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送行 老婆的漂亮手手
自宫里出来后, 傅闻钦照例往食盒里装了吃的,翻墙进了赵府。
西院还是一如既往的阴暗,不过一进屋却暖和了很多,炭盆里的银丝炭被烧得发红, 底部是好看的银灰, 雪山一般。王雪茗还坐在屋里看书。
傅闻钦将食盒往他面前一放, 侧目坐着等,道:“吃完教你煮面。”
王雪茗眼巴巴看着她,“我...这里没有厨房。”
“我给你带来了。”傅闻钦道。
“什么?”王雪茗顺着女子手指的方向看, 外间放着一个泥台架子,上面一口铜锅, 是崭新的。
“两个人,够用。”傅闻钦着又指指银丝炭, “添两块进去即可, 可以用好几天。”
王雪茗怔然道:“真是多谢将军了。”
今日带来的饭食是清粥菜, 但傅闻钦带给他的清粥菜和赵府送来的清汤粥和油水菜不同,粥里有肉糜, 熬得稀烂, 菜色新鲜好味, 十分可口,荤素相间。
王雪茗这样受人恩惠,他心里是感恩的, 虽然这些都是阿水叫这个人做的, 但这个人做得很认真, 一点也不敷衍他。
“最近,伤口应该不疼了罢?”傅闻钦提问。
“嗯,不疼了。”王雪茗回了话, 女子便没了声音,只寂寂望着门外,好像在看雪。
他顿了顿,主动开口道:“将军是去哪里出征?”
“漠北。”
“漠北很远,将军万望心。”王雪茗声音清清淡淡的,和赵韫有几分相似,但他的口吻很严肃平静,不像赵韫,话尾总能转出个弯儿来,听着让人心情很好。
“嗯。”傅闻钦淡声应着,忍不住想起分别时,和赵韫的那个吻来。
她一直没擦嘴,男人的触感仿佛还留着,让她不由得伸手碰了碰。
用饭期间,王雪茗一直在注视着傅闻钦,他虽没见过多少女人,但好歹也是过来人了,女人用纤长的手指摩挲唇瓣的动作,怎么看,都透着股暧昧。
王雪茗眉头轻锁,他虽心底还是有些惧怕这个人,但事关阿水,他怎么也得问个清楚。
于是,他斟酌着开口道:“将军看着年轻,尚未成亲罢?”
“嗯。”傅闻钦虚应着。
“那......想必也有意中人罢?京城年轻的公子甚多,将军这样容貌出众,地位不凡的,必然......”王雪茗企图谈判的话头戛然而止。
因为女人转了过来,她银色的瞳孔倒立起来,变成细长的一条,活像一只被惹恼的黑豹,看上去十分恐怖。
王雪茗张着嘴,彻底被吓住了。
“你今日话好像很多。”傅闻钦生冷地评判一句,“我一会儿还要进宫面圣,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王雪茗苍白着脸色噤声,只能乖乖低头吃粥。
饭后,傅闻钦仔细教王雪茗如何煮速食,王雪茗一直非常怕她,躲得远远地不肯过来,最后傅闻钦亲眼看着他自己操作了一遍,才安心离去。
她一刻也不耽搁,出了赵府便奏请面圣,在福宁殿得到了舒眷芳的召见。
“傅卿,今次事发突然,连摆宴送你都来不及,等你凯旋而归,朕亲自在宫里为你摆庆功宴,如何?”
傅闻钦沉默着,不去接舒眷芳的话,半晌,她道:“陛下最近没有犯戒罢?”
“没有,朕这几日都吃斋念佛,很是用心。”舒眷芳紧张起来,“怎么,出了什么事吗?”
“不曾。”傅闻钦道,“臣只是关心一句。”
“哦......”舒眷芳放松下来,开案上的盒子,亲手将虎符交到了傅闻钦手上。
傅闻钦伸手接过,轻声:“有了这个,她们便会乖乖听我号令么?”
“自然。”舒眷芳虽对傅闻钦的能力有些不信任,但毕竟朝中上下无人可用了,只好劝慰道,“将军初征,自然艰难些,万望将军珍重。”
傅闻钦握紧虎符,抬眸看着舒眷芳牵了牵嘴角,“自然。”
将要出宫的时候,天气阴沉下来,似乎又要下雪了,傅闻钦望了望天,想着赵韫有没有好好穿衣服,有没有好好在屋里待着。
入神间,她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唤一声。
“将军!”
最开始是朦朦胧胧的,被夹裹在风里,听得不大真切。后来就是渐渐清晰了,含着激动与怯意的声音响在傅闻钦身后。
“将军!”
傅闻钦回了头,看到了诚君,李槐。
李槐正着伞,天上已经开始飘雪了,只有零星的几点。
傅闻钦并不开口,漠然地注视着他。
李槐脸色白了白,耳朵却通红着,低声支吾道:“将军您...要去漠北了吗?”
傅闻钦不答,依旧看着。
“我......”李槐低头摸索着,从袖中拿出一枚荷包,递到傅闻钦面前。
傅闻钦垂眸,那是一个绀青色的荷包,绣着祥云纹络,俱用金丝勾边,捆在一起的绳子拴着一个结,十分精致。
“这是......这是我之前去庙里求来的平安福,想送给将军,它很灵的,希望将军可以顺利归来。”
李槐努力地伸手往傅闻钦面前递着荷包,一双手都在肉眼可见地发着抖。
傅闻钦只看了一眼,就将目光移开了。
“不必。”她扔下这句话便转身,大步离开,没再回头。
李槐僵在原地,低头呆呆地望着自己亲手绣的荷包。
被拒绝了?竟然就这样。
傅闻钦骑马一路去往郊外,她需得到一个无人之地,才能拿出特殊的交通工具快速到达漠北。
不过那个荷包很好看,她发自内心地这样认为。
因为她想起,很久以前赵韫给她做的那个。
大红色的,上面绣着一只绿色的鸭子,傅闻钦很心地捏了捏那个荷包,确认男人没有再把针之类的东西留在里面后,安心握住了。
“不错,栩栩如生,好看的要命。”傅闻钦毫无情绪地赞美她的男人,如愿瞧见赵韫开开心心地笑起来。
“哀家第一次绣呢!知道比不上人家的,但也很不错吧!”赵韫含笑的眸子藏着一丝妩媚,勾得傅闻钦想凑近去亲一亲他的眼睛。
唇息相近,快亲到的时候,她听见男人问:“你应该看得出哀家绣的是个什么罢?”
“自然。”傅闻钦十分自信地回答,“一只鸭子。”
?
话音刚落,她看见赵韫的笑容僵住了,仿佛凝固了一般,傅闻钦明明看见他还笑着,但是眼神又有些令她心底发凉。
该不会不是鸭子吧?这不是鸭子吗?
很久,她才听见赵韫强忍着怒意道:“这是鸳鸯。”
他得很平静,傅闻钦咽了咽口水,脑子飞速运转,马上平静地回复道:“我就是鸳鸯,果然更为栩栩如生了。不过亲爱的,鸳鸯似乎都是两只。”
赵韫恍然大悟,“啊是的,难怪你会认错,原来是我少绣了。”
男人重新从她手中抽回荷包,还高兴地亲了亲她的脸颊。
等傅闻钦再拿到荷包的时候,上面果然有了两只绿色的鸭子。
好吧,鸳鸯。
她轻轻摸了摸,缓缓勾唇。
那个年纪的赵韫男红确实不怎么好,但他年轻的时候在这方面确实是很出色的。
其中转折在于有一回,舒眷芳生了气,将这股怒火泄在了心翼翼伺候她的赵韫身上。
冰天雪地,她让赵韫去外面跪着,男人只穿着一件中衣。
“可冷啦!”
傅闻钦想起赵韫跟她诉这件事时的口吻,眼神还含着哀伤与后怕。
“跪了一个多时辰,我的腿冷得实在受不了了,想着今后无论如何,我可不能当个瘸子。就只好把手垫在了膝盖下面护着,等进了屋,后面连着好几天,我连筷子都拿不住。”
后来自然是养好了,但没好得完全,从那之后赵韫做穿针这样的细致活总是很吃力。别人最多一会儿就穿好了,他总是要仔仔细细地瞧着,穿个十几次、几十次。
跪雪地一事发生在赵韫二十三岁,中间整整隔了十七年,赵韫才重新拿起针线来。
他绣得无论如何,傅闻钦都觉得那是好看的。
只要是赵韫给她绣的。
大大,桩桩件件,舒眷芳留给赵韫的伤有很多,别宫的侍君不想侍奉舒眷芳,想着法子把赵韫往舒眷芳那边塞。赵韫心里定然也是清楚的,他肯定也很害怕。
但他有他的父亲要养,他不能像别人一样,躲得远远的,什么也不管。
那时候宫里的诚君已经死了,很多人以为是赵韫为了争宠下的手,但其实李槐是死在舒眷芳的手上,舒眷芳用了什么法子,傅闻钦不清楚,但她知道那些手段,赵韫肯定也一个不落地受过。
饶是如此,顶着李槐的前车之鉴,赵韫也没有退过,他从不在舒眷芳面前哭,无论被欺负成什么模样。
也饶是如此,他的父亲还是死了,赵家整整瞒了他八年,八年一直做出王雪茗还活着的假象,就为了让赵韫给她们卖命。
但其实,王雪茗在赵韫进宫的第二年就死了。赵府的正夫强势专横,赵韫每年一分不剩寄去的银两,都被赵蘅芜用来养了一个新的外室。
而这些,都是赵韫为舒眷芳诞下一个儿子和女儿,位及君后之后,才知道的。
往昔那数十载,傅闻钦对舒眷芳一直没有什么感觉,那对她而言只是一个名字,很遥远,甚至都没见过面。
但现在,她真真切切地看着原本的赵韫是什么模样,年十七的他是何等的漂亮和善良,他的一双手干干净净,丝血未沾。
而对舒眷芳,她也谈不上恨,毕竟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但傅闻钦一直都知道,这辈子,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赵韫受那样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