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一路向西行驶。

    雪还在下，将所有的尘埃和噪音都温柔地裹挟进了泥土中，这注定是一个安静而又纯澈的春天。

    虽然这一年春节苏涵是在睡梦中度过的，当下的记忆里并没有那般清晰的或热闹或冷清的年节场景。

    但眼前院门上这仍旧高挂着的大红灯笼，以及颜色鲜艳的春联还是彰显了些残年的余韵，传达了些团圆的味道。

    苏涵抬头看了一会儿，才跟停好车子的明玉一同走进了门。

    里面一位李姓医师早早地就在等候着他们，苏涵见明玉与那人很熟络，猜想这或许就是明玉的朋友，提前联系好的一直帮着照顾左辰的医师。

    几人简单地了声招呼，而后就左辰的情况了一会儿话，医师才领着他们一同前往病房。

    “如果没有特别的情况，病人一般都待在房间里，不过偶尔也会在护工的陪同下，在花园里散散心。”

    拐过一个长廊，又走过一段距离，才像是到达了地方。

    “那里就是，K-105号房间。”医师指着不远处对二人。

    苏涵停下了脚步，将视线投向李医师温和道“嗯，谢谢李医师，麻烦你给我们带路了。”

    “不客气，如果在这里有什么需要的话，你们随时可以联系我。”

    知道要给亲属和病患留些单独相处的空间，善解人意地交代了一句后，李医师便离开了。

    随后，明玉轻车熟路地将苏涵带到了房门前。

    金属材质的把手握在掌心带着些许寒意，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心情起伏的缘故，苏涵的手有些发颤，搭在把手上面竟是久久也没有动作。

    这一扇门，阻隔了他们四个月的光阴，虽然知道容颜未发生多大的变化，但心境早已经悄无声息地老去。

    初识的狂放不羁，相恋的温柔霸道，绝境的伤痛无助……那个人每一丝细微的表情，此时一一划过苏涵的脑海。

    他们相识不过一载，却仿佛过了一辈子那样漫长，或许，苦难是让感情增值的一种方式吧。

    而今再见，他们都换了一副面孔，他失去了一只眼睛，左辰则被病魔缠身，但无论如何，他们都是彼此最亲密的爱人，那涌动在残躯病体下的热血，定然比往日更加滚烫。

    不知过了多久，苏涵的手不再颤抖了，眼睛也带着坚定的光芒。

    正在这时，耳边传来了一道稚嫩的声音。

    “好好看！哥哥做的雪人好漂亮！”

    与苏涵一样，明玉也下意识调转视线寻找着声源。

    突然间，明玉眼睛一亮，“是辰哥！”

    苏涵心神一震，抬步跟着明玉一道儿往前走。

    苏涵只在转身时隐约看到一道身影，接着那身影就消失在拱形门之后了，因为墙壁的阻隔看不到里面的情形，苏涵不禁有些急切。

    终于走到了门前，苏涵呆呆地看着正站在不远处的男人。

    熟悉的身影蓦地撞进视线里，撞进心里，酥麻的痛感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情感一股脑儿涌了来，瞬间让苏涵想要落泪。

    然而，还未等厚重的情感有所宣泄，危机便悄悄来临。

    只见跟左辰在一起的那个孩子，兴奋地拿来了一支画笔一样的东西，像是要为雪人画上眼睛。

    或许是力道没掌握好，松软的雪球被扎出了一个洞。

    这一幕生生落入了左辰的眼中，仿佛平静的湖面瞬息被撕扯开一道狰狞的裂口，左辰原本木然的表情刹那间变得扭曲起来。

    一旁的二人都察觉到不对，然而等明玉扑上去时已经晚了，那个原本站在雪球前的孩子已经被左辰狠狠地拍到了一旁。

    霎时，耳边传来一阵阵痛苦的哭喊。

    只是，对于那声音左辰仿若未闻，此刻的他像是找到了避风港的船只，又好像是一尊冰冷的雕像。

    木讷地用双臂抱着那个没有五官的雪人，紧紧地，极尽温柔，极尽心，谨慎的样子像是怕有人来抢走他怀里的宝贝。

    苏涵心碎地看着这一幕，纷飞的雪花沾着热泪顺着脸颊流下。

    左辰，对不起……对不起……涵来晚了……

    见苏涵紧跟着赶上前来，明玉有些担忧地看了左辰一眼，而后便飞快地走到那个孩子跟前。

    或许是听闻到此处的动静，已经有人过来了，明玉连忙将那孩子抱起来交给医护人员。

    其中一个见雪地里似乎还有一个病人，正准备上前，却被明玉阻止了。

    苏涵颤抖着指尖，抚摸那张年轻英俊，然而此刻却没有一丝表情的脸，心里一阵撕裂的疼。

    好不容易找到呼吸，苏涵的声音却像是被冻裂了般，变得破碎不堪，“左辰……我是涵……我来了，我来接你回家……你看看我……”

    一直到脸颊相贴，泪水似是将左辰烫到了一般，那双睁开的黑眸才有了焦点。

    左辰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没有任何回应，也没有做出任何抗拒的行为。

    “左辰，对不起……对不起……”苏涵紧紧地抱着左辰，泪水止不住滑落。

    “我是涵……你……不认识我了吗？”

    苏涵心痛地唤着左辰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用嘴唇，用鼻尖触碰着那微凉的肌肤。

    沉静的心仿佛因这焦灼不安而又带着熟悉感的触碰而战栗，而疼痛起来，左辰木然的表情有了一丝微弱的变化。

    那双一直抱着雪人的手臂，不知不觉放了开来，随后有些孩子气地捂在胸口上，像是那里被人扎了一针般，疼痛难忍。

    黑眸悄无声息间滑下冰凉的液体，只是，脸上依旧有些木讷的表情代表着，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做出这种行为。

    只是因为疼痛，毫无由来的痛苦，在大脑一片空白，神经撕扯得发疼时，精准无误地袭击了他。

    全都是因为面前这个人，然而，他好像做不出任何推开他的动作，身体像是僵掉了，脸皮也僵掉了，挣动着，激烈地挣动着，却怎样也做不出一个完整的动作，一个自然的表情。

    仿佛有一个激烈的灵魂正在这具僵硬而木然的躯壳下痛苦地震颤，然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眼睁睁地看着。

    苏涵亲吻着那双黑眸淌下的眼泪，每吸一口气，心脏都会传来一阵灼痛。

    “你还记得我，对吗？”

    不记得也没关系，只要我还记得你，只要我们都还在，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