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对于路冰然的请求, 何羽茜本想随便敷衍两句就离开,哪料她问得很细,认真的态度让她一时恍惚, 刚刚看到的或许是自己的臆想。
中午剧组放饭,盒饭是向隔壁茅家老太订的,她独自经营着一家饭馆, 一个人忙乎几十号人的伙食,效率惊人。
最新鲜的海味被整整齐齐地码放在餐盒的格子里,香气扑鼻,可算是简约版的海鲜餐了。
孙女儿巧妹帮奶奶分发餐盒, 发到何羽茜的时候惊讶地:
“姐姐?
你也是剧组的?”
何羽茜接过餐盒,朝她嫣然一笑——巧妹正是刚刚在沙滩上见到的那个女孩儿。
“也不算啦,我就跟组几天,体验体验生活。”
“这样啊, 我家就住在隔壁, 你有什么需要的来找我, 镇上我熟。”
巧妹指了指隔壁的院子,何羽茜看过去, 一个70岁上下花白头发的老太太正捶着背,拿扫帚清扫院子里的灰尘。
“好啊, 谢谢你。”
何羽茜摸摸巧妹垂在耳畔的两根麻花辫,问:
“那是你奶奶吗?
我们的盒饭都是她一个人做的?”
巧妹单手绕着发梢:
“是啊,她可能干了, 你看这些海带海蜇的凉菜可以提前准备, 然后这鱼是隔壁李叔今天清早出海刚捞上来的, 可新鲜了,你快尝尝看。”
何羽茜用筷子夹起一块红烧带鱼, 鱼肉鲜嫩多汁,口感软糯滑爽,是之前在城市里很难寻到的美味。
“好好吃!”
何羽茜忍不住感叹道,惹得周围的工作人员也纷纷动手品尝。
“真的好吃啊!”
“是啊!”
“海鲜海鲜,果然新鲜的最好!”
茅家老太的厨艺得到了在场大家的一致好评,巧妹自豪地扬起了头。
何羽茜在吃饭的时候,巧妹就坐在一旁和她话。
“姐姐,你是从大城市来的吧?
大城市是什么样子的呀?”
“唔,大城市啊,就是很多的高楼大厦,然后人们都很匆忙。”
“那里一定可以赚很多很多钱吧?”
“是啊,只要努力,都可以赚很多很多钱。”
“我以后一定要离开这里,去大城市生活。”
“哦?
为什么呀?”
“因为我想要赚很多很多的钱。”
“那你要加油哦!”
“嗯!”
眺望远方,大海与天空连成一片,海浪翻涌着冲向海平线,不知寄去了谁的思念。——等到全部人员用餐完毕,餐盒七零八落地散放着,汤汁洒在塑料袋上油腻腻的。
巧妹利索地把一只只餐盒收拾摆放好,重新收回塑料袋里,然后一个人提着七八个大塑料袋艰难地往外走。
看着她瘦弱的肩膀离去的背影,何羽茜于心不忍想要上前帮忙,却被巧妹断然拒绝。
“姐姐,我力气很大哦,你放着别动,我来就好。”
巧妹着,把摞在后背的塑料袋往上提了提。
“诶,何编剧,你跟我过来一下。”
路冰然踩着高跟鞋越走越近,巧妹背对着她,听到偶像的声音兴奋得立马转身回看,却因为反应太激动,背后挂着的塑料袋被惯性甩了出去,直接甩到了路冰然的身上。
塑料袋上的油污印在路冰然高档的真丝衬衣上,留下一大块难看的油斑。
路冰然像弹簧一样往后连跳了两步,一张漂亮的脸蛋都气绿了。
助理赶忙上前拿纸巾擦拭,被路冰然不耐烦地推开了手:
“擦什么擦,这么大块儿油污擦得掉嘛!”
巧妹吓坏了,她猜想自己应该是做错了一件非常大的事,抖抖索索地蹲下身子去收拾散落一地的餐盒和食物残留。
路冰然看到始作俑者什么话都不,面子端着下不来台,气得抬腿又踢了一脚地上本已摞好的餐盒。
“朋友,你爸妈怎么教你的?
把人家衣服弄脏了一声不吭的?”
巧妹颤抖地站起来,低下头嗫嚅地:
“对不起。”
“对不起就完事儿了?
这犯错成本未免也太低了吧?
你知道我这衣服多少钱吗?”
路冰然仍是不解气。
“我……
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对不起!”
巧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回头求救似的看了眼何羽茜。
路冰然的衣服是奢牌最新款,的确价值不菲,何羽茜绝非多事的人,实在是孩子的眼神太无助了,她上前搂住巧妹的肩膀,笑着对路冰然:
“路姐,刚刚我也有错,看到你来了也没有想到要提醒一下。
你看要不这样,过两天我托朋友问问这件衣服国内还有没有现货……”
何羽茜话还没完,听到动静的茅家老太从隔壁院子跑了过来。
“巧妹,发生啥事儿了?”
茅老太一把将孩子护在怀里,母鸡护鸡崽儿似的。
巧妹紧紧地搂着奶奶的腰,一双手死死地攥着老人的衣角,眼泪委屈巴巴地不停往下掉落。
茅老太太看宝贝孙女儿这般模样,心疼不已,便不问青红皂白地大着嗓门儿嚷嚷起来:
“你们一群大人,干嘛要这样针对一个孩子?”
搞得周围路过的村户都探头探脑地往里量,还有不嫌事大的主儿举起手机就是一顿拍。
路冰然的经纪人见势不妙,赶紧上前圆场:
“老太太,事情是这样的,刚刚我们冰然的衣服被你孙女儿泼了,她就是想让孩子给道个歉,这事儿就这么了了。”
“巧妹,给这位阿姨道歉!”
茅老太厉声。
“叫谁阿姨?
我有这么老吗?”
路冰然听了火冒三丈,插着腰刚想理论一番,被经纪人用力拉住推到了身后。
巧妹心不甘情不愿地:
“奶奶,我刚刚已经道过歉了。”
“道歉!”
茅老太仍然坚持。
巧妹觉得奶奶让自己下不来台面,刚刚的委屈又加重了一重,原本搂着奶奶的手也赌气似的撒开,鼻腔里闷哼着喷出一句“对不起”然后头也不回地拔腿离开了。
“行了行了,不是什么大事儿,大家都回去吧。”
经纪人挥舞着双手让周围看热闹的人群散开撤退。
可是,茅老太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独自伫立,表情纠结,像是在为什么事情做着痛苦的自我挣扎。
过了许久,她默默从内衣兜的夹层里颤巍巍地取出一沓子皱巴巴的钞票,然后用唾沫沾湿手指,把票子一张一张摊平后递给路冰然。
“这里总共是一千零二十四块五毛,你这衣服值多少钱,我都赔给你。”
路冰然显然没料想到这么一出,看着眼前这一沓脏兮兮的钞票,想要伸手却又迟疑着缩回了手。
“这些钱哪够……”
她嗫嚅地咽下后面的话,求助似地看向经纪人。
经纪人将钱推回去,:
“孩子也不是故意的,钱就算了。”
“不行,孩子做错了事,该我们赔的我们一分不会少。
但是——”茅老太哽咽了一下,声音仍然如洪钟响亮:
“巧妹是我一手拉扯大的,她虽然没爹没娘,但我一个老太婆子也有信心把孩子教好!”
茅老太将手中的钱重新摁在路冰然手上,然后昂着脑袋、挺着胸脯走出了拍摄现场。——傍晚时分,黄昏日落,金色的余晖铺洒在金色的沙滩上、金色的海浪里,就连时间的流逝都被蒙上了一层浪漫的金色。
在终于结束了白天的戏份拍摄后,剧组终于得以短暂的休憩。
可是,事情就在此时发生了。
“巧妹——”茅老太手里拿着一张白色的信纸,从里屋冲出院子,焦急地四处望、四处跑。
听到声响,何羽茜从片场走出来,想要上前询问事由,只见茅老太已经被邻居三两围住,断断续续地向大家讲述着事情经过,啜泣不止。
原来,巧妹自经历了片场的“盒饭泼洒”事件后,就一言不吭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房门紧闭。
茅老太因为忙着准备剧组晚上的盒饭,也没有时间去过问。
可是到了晚上开饭的时间,茅老太去巧妹房间叫人,却发现房间空空荡荡,只有临窗的书桌上摆放着一封信。
“她信里写,要去大城市找她娘……
我的乖乖咯,这万一路上遇到什么危险,我这条老命也不要咯!”
巧妹是邻里乡亲看着长大的娃,一番商讨后,大家决定兵分两路,分别去镇上的码头和汽车站找人——这是离开虎头湾仅有的两条出路。
可是,无论是码头还是汽车站,乡亲们去查了最近的时刻表,询问了票务员,得到的反馈都是没有见到巧妹。
那么巧妹应该大概率还在镇上。
虽然虎头湾只是个镇,但真要藏起一个姑娘,找起人来绝非易事。
直到黑夜降临,巧妹仍然行踪不明。
茅奶奶瘫坐在院子的水泥台阶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眼睛已经哭得红肿迷离。
“我家巧妹命苦啊!
都怪我这个老婆子没本事,把孩子给搞丢了啊!”
隔壁开超市的赵姨也跟着抹眼泪,抽泣着安慰道:
“茅姐,你别哭了,大家都在帮忙找呢,一定能找到的。”
夜晚的村落本该静谧,但今晚却不同,手持电筒的壮年在村舍间四处奔走,呼叫的声音此起彼伏。
连惜时如金的罗导都下令暂停拍摄,全剧组有力的出力,全部投入寻人。
下午还在和经纪人闹别扭的路冰然,此时也坐不住了,心神不宁地问助理:
“那孩儿还没找到呢?
你现在这孩儿怎么一句话都不得了?”
虽然和巧妹只有两面之缘,但自从巧妹失踪,何羽茜的心就一直狠狠地揪着,脑子里一直回放着下午和巧妹并肩而坐的画面,女孩眺望着远方的海平面,无限憧憬地:
“以后我一定要离开这里,去大城市,赚很多很多钱。”
忽然,她灵光一现,抓住路过的一个村民问:
“大哥,你知道张靖家住哪儿吗?”
“张靖是谁?”
男人疑惑地问。
“就是那个经常和巧妹一起玩的男孩。”
何羽茜比划着。
然而,在男人持续疑惑的表情中,在深夜不断加深的氛围中,一丝恐惧袭上心头。
张靖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