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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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厦倾覆仅毫秒之间, 对此赵东屿深有体会。

    圣诞节前夕,著名做空机构“摸鱼”调研公司发布重磅消息:

    华曼兄弟被曝年报造假丑闻,包括从2015年起至2020年间, 公司连续通过提前确认收入虚增营收、虚构收回应收款项少计提坏账准备、推迟计提应收款项坏账准备等手段虚增利润,以获取高达15个亿的D轮投资。

    一时之间,华曼兄弟股票暴跌, 当日盘前跌幅已超80%,网络上的唱衰声不绝于耳,更有投资机构声称华曼或将面临历史至暗时刻,随时都有退市可能。

    散户怨声载道, 华曼兄弟瞬间从影视板块A股龙头变为人人喊的过街老鼠。

    方氏上下早已乱成一锅粥,方忠雄一病不起,病态尽显颓然之势。

    方易达全权代表父亲,一面疲于应付董事会的问责乃至弹劾, 一面安排亲信暗中调查事出起因。

    根据“摸鱼”公司报道声称, 机构于近日收到了一份长达96页的匿名做空报告, 直指华曼兄弟年报营收数据造假。

    这份神秘的匿名报告,究竟出自谁人之手?

    方易达脑海中闪过一个人。

    他再三犹豫地拿出手机, 最终拨通了潘晓亮的电话。

    “方总。”

    潘晓亮的声音还是惯常的沉着冷静、波澜不惊。

    “兄弟,最近新闻你肯定也看到了……

    那个‘摸鱼’公司你之前有接触吗?”

    “之前我们有过业务交流。”

    方易达开始萌生不详预感。

    “那这之前, 陈董事你认识?”

    陈斯哲,华曼兄弟原董事会成员,后因与方氏的私人恩怨负气出走, 另辟门户。

    “认识。”

    过多的巧合, 便是必然的印证。

    过往的一幕幕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过, 不安、局促、愤怒的因子在电话之间流窜。

    “所以……

    匿名报告是你做的?”

    方易达的音量瞬间拔高至尖锐,往昔威严不再, 如今听来只觉泼皮可笑。

    “是。”

    依然是沉着冷静的应答,却让方易达感受到了冰川一样的冷漠。

    仅从二人简短的对谈中,已经可以窥出事件大概来——潘晓亮利用为华曼做财务审计的机会,查出了公司多处账务漏洞,再通过与原董事会陈董的私下交易,套出了一张庞大的利益输送网络,那份长达96页的匿名做空报告,就是出自潘晓亮之手的杰作。

    “华曼早已是累卵之危,时至今日只是咎由自取。”

    潘晓亮话峰一转,流露出一抹讽刺意味浓重的批判。

    “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要这样构陷华曼?”

    方易达问。

    其实,这个问题的提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与潘晓亮的相识,还要追溯到在美留学的时候,他们是在一个华人聚会上认识的,当时年轻气盛的潘晓亮已经是留学生圈子里有名的投资分析师,方易达有意与其结识,图的是将来这般人才能为己所用。

    潘晓亮果然不负所望,在共事的这么些年里,他确实为方易达摆平了许多财务上的风险危机,并步步为营取得了他的信任。

    所以,潘晓亮对方易达的财务状况了如指掌。

    近来一次很偶然的机会,方易达发现潘晓亮和赵东屿的关系匪浅。

    方易达在珑府购置有房产,但不常住。

    当天他回珑府拿一套高定西装,准备晚宴的时候穿,在装修得富丽堂皇的公寓大堂撞见了等电梯的潘晓亮。

    他对潘晓亮出现在珑府感到奇怪。

    他不住在这里,来客户家中谈生意也不符合他的日常习惯——他是一个公私分明、原则性极强的家伙儿。

    他并不上前招呼,而是在远处静静观望,直到对方乘坐电梯抵达目标楼层——他心里一咯噔——那是赵东屿家。

    心中警铃大作,各种猜想在脑海里漫天飞舞。

    隔日,在堆叠成山的财务报表和账单桌前,当方易达出其不意地问出“你和赵东屿认识?”

    的时候,潘晓亮的表情回应简直堪称完美——他不急不躁地继续翻阅着手中的报表,眼神甚至不肯挪开一刻,轻描淡写地:

    “我们是大学同学。”

    表情没有半分慌张惊措。

    但方易达的警戒心仍未消除。

    为了试探,他隔几天又故作八卦地在电话里问潘晓亮:

    “兄弟,我有时候真搞不懂赵东屿这人。

    圈子里那么多美女向他投怀送抱的,也不见他看上一眼,这不刚来了个嫩模,巨辣,晚上组局想把他叫上,话还没完就把我拒了,你猜他找了个什么理由?”

    “什么理由?”

    “他他对嫩模过敏!

    你他是不是那方面有问题啊?”

    “噗……”

    潘晓亮笑得一脸黑线,24K钢铁直男居然有一天会落到如此下场。

    “你他无父无母,无牵无挂的,对女人不感兴趣,没什么不良嗜好,赚那么多钱也没处花……”

    潘晓亮忽然嗅到了话语里试探的意味,他不动声色地微眯起双眼,嘴角扯出一抹讥笑。

    “据我所知他有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现在也在沪市。”

    潘晓亮不着痕迹地,就像在聊一个平常朋友的八卦。

    彼时,方易达已经察觉到赵东屿在四处探王力的消息,他担心赵东屿已经顺藤摸瓜怀疑上了自己。

    潘晓亮的此番回答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如果真的关系密切,他不会轻易把朋友软肋透露给敌人。

    “你到底是谁?”

    面对方易达的再次质问,潘晓亮不再试图掩藏身份。

    “方总可能有所不知,十三年前,你的父亲方忠雄买通华莱服贸公司财务会计,以偷税漏税为由把董事长潘岳阳送进了监狱。”

    潘岳阳,潘晓亮……

    “所以你…

    是潘岳阳的儿子?”

    “是我。”

    “可是,潘家的儿子不是死了吗……”

    方易达喃喃自语,声音太潘晓亮并没有听到。

    其实方易达对十三年前发生在潘家的惨案是有所耳闻的,那时候他还,偷听到了父母在卧室里的交谈。

    也是因为亲眼见证了父亲采取非常手段吞并他人资产的手段,才让他动了搞垮东屿家纺的念头。

    他,潘晓亮,赵东屿,这一切难道是命运的作弄吗?

    潘晓亮挂断电话,他与方易达已无话可。

    很快,手机又有一通电话接入,来电显示“谭耀”他摁下红色按钮,手机关机一气呵成。——后来发生的事情,媒体报道已是宣传得人尽皆知:

    华曼影视召开董事会,方忠雄被撤职;潘晓亮作为华曼影视首席审计师,被法院依法追究连带责任。

    还有一件事震惊四方,同时霸占了社会版、娱乐版两大新闻头条:

    华曼影视总经理方易达因涉嫌买凶杀人,被公安机关依法拘留。

    被害者赵庆丰,被人曝出正是华曼影视旗下艺人赵东屿的父亲。

    天呐,这到底是怎样的爱恨情仇啊!

    无论是粉丝还是路人,都已经自行脑补了一大出精彩绝伦的狗血剧情来。

    与此同时,赵东屿召开新闻发布会,正式宣布永久退出影视圈。

    舆论再次哗然,粉丝哀鸿遍野,连业界前辈也不免扼腕叹息:

    再也看不到赵东屿的电影了,这确实是影视圈的一大损失。

    傍晚的夕阳照射在陆家嘴连绵成片的玻璃幕墙上,霞光溢彩。

    黄浦江边,珑府公寓的客厅里,一对恋人依偎在沙发上,白色的纱帘被江风吹动,轻轻痒痒地拂到他们身上,光影浮动。

    何羽茜有话要,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揪着男朋友的衣角,绕在指尖反复玩弄着。

    棉质的料子极易起褶皱,赵东屿看着快要被揪成抹布样的下衣摆,哭笑不得:

    “大姐,这衣服再这么揪着,恐怕是不能要了。”

    “胡,烫一烫还能穿。”

    嘴上这么着,手上的动作却忽然停下了,“你这不会是什么高奢大牌吧?”

    赵东屿好整以暇地问:

    “怎么?

    如果是高奢大牌你就不会下此狠手了?”

    何羽茜急忙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凑近去翻看衣领后的标签,一边念念有词着:

    “我之前听高奢牌子都可金贵了,一件香奈儿大几万的衣服送去干洗给洗坏了,顾客气呼呼地跑去问柜姐,结果人家柜姐甩了一句,我们家的衣服不能洗。”

    标签终于被翻出来,定睛一看,香奈儿……

    气氛一时凝固,何羽茜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头闷声不语,眼神闪烁。

    赵东屿张开双臂,以最舒服的姿势躺倒在沙发靠背上,笑容慵懒——他偏不话,想看她的反应。

    “你你,居然在家还穿香奶奶,你不知道人家的衣服都是一次性的嘛?”

    何羽茜反复思量后,决定恶人先告状,没皮没脸地一通反咬,末了还不忘添把火:

    “都失业了,还这么败家!”

    “吼~所以是怪我咯?”

    赵东屿一脸不可思议地拉长语调,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的赖皮鬼,嘴角却是忍不住的笑意。

    “这么势利眼,失业了就开始嫌弃我?”

    又故意趣道。

    何羽茜皱着眉头,转头迎上他的目光,表情严肃地:

    “赵东东,你宣布退圈这么重要的事情,和我连句商量都没有,我居然还是通过新闻报道才知道的。”

    赵东屿定定地看着她,一副并不知错的表情。

    “喂,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我很受伤啊?”

    何羽茜真的生气了。

    “我只是觉得,退圈这件事并不重要。”

    见某人气鼓鼓地像只膨胀的河豚,赵东屿竟觉得特别可爱,却只能努力憋笑,淡淡地解释道:

    “我进圈的目的本就不单纯,如今大仇已报再留下也没什么意思。”

    “问题的关键不是你退不退圈啦!”

    何羽茜烦躁地挠着头发,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沟通果然是有壁!

    赵东屿好脾气地伸手去抚顺她头顶的炸毛,就像在安抚一只气呼呼的猫:

    “好啦好啦,以后有什么事情会第一时间和你的。”

    “我是你的女朋友,我希望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能一起去面对,我不想只是被你单方面保护着。”

    如果可以,我想做一棵和你并肩而立的木棉,也想为你挡风遮雨。

    “好,知道了,女朋友。”

    赵东屿应道,认真地伸出三根手指以示承诺。——尽管赵东屿很不情愿,但他还是依着何羽茜的意思,将她送回西郊的住处——那套被他买下来的,她原来租住的房子。

    “我那边又不是没地方住,每天这样跑来跑去的不累吗?”

    某退圈男星顶着一张臭脸,撇嘴抱怨了一路。

    何羽茜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颊,揉面团似的哄着:

    “我这边还有一阳台的花花草草要照顾呢,房子也不能空关着不住呀。”

    “花花草草的比我还重要?”

    赵东屿佯怒,眉峰聚簇。

    “花花草草当然没你重要,但我的剧本比较重要,待在你那儿我都没心思创作。”

    何羽茜捏着他的脸,每天光顾着腻歪在一起,写作进度已经被严重拖垮。

    赵东屿任由自己的一张俊脸被揉搓得面目全非,长长地叹了口气:

    “早知道啊,我就买断沪市所有中介机构,看你要是没地方住还能怎么办。”

    电梯一路上行。

    何羽茜百般劝阻无效,赵东屿执意送她上楼。

    “要是被人看到了怎么办?”

    何羽茜左顾右盼,紧张地问。

    “我都退圈了,被看到就看到呗。”

    赵东屿一手插兜,不以为然地盯着电梯的数字向上跳动。

    “你真是太低估自己的影响力了。”

    何羽茜轻叹,她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的社交平台上仍然每天叫骂不断,不然某人又要气得跳脚了。

    “还是那句话,除了你,其它的我都不在乎。”

    电梯抵达指定楼层,赵东屿揽住她的腰走出电梯门,恰好与同楼层的另一住户迎面撞上。

    那邻居也是个沪漂,25岁,独居。

    她刚搬过来没多久,自然不知道和自己住一层的,居然是赵东屿的官宣女友。

    所以当迎面撞上二人时,她的目光有些发直,愣愣地盯着赵东屿看了半晌,电梯门关上了都没有反应过来。

    何羽茜拽着赵东屿的下衣摆,把他拉进玄关,然后赶紧关上了门。

    赵东屿背靠着墙壁,低头看怀里的女朋友正警惕地盯着猫眼查看外面情况。

    “看什么呢?”

    他奇怪地问。

    “嘘!

    我看看那姑娘有没有下楼。”

    她举起食指比了个嘴型。

    赵东屿恶作剧似的低下头,挑起她的下巴,笑得邪媚:

    “你,我们俩现在这个样子像不像偷情?”

    “呸呸呸,谁和你偷情!”

    何羽茜面红耳赤地将他的手指摆弄到一边。

    “那你这么鬼鬼祟祟的干嘛?

    看到就看到嘛!”

    赵东屿颇有些不满地。

    “你有没有点作为曾经偶像的自觉!

    刚刚万一遇到的是你的私生粉,那我们俩可就麻烦大了!”

    何羽茜着急地,音调都不自觉提高了很多。

    “所以我让你搬过去和我一起住,那边安保系统做得好,不就没这些烦恼了吗?”

    都情绪是传染的,赵东屿也拔高了声音。

    “你就不能尊重一下我的意愿嘛?

    我了,我想拥有一个自己的私人创作空间!”

    “可刚刚你也看到了,现实情况不允许不是吗?”

    “所以我刚刚让你不要送我上楼啊!

    只要我们在外面保持一定距离,不就可以避免这些事情嘛!”

    “可我不想和你保持距离啊!

    我就想光明正大地谈场恋爱,怎么就不行了?”

    这是俩人重逢以来第一次激烈争吵,双方都有道理,也都很委屈,却因为各执一词互不妥协,最终不欢而散。

    赵东屿生气地开门扬长而去,留下虚晃的防盗门在半空中摇曳。

    何羽茜“砰”的一声关上门,坐在玄关的穿鞋凳上掩面抽泣。

    为什么好不容易的相爱一场,总是伴随着喋喋不休的争吵?

    身处其中,他们谁都不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