦了整整40斤。
然而这场轰轰烈烈的单恋还是失败了,那哥们儿在她表白之后火速找了个女朋友,竟然是前凸后翘的丰腴卦。
这段故事谭耀是知道的,那哥们儿在宿舍里颇为自得地吹嘘过,还扬言“之前肥得和猪一样,也不知道怎么瘦下来的”然后他就被谭耀揍了。
这一揍,谭耀学生会主席的头衔没保住,并被学校公示警告。
他很生气,随手发了条短信到张潇晓的手机,“减什么肥,丑死了。”
从此,张潇晓和谭耀结下了梁子。
作为“介绍人”这些年何羽茜被两头夹击,快被湮没在两人对彼此的吐槽中。——茜茜,你谭耀是不是有病,我胖还是瘦关他屁事?——同桌,你那朋友什么破眼光,以后你可得好好替她把把关……
“你问我和谭耀啊,还不就是前一阵子我失恋,在酒吧包夜的时候恰好遇上。”
张潇晓轻轻巧巧一笔带过。
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人家俩现在可是站在一条战壕里的吃瓜群众呢。
“潇晓,有个事情想要麻烦你。”
张潇晓有个朋友是做房屋中介的,手头资源多,何羽茜拜托她帮忙留意“珑府”附近有没有价格便宜点的套间长租。
“珑府?
黄浦江边的高档区,那地段怎么可能有你要的便宜房子?”
张潇晓觉得何羽茜一定是脑子进水了,哦不,保不准是因为“新婚燕尔”冲昏了头脑。
何羽茜的确是被冲昏了头脑。
她自嘲地笑,勾出一个孤独的弧度,光顾着思虑如果搬家就住在离他近一点的地方吧,哪承想他们可是两个世界的人。
距离感再次横亘在眼前心尖。
“也是……
能短期内帮忙找到一个合适的房源就行,感激,爱你!”
掐掉电话,何羽茜艰难地挤进地铁口密集的人群,赶回出租屋收拾东西。
对于漂泊在大城市的异乡人,一套房子可以改变所有困难窘境。
哪怕一点呢,何羽茜被人群裹挟着踏进地铁的时候想,老破都没关系的,我一定要靠自己在这个城市扎下根来。——傍晚时分,夕阳西斜,何羽茜站在出租屋自客厅伸出的阳台,最后一次理花架上的花花草草。
这是喧嚣的城市里唯一能让她沉静的角落,给花盆除完草,再量一眼这个住了三年的房子,有些恋恋不舍地推着行李箱出门。
她的行李很少,只一个大行李箱就够装。
当初就是因为担心日后搬家不便,所以极少添置不需要的物什,至于那一阳台的花草,这里既然适合生长就留下吧,别像她一样做个漂泊的旅人。
张潇晓在门外替她接过行李箱,一下楼又看到被某人拉来当司机的谭耀。
呦,看来两人进展不错嘛,何羽茜朝张潇晓促狭地笑,并凑近低声:
“其实谭耀还挺不错的,你空了考虑考虑。”
张潇晓朝谭耀的方向看了一眼,脸上些微发烫,并不答话。
中介那朋友帮忙找的房子位于郊环,离市区十万八千里,但好歹是套电梯房,方便上下楼,周边的商店应付日常够用,地铁口走上个十分钟也能到达。
一周之内能够在沪市找到这样的房子,何羽茜已经很满足了。
新房子收拾妥当,何羽茜请张潇晓和谭耀就近吃了顿便饭。
饭桌上,不知怎么的就提到了赵东屿。
“老赵最近在忙什么呢?
你搬家也不见他来。”
谭耀吸溜着一碗酸辣粉,吃得嘴唇通红,额前密密布着一层细汗。
今天又是当司机,又是搬行李,又是扫卫生的,忙乎了大半天,可把他给累坏了,要不是张潇晓电话给他,这苦差事不是该落在他赵东屿头上的吗?
张潇晓的脸涨得通红,这家店的酸辣粉可是真辣啊,奈何附近就这一家能迈得进去脚的饭店了,何羽茜以后住在这儿看来要吃不少苦,那个杀千刀的赵东屿,怎么忍心让她经历这些的。
然而谭耀在场,她的怒气不便发作,只能委婉地问:
“对啊,你和赵东屿进展怎么样啦?
上次一岔就忘了问。”
何羽茜从红汤中夹起一筷子米粉,刚吃一口就被呛得咳嗽连连,谭耀赶紧给她递水,张潇晓则扯了纸巾帮她擦拭嘴角洇开的汤汁。
只要我咳嗽够久,你们就问不到我,何羽茜抱着一丝侥幸,咳得更厉害了。
一顿并不那么愉快的晚饭结束,何羽茜怀着歉意向两位好友道别,并强调等有机会一定请他们去淮海路吃大餐。——回到住所,何羽茜反手将房门阖上,精疲力竭地倚在餐椅上休息。
直到现在,她才有时间好好量这套房子,一居室的套间,厨房和厕所并排在北侧,一间10平米左右的卧室靠南,阳台和客厅呈直线型排布,全屋的装修采用的是劣质的板材,家具不少地方都外翘损裂。
昏暗的灯光忽明忽暗,看来灯泡需要再更换一通。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谁让这是短时间内能找到的最适合她的房子了呢?
先凑合着住吧。
手机在背包里嗡嗡地震动,她心里一动,赶忙拉开包包拉链。
在看到屏幕显示“Mummy来电”时竟然心存一丝失落,为了不让家人担心,她迅速调整好心情,语气轻快地接通电话。
“喂,妈妈——”“茜茜啊,最近你都好吗?
工作忙不忙啊?”
“我都好,最近刚接手了一个剧本,我是组长呢。”
何羽茜不无骄傲地,大概只有在妈妈面前,才可以这般自然地炫耀一番。
可惜妈妈向来吝惜表扬,“那你要努力哦,把工作干干好,当然一切还是要以身体为重,最近腿还经常疼吗?”
截肢后的幻肢痛,痛得惨烈,亲眼看到女儿疼得发颤呻~吟,当妈的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不怎么疼了,你放心啊。”
何羽茜攥着手机的掌心渗着汗,她总是这样,如果了谎就会掌心冒汗。
“你这孩子,有什么事从来不和我们。”
何母心里发涩,当年出了那样大的事故,只觉得天塌了一般,天天以泪洗面,倒是女儿反过来安慰她。——还好当年没听你的话去练跆拳道,不然空练一身功夫也白费了。——失了一条腿而已,人家杨过断臂还不是照样当大侠啊。——妈你放心,我就不信命运还能压垮我。
出事后,女儿执意不让他们和赵东屿联系,她明白女孩脆弱的自尊心,便让她爸出面,和那头急的焦头烂额的赵随便扯了个谎。
待在法国短暂的调养回国后,女儿又执意留在沪市工作,当时她劝得都发脾气了,毕竟女儿这种情况还是靠在自己身边方便照顾,但丫头就是一根筋不松口。
这么些年过去了,女儿独自一人在沪市闯荡,当妈的怎么可能放心得下。
可是夫妻俩都还没有退休,只能望洋兴叹。
“丫头啊,你魏姨不是有个亲戚在沪市吗?
听那个亲戚家儿子和你差不多大,在国企上班,各方面条件都挺不错的,你空了和人家见一面。”
何母近来一直操心着女儿的婚姻大事,奈何“咸吃萝卜淡操心”当事人一点不在急的,相反自从当年那场事故发生之后,女儿就没有正儿八经地谈过一场恋爱,颇有一种要孤独终老的意味。
孤独终老是铁定不行的,女儿身体这状况摆在这儿,身边总得有个人帮衬着,好代替父母之责照顾她的后半生吧。
“妈,我不想……”
话还没来得及有出几个字,就被电话那端呛断。
“不想什么不想,就是去吃个饭,哪怕交个朋友也好。
就这么定了啊,我把那个男孩儿的微信推给你,你今晚就给我加上好友。”
电话戛然而止,耳边呈现出死一般的沉寂。
没过一会儿,母亲就推来一张名片,头像是一片浑浊的黑色,让人看了毛骨悚然。
这人心理没问题吧?
不然怎么会同意和一个截肢的女孩儿相亲?
何羽茜深深地叹了口气,果然自己也加入了百万相亲大军。
相亲这种事情吧,有一就有二,一旦她松口应下,等待她的将会是再三再四的狂轰滥炸。
光想想就头疼呢。
鬼使神差的,她把页面又切换到了通话界面。
上下翻滚着一则则通话,好不容易才翻到赵东屿的名字,日期显示还是一周前,那个被跟踪的恐怖夜晚,那个缠绵悱恻的心动夜晚。
什么嘛,竟然连通电话都没有?
何羽茜气鼓鼓地想,难道真的是喝醉酒把脑子喝当机了?
再不济,好歹来个电话关心一下嘛,万一那个变态纹身男死性不改又来搞跟踪了呢?
不联系拉倒,本来就决心一刀两断的,谁离了谁还不能活啦?
她烦闷地敲着桌面,回馈她的是清脆的“咚咚”声以及手指关节清晰的疼痛感。
手机切换到微信界面,犹豫片刻后,像是壮士断腕般点击了推送名片“末日蓑翁”申请加为好友。
哼,老娘要去相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