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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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珑府临江的超级豪宅, 三个男人聚在上了锁的密室内,围着一张白板和一桌子材料严肃地讨论着什么。

    三人均是业界翘楚,对各自领域的内容可谓信手拈来, 而不同领域的串联交互正好将密谋之事捋出愈发清晰的脉络来。

    “当年赵伯父事件的关键线索,也是目前唯一浮上水面的一号人物王力,目前已出狱, 近年来突发横财,经济能力强到能在沪市一次性交付买房,并准备娶妻生子,生活看上去并未受到牢狱之灾的影响。”

    谭耀戴着一副金丝框眼镜, 讨论业务的时候他喜欢边边画,白板上写满了他认为的关键点。

    “根据何羽茜提供的线索,也就是王力脚脖子上的这个可疑的蛇形纹身,我找事务所负责刑事诉讼案件的同事仔细探过, 通过大量案件的检索发现, 三年前L市曾经发生过一起煤炭老板遇刺案, 凶犯的脚脖子上出现过一模一样的纹身。”

    谭耀在白板上写下了三个关键词:

    纹身,命案, 煤炭老板。

    煤炭老板遇刺案仅是散发案件,关联性尚未显现, 所以办案民警只是将其作为一起抢劫行凶案处理。

    但若将两起案件结合起来看,指向性似乎已经十分明显。

    赵东屿闻言皱眉,心跳加速, 那是一种快要窥探到真相的紧张感。

    “我推测, 这背后极有可能隐藏着一个杀手组织, 蛇形纹身就是团伙标志。”

    谭耀用弧形的红线将三个关键词圈起来,并用箭头指向一个词——买凶杀人。

    赵东屿和潘晓亮皆为沉默, 沉默代表认可。

    半晌过后,赵东屿声音嘶哑地开口道:

    “我们之前只是怀疑买凶杀人,但从没有想过这背后会牵扯出一个杀手团伙。

    而且——何羽茜极有可能被盯上了。”

    赵东屿起身接过谭耀手中的记号笔,落笔之处赫然是红色的大字“方家”“我之前探过方易达的口风,暂且排除他涉案的可能性。

    后来我又让侦探社帮我查了方忠雄,发现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他与王力之间的任何一笔交易往来。”

    赵东屿也曾怀疑过自己,是不是一开始查找的方向就出错了。

    难道和方家父子没有关系?

    父亲在生意场上或许还得罪过其他什么人?

    不肖想,头已经痛了。

    潘晓亮默默地整理着手中的文件资料,架在鼻子上的镜片泛着幽幽的蓝光。

    他沉声:

    “老赵,方易达那边你还是得盯着。”

    “怎么?”

    赵东屿和谭耀的目光纷纷向他投了过去。

    潘晓亮舔了舔嘴唇,淡淡地:

    “直觉。”——赵东屿觉得,潘晓亮似乎在隐瞒什么,但他是个从善如流的人,隔天就联系侦探社要求细查方易达的账户交易记录。

    在等待侦探社的回复期间,赵东屿不时翻看手机记录,手指在名为“茜茜”的对话框边不停弹动,却始终没有点开。

    已经有两周没联系了,也不知道何羽茜究竟在忙些什么。

    心念一动,赵东屿拨通了谭耀的电话——“老谭,晚上有空吗?

    请你吃饭。”

    “最近正忙呢,手头好几个案子要跟……”

    电话那头,谭耀用肩膀夹着电话,双手不停地翻阅着案台上的卷宗。

    “叫上张潇晓一起。”

    赵东屿毫不客气地断某人的唠叨话。

    “嗯……

    人是铁饭是钢,再忙也要吃饭,一会儿把地址发我。”

    谭某人话锋一转,到底是做律师的,话正着反着都溜得很。

    “没问题。”

    赵东屿轻笑,随后发了条定位到谭耀的微信上。——江边筑,雅致的江景包间。

    餐厅老板是学艺术的,连餐桌台面的石材都像极了一幅飘逸山水画。

    谭耀下班后捎张潇晓一道来了餐厅,当他们推开包间的对开门,只见赵东屿正单手插兜远眺落地窗外的夜景,着一袭黑色蚕丝衬衣的宽厚背影显得有一丝寂寥。

    张潇晓皱了皱眉头,这个男人真是个祸害,抛开那一副精致的五官,仅骨相就足以让多少无知少女沉沦。

    赵东屿听到动静,旋即转身,客气地招呼两人入座。

    虽然张潇晓和赵东屿早就认识,但其实彼此之间并不太熟。

    气氛有点尴尬,赵、谭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扯着当日股市,张潇晓不动声色地挑菜单上最贵的菜点,心里气鼓鼓地想着:

    让你那么对待我家宝贝茜茜,看我今天不狠狠宰你一顿。

    没一会儿,珍馐美馔悉数上齐,赵东屿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面色平常地转动着餐盘,招呼张潇晓多吃点。

    张潇晓泄气地想,这点钱对于赵东屿来,实在是九牛一毛。

    她气呼呼地伸长筷子,大快朵颐,偏偏赵东屿泰然自若地和谭耀谈天地,扯东扯西,就是只字不提忽然请她吃饭的原因,自然也没提到何羽茜半句。

    本来就一肚子的气,张潇晓很快就吃饱了。

    她面带愠色地放下筷子,朝赵东屿问道:

    “承蒙赵总款待,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就直吧。”

    赵东屿立即停下与谭耀关于“比特币”的争论,笑着对张潇晓:

    “潇晓,你是谭耀的朋友,和我不必这么客气。”

    “那你想必知道,我也是何羽茜的朋友。”

    张潇晓故意呛声道。

    “茜茜她——”赵东屿拉长语调,眼底有晦涩的涌动,探的意味明显。

    “茜茜她很好,特别好,她最近准备去相亲了,你等着准备大红包吧!”

    张潇晓大声话,然后潇洒地甩下几张红色毛爷爷,拂手而去。

    谭耀尴尬地看着赵东屿,迟疑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老赵,潇晓她可能对你有点儿误会……”

    赵东屿低着头,修长的手指节奏分明地敲击着桌面,淡淡地:

    “没事儿,天黑了你好好把人家送回家。”

    待谭耀拎起椅背上的外套走至包厢门口,听到赵东屿沙哑的话音传来:

    “要是方便,帮我问问她相亲的事。”

    谭耀没有回头,只是朝空中比了个“OK”的手势,随后消失在黑夜里。

    赵东屿望着窗外斑斓的灯光,江潮起了又落,无数浪花激烈地拍着堤坝,“哗啦啦”的轰击着耳膜,和因内心的混乱导致血流奔涌至头颅的声响交织在一起,搅乱了漆黑天幕上悄悄瞌睡的靡靡星子。——相亲这天是个周末。

    前一天晚上,何羽茜因为修改剧本熬夜到凌,心想第二天可以补眠到中午,却被周杰伦的《晴天》一遍遍唤醒,迷糊的睡梦中她似乎感受到了那份对杰伦深沉的爱短暂地消失了。

    来电显示“Mummy”时间显示九点半,在妈妈的时间概念里,这个点儿还不醒就该掀被子屁股了。

    何羽茜虚弱地回拨电话,电话立刻被接通,妈妈的责备劈头盖脸地从话筒里传来:

    “哎呦,我的祖宗,你可终于接通电话了,这都几点了,相亲你还记得吧?

    你给我好好收拾一下,别穿得乱七八糟就出去。”

    “知道了……”

    何羽茜懒懒地回了三个字,眼皮又重重地阖上了。

    混乱的梦境重又席卷而来,并不是什么愉快的梦,她好像一直在灰色的迷雾中奔走,想要找到出口的唯一一束亮光,可她怎么都找不到。

    “故事的黄花,从出生那年就飘着。”

    周董尚属青涩的嗓音又开唱了,唱得何羽茜心烦意乱,她闭着眼睛划开接听键,颇有些起床气地朝电话喊着:

    “妈,相亲约了晚上还早呢,我现在很困,非常困!

    求求你别再来了!”

    电话那头意外地没有传来妈妈的狂怼,睡梦中的何羽茜并没有在意,直接挂断连线并关了机。

    世界终于清静了,烦躁的心情舒缓了下来,梦境的色调由灰转白,绵软的云朵包围着她,原来天堂就是这样的吗?

    不知道睡到几点,“咕噜咕噜”的肚子把人叫醒。

    何羽茜揉了揉惺忪睡眼,伸手抓手机。

    来电显示,怎么有一通来自“大混蛋”的电话?

    竟然还接通了,通话记录只有10秒钟?

    偏偏怎么回想,都记不清电话里了什么。

    可能拨错了吧……

    惴惴的心事,明明想要了解,却还是选择视而不见。——相亲地点是那个“末日蓑翁”预订的。

    根据他的微信定位,何羽茜比约定时间提前五分钟抵达了目的地。

    这是一家隐藏在喧嚣闹市的私房菜馆,从装修看这个相亲对象的品味还算不错。

    餐厅内人很少,何羽茜很快便看到了落座在靠窗位置的男人。

    意料之外的是,他长相非常英俊。

    他的脸如雕刻般分明,眉眼细长,皮肤白皙到近乎透明,额头上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见到何羽茜,他只是抬了抬眼皮,甚至连礼貌性地起身都吝啬,声音里透出一股凉薄:

    “你是何羽茜?”

    何羽茜生出反感,眼前这个男人果然如他那怪异的微信头像一样,令人不适。

    “你好,我是何羽茜。”

    良好的家教让她克制着情绪,没有扬长离开。

    男人眯着他狭长的眼睛,视线在何羽茜的腿处逡巡。

    何羽茜忍受不了来自陌生人的这般审视,终于垮下脸来:

    “看够了没?”

    男人竟然毫不掩饰地露出讥诮的表情:

    “要不是听,还真看不出来。”

    要不是听介绍人你是个瘸子,少了半边腿,还真看不出来呢。

    何羽茜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此时的她选择留下来,完全是出于想要扳回一局的倔强。

    “怎么?

    残疾人不配坐下来?”

    见面到现在,对方并没有一句自我介绍,甚至没有请她落座的任何示意。

    那男人听到这话却莫名其妙显得很开心,只见他突然起身,座椅在他身后发出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

    何羽茜就是在他起身后发现不对劲儿的——这个男人的一条腿,呈45度往右弯曲,行走的姿势显得异常扭曲。

    迎上何羽茜毫不掩饰的诧异,那男人只是保持着一贯的讥笑,然后拉开对面的座位,向她绅士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叫汪荃茹。”

    简短的介绍后,服务员开始上菜,两人均是沉默。

    菜色很清爽,竟然都是何羽茜喜欢吃的料理,但此时此刻她却没有丝毫进食的欲望,心中一股愤懑拥堵着。

    所以,是介绍人故意隐瞒了对方的身体状况?

    还是母亲为了逼她出来相亲,选择了避重就轻?

    无论哪一种情况,都明确了一个观点,那就是她何羽茜被划拨到了一个固定圈层,而那个圈层的人与肢体健全无关。

    “怎么?

    残疾人不配和美女共进晚餐?”

    汪荃茹嗤笑地回敬了她一句。

    “残疾人对残疾人,或许这就是世人眼中的相配。”

    何羽茜不搭话,兀自感慨,冰凉的柠檬水灌肠而下,冷不丁一个哆嗦。

    声音很轻,却全部落进汪荃茹的耳朵里,“那你呢?

    你觉得我们配吗?”

    何羽茜抬眼,对面的男人眼神清澈,完美的五官刻画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容颜,只可惜他和自己一样,早早折了翼。

    “般配这个词,从来都是外人的定义,人生百年而已,我只想遵循内心的感受。”

    这话完,汪荃茹放声大笑。

    “所以何姐觉得,我们残疾人拥有自由选择幸福的权利?”

    “我之前加入过一个互助组,发起人是个身材强壮的健身达人,在我刚出事意志最为消沉的时候,他给了我很多鼓励。”

    何羽茜缓缓道。

    “他热爱一切极限运动,哪怕他和我一样只有一条腿。

    他告诉我,不必在意外界的目光,因为生活是自己的。”

    “他有个相恋多年的女友,在他不幸遭遇意外截肢后也不离不弃,我曾经一度觉得他很幸福。”

    “曾经一度?”

    汪荃茹问。

    “是的,曾经一度,我把他当做精神导师。

    可惜——”何羽茜哽咽,难以继续描述后面的故事。

    “可惜什么?”

    汪荃茹追问。

    何羽茜举目眺望窗外的街道,淡淡地:

    “可惜他死了,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