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这一天当然并没有在床上消磨时光, 趁着她休假，外面秋高气爽，傅南璟开车带她出门散心。过江临大桥, 再上祁云山，经过四十八个山中弯道，山中枫叶红得似火，孟婵一路开心到嘴角就没有放下来过。她好久好久没有这样开心，趴在窗沿感受秋风迎面吹来, 然后忽然开心地回过头, 兴奋地同傅南璟：“傅南璟，我也想学车。”

    傅南璟笑，：“回头教你。”

    一路开车到山顶, 才发现傅南璟是带她来山顶俱乐部。这是一个占地面积很大的山中俱乐部, 里面有高尔夫球场, 有射击室, 攀岩场，还可以开山地卡丁车。

    傅南璟带她从射击室开始玩，孟婵没玩过，一路十分兴奋，那时候什么不开心的事都忘在了脑后。

    她开始不会玩, 傅南璟站在她身后，教她搭弓箭。她手指一点也不灵活, 力气也, 射出去的箭距离靶心十万八千里。但这也并不妨碍她开心，笑得灿灿烂烂的，十足像个孩子。

    傅南璟手把手教她一会儿，见她已经上手, 便松开她，笑着倚到旁边，看着她：“你自己来。”

    孟婵很得意，觉得自己已经学了七八成，刚才由着傅南璟带着她时好几次都直中靶心。谁知轮到她自己上手，第一箭就脱了靶。

    她不由得嗷了一声，可怜巴巴地看向傅南璟，傅南璟眼里笑意很深，鼓励她，“继续啊，别停。”

    他重新拿一只箭递给孟婵。

    可惜孟婵好运已经不在，一连十几只箭都没有再中靶心。她选择放弃，放下弓箭高高兴兴跑去挽住傅南璟，“我们去玩别的吧。”

    傅南璟笑，揽住孟婵往外走，：“玩别的之前先吃午饭。”

    这一天下来其实玩得很开心，至少对于傅南璟而言，他从没见孟婵笑得那样开心过，也从没见孟婵那样粘他过。下午去滑雪场，她初初上路开始学，连教练也信不过，几乎三步一回头，找他在哪里。

    他没忍住笑，走过去，“怎么了？”

    孟婵脚下颤颤巍巍踩着滑雪板，两只手还拿着滑雪仗，一看到傅南璟过来，一只手立刻紧紧抱住傅南璟胳膊，仰起头眼巴巴望着他，“你教我好吗？我有点害怕。”

    傅南璟低头看她，他眼里带着笑，伸手替孟婵把散出来的头发别到耳后，：“你怕什么？我在后面看着你呢。何况人家教练可比我专业。”

    话是这样。可孟婵不知为什么，就是想傅南璟在她身边，就是觉得只有跟着傅南璟才是安全的。

    傅南璟拇指摩挲孟婵冰凉凉的脸颊，低声：“放心玩。晚上带你泡温泉。”

    孟婵看看傅南璟，又看看一旁的教练，然后声：“那你别离我太远了。”

    “嗯。我就在后面，你回头就能看见我。”

    后来孟婵玩得渐入佳境，中途当然也摔过无数次，每次摔跤就要回头去看傅南璟。

    就像傅南璟的那样，只要她回头，一定能够看见他。

    尽管他站在远处，见她摔跤还要笑一声。她便也跟着笑。等她玩得渐入佳境，便得意到滑到傅南璟身边转一圈，还要问他，“怎么样傅总？我是不是好聪明？一学就会。”

    傅南璟笑，揽住她往雪场外走，问：“屁股摔疼了没有？”

    孟婵叹气，整个人没长骨头似的几乎挂在傅南璟身上，：“还真摔疼了。”

    傅南璟笑，：“是吗？晚上回去给你检查一下。”

    孟婵脸红，“谁要给你检查，你少占我便宜。”

    傅南璟笑，揽着孟婵出了滑雪场，问：“饿了没有？先吃晚饭？”

    “真的饿了。”孟婵靠着傅南璟，恹恹地：“看不出滑个雪这么消耗体力。”

    如果这天晚上没有遇到傅嵊一家人，这一天对于傅南璟而言，绝对是愉快幸福的一天。

    可往往事情就有这么巧，从滑雪场出来，就在带孟婵回酒店吃晚饭的时候，在酒店正好遇到了傅嵊的母亲，张芝玉。

    那天正好是张芝玉生日，儿子儿媳带她上山来度假，她下午有些倦，就在酒店睡了一觉，睡醒正准备出门去找儿子儿媳吃饭，谁知刚出电梯就看到她一辈子不愿意见的人。

    她怔在那里，盯着傅南璟的眼神却充满恨意。

    傅南璟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张芝玉，他看了她一眼，倒也礼貌地喊了声阿姨。

    孟婵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傅阿姨。印象中自从初二那年傅叔叔一家搬走了以后，她就再也没见过傅阿姨。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久没有见到，她感觉傅阿姨老了许多。她从前是个很爱美的女人，如今鬓角也有了白发。

    她张张嘴，下意识也喊了声，“傅阿姨。”

    张芝玉这时候才注意到傅南璟旁边的女人，她盯着孟婵看了半天，随后似想起来她是谁，“你是……婵？”

    孟婵露出笑容，点点头，“是的。傅阿姨，我是婵。”

    张芝玉目光落在傅南璟和孟婵相牵的手上，再抬头看孟婵时，她的眼中出现不解、失望，她紧皱着眉，盯着孟婵：“婵，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你明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你为什么要这么自甘堕落？你妈妈知道你和一个私生子在一起吗？”

    孟婵不由得愣住。她盯住张芝玉，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这样的话？她觉得莫名其妙，甚至觉得愤怒。她张嘴想要话，傅南璟却先开了口，“婵，你先回房间。”

    他帮孟婵按电梯，孟婵却不肯走。她盯着张芝玉，坦坦荡荡地：“傅阿姨，傅南璟有什么错呢？您何必用这样的字眼来形容他。他是在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我妈妈也再清楚不过，我们之间的事何用你来操心？您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张芝玉不敢相信眼前的孟婵是时候那个乖女孩，她无比失望地看着她，“婵，别人怎么样我不管，但你时候和傅嵊是那么要好的朋友，你怎么能跟我们的敌人在一起？”

    傅南璟听得烦了，他耐性告罄，让孟婵回房间等他。孟婵蹙着眉，担忧地望着他，想什么，被傅南璟断，“回房间等我，我同她有话。”

    孟婵不再坚持，只一句，那你快些上来。傅南璟点点头，看孟婵进了电梯，电梯门合上，才转过脸看向张芝玉，“你有什么冲我来，不必针对婵。”

    张芝玉冷笑，她上上下下量傅南璟，“你真是像足了你母亲，专抢别人的东西。你真当我不知道？婵读中学的时候喜欢阿嵊，你暗恋人家，可惜像只阴沟里的老鼠都不敢。你也知道配不上人家？怎么？现在一朝翻身，总算得偿所愿？”

    傅南璟平静地看着她，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你完了没有？”

    张芝玉面目变得狰狞，“傅南璟！你别忘了你有今天是靠谁！要不是我们傅家供你读书，你现在还是一只阴沟里的老鼠，跟你妈一样一辈子见不得人！你当初答应过我什么？你答应过我们傅家供你到成年你就出国，一辈子永远不回来。现在你爸不在了，你是觉得我们孤儿寡母好欺负是吗？还是觉得你现在翅膀硬了，想回来就回来，谁也控制不了你？”

    傅南璟没应，烦躁到点了一根烟。半晌才抬起头来看张芝玉，“你当初不就是怕我跟我傅嵊争财产吗？傅家的财产我一分一毫也没要，老爷子留给我的那套房子我也早就过给了傅嵊，你还要我怎么样？你真这么恨我，当初就该心狠一点，雇个人在国外一脚油门撞死我。”

    “有一句话你对了。我现在的确翅膀硬了，我既然回来就不算再走。”他看着张芝玉，目光仍然平静，“你也的确别想再控制我。”

    张芝玉恨得咬牙切齿，“狼崽子！”

    傅南璟笑了下，不知是自嘲，还是讽刺。

    他抬手按下电梯。

    进电梯前，听见张芝玉恶狠狠地诅咒他，“傅南璟，你早晚要和你妈一样遭到报应！”

    电梯门合上的时候，傅南璟在想。他这辈子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他遭受报应？

    老天真的如此痛恨他，为什么又要让他来到这个世上？

    他回到房间，孟婵已经担心得在房间里坐立不安。看到傅南璟回来，她立刻冲上去，“傅南璟！”

    傅南璟对上孟婵担忧的目光，他不由得笑了笑，伸手捏她脸蛋，“紧张什么？”

    孟婵怎么会不紧张。她都担心死了。她拉住傅南璟的手，问：“她跟你什么了？是不是又讲那些难听的话？”她抬头认真看傅南璟，：“傅南璟，不管别人什么，你不要听。”

    傅南璟看着孟婵，忽然就想到高二那年。

    那时学校关于他的流言已经发酵到不能控制，骂他什么的都有。除了一两个好友，整个学校没有人愿意靠近他。他偶尔也会怀疑，他真就那么十恶不赦？

    永远记得那晚上晚自习，他随意地翻一套数学试卷，听得见有班里男生从外面跑进来，也听得见他们凑在一起讨论他。他那时候已经习惯，除了觉得心烦，已经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直到他听见他们，孟婵因为他，和其他几个女生起来。

    其实那时候傅南璟并没有和孟婵相认。也许就像张芝玉的，他那时候的的确确觉得自己配不上孟婵。他的身份见不得光。

    所以在孟婵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笑着同他“傅南璟，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孟婵。”的时候，他只是没什么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冷漠地回了句，“不记得。”

    他那晚跑下楼，正好看到孟婵在走廊罚站。

    他站在那里，孟婵似乎察觉到有人，抬起头来，看到他的时候，她眼里有惊讶，但是下一秒就咧开嘴笑了。她趁老师不注意，跑过来认真同他：“傅南璟，你别听那些难听的话。”

    她咧着嘴对他笑，：“傅南璟，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一直到之后的很多年，傅南璟都记得那天晚上。记得孟婵的话，记得她脸上的笑容，记得她为他架，额头被人用指甲划破的口子。

    记忆和现实重合。傅南璟忍不住抬起孟婵的脸，找她额头那道伤口。

    孟婵不知道傅南璟在看什么，她抬头看他，“你在找什么呀？”

    傅南璟道：“看看你额头那道伤口还在不在。”

    孟婵没反应过来，“什么伤口？”

    “当年架不是受伤了吗。”

    孟婵这才反应过来，不由得笑，“那么一道伤口，几个星期就好了，还能留一辈子不成。”

    她拉下傅南璟的手，“不要想不开心的了，我们吃饭吧，刚刚酒店餐饮部送了晚餐上来。”

    她推着傅南璟到沙发前，难得地亲自给傅南璟盛米饭，又给他夹菜。

    傅南璟瞧着她笑，“今天怎么这么殷勤？”

    孟婵给傅南璟夹他喜欢吃的菜，：“那当然了。你今天这么好，百忙之中抽时间出来陪我玩，当然要对你好一点。”

    傅南璟笑，看着孟婵反问：“我平时对你不好？”

    “平时也好。”孟婵，抬头对上傅南璟似笑非笑的眼神，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他一下，跟着才催道：“快吃饭吧。”

    这天晚上最后没有再去泡温泉。孟婵不想让傅南璟再遇到张芝玉，不想傅南璟再听那些难听话。

    洗完澡，和傅南璟早早上了床。她开了酒店的投影仪，放了一部九十年代的老片子。她今晚格外依恋傅南璟，一整晚都抱着傅南璟胳膊，鸟依人地依偎在他怀里。

    两人刚开始还讨论讨论电影，只不过这部老片子看过太多遍，孟婵看到后面就睡着了。

    她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滑下去，枕在傅南璟腰上。

    傅南璟拉过被子盖住两人，低着头很温柔地看孟婵。他一手搂着她，一手温柔地抚摸孟婵的头发，脑海中却不自觉想起白天张芝玉的那句，你真是像足了你母亲，专门抢别人的东西。

    可他这算是抢吗？明明是傅嵊不要婵。他不要，他还不能爱她吗？

    他看孟婵很久，轻声问她，“婵，你究竟喜欢我多一点，还是可怜我多一点？”

    可惜孟婵早已经睡着，她无知无觉，在傅南璟怀里睡得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