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6.8-6.9
6月8日
星期六
晴
现在我在王八家楼下的台阶上坐着。
今天和王八约会了,一整天都在一起,实在是很开心。
她比我到得早,在进站口那里站着等我。
我看见她时,她穿着浅色的宽松裤子,紫色系的运动T恤,正站在一片斑驳的阴凉里。
当时她一脸迷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是该迷茫的。
实际上在我看来,她和她所处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对于这个繁华都市来,她很明显是地方来的人。
对于复杂狡黠的职场来,她还有着死板的书卷气。
对于成年人的世界来,她更像个不敢违背母权的孩子。
像这样的人,居然也有胆量在大学毕业后,只身一人背井离乡来到这里。
这本身就已经非常不容易。
如果她是我妹妹,我应该会很担心吧。
我无法想象像这样一个人,要在N市生活,会遇到多少困难,受多少委屈。
真的太勇敢了。
她又为什么要来N市呢?
为了感受大城市?
还是为了找她那个核物理朋友?
今天早看到她那个表情,我似乎开始明白过来,她其实是来找一个答案的。
人的一生到底该怎么过呢?
要做该做的事情,还是做想做的事情?
妈妈的话到底该不该听呢?
应该更相信过来人的经验,还是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到底要怎样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大人呢?
是否有可能摆脱那些青涩的烦恼,成为一个真正豁达的人?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告诉她答案,但我不能。
我也才27岁而已,我所相信的那些,也未必是正确的。
就像她的,“否定之否定”,人要完成两次自我否定才算真正的成长,我也不知道是否有一天,我会把自己已知的一切全盘推翻。
有时候我会很期待老去,因为按古人所,40岁就到了“不惑之年”,那或许是个真正没有烦恼的年纪,即便想不通,也不会再迷惑了。
所以我想,我也不必在她面前什么大道理,都是二十多岁的人,谁又比谁通透多少。
如果不是她自己领悟到的答案,就没有意义了。
我很遗憾,我帮不上什么忙。
倒是她这战士一样的行事作风,或多或少地感染了我,逐渐让我成为一个更加平缓和坚强的人。
一直以来,我究竟是靠着什么在昂首挺胸地生活呢?
靠我不算低的工资,靠我还算灵活的思维能力和工作能力,靠我能用双手养活自己和妹妹的满足感。
我想着拥有这些之后,我终于不必再看人白眼,终于不用被人骂作是酒鬼、赌鬼的儿子,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击所有侮辱。
但是真正的强大不是这样啊。
人都会遇到低谷。
如果有一天我被公司辞退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我就不再有回击的勇气了吗?
如果不管我工资多高,都有人拿着我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我就要对自己产生怀疑吗?
当有人告诉我“我家人觉得你条件不行”、“很抱歉我不能嫁给你这样的人”,我就要自闭到精神恍惚、借酒消愁吗?
当我在教培业的营销思维不再完全适用于新行业,当我需要从基层开始重新学习,我就要变得畏缩和胆怯吗?
27岁了,我真正开始明白“韩信能忍跨下之辱”,究竟为何了不起。
不是他从旁人跨下钻过时,在心里觉得万分屈辱,咬牙切齿地想着终有一天要出人头地,让所有人不再敢瞧不起自己。
而是他根本不觉得钻人跨下是多么屈辱的事情——他很知道自己是谁,他知道自己这辈子要做什么,他的人格并不是区区几个无赖就可以践踏得到的。
当他从跨下钻过时,他其实就已经是叱咤风云的将军。
我觉得这是强大。
接受自己家境平平,并努力生活得更好;知道自己资质平庸,并虚心学习;接受自己又low又废的评价,并死皮赖脸地向阳而生、认真地瞎过、不懈地为那些困扰着自己的问题寻找答案。
你莫名地就会相信,她什么都不行,但她能过好这一生。
可能世界上有很多比她富有、比她貌美、比她聪明的人,但这都不影响她会是最终的赢家。
相比之下,我那敏感得不能再敏感的自尊,我那脆弱得不能再脆弱的心脏,我那必须用金钱才能支撑的人格,都变得十足可笑了。
所以开心原来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吗?
不管有钱没钱,不管有权没权,不管有脸没脸。
这么想着,我走上前去,在她后背上拍了一巴掌:“站直了。”
她抬头看我,很久没有移开视线。
今天也是话多的一天,但一时半会我也想不起来我都了些什么。
大概就是聊了我的身体,聊了我以前过的工,聊到她觉得自己朋友少。
聊,聊工作,聊写字楼里的前世今生。
我还顺带确认了一下,王八是真的只记得六岁以后的事情,王确实没有骗我。
最后我们在新街广场的露天平台上吹晚风、吃烧烤,当时我想的是,如果现在是今天早上就好了。
如果每一天都是今天的循环,我应该也会乐意吧。
有个智力稍有些问题的卖花哥路过,问我们买不买花,王八不用。
卖花哥笑着:“好的,祝你们幸福!”
可太会做生意了。
我立刻叫住他:“等等哥,买两枝。”
支持一下生意,也祝我和王八永远幸福。
唯一扫兴的是晚上收到了第三场剧本杀的通知,下周一下午三点。
看了一下,下周一是6月10日,在那之前,购物软件那边应该就能给个法了吧。
*
6月9日
星期日
晴
果然昨晚在楼梯上坐了没多久,就接到了王的电话:“你走了吗?”
我:“我在楼下。”
他气势汹汹地杀了下来,抬手就要揍我,好在我早有防备,反拧着他的手把他按在了墙上。
事实证明,哪怕是切除脾脏的男人,力气也比女人大得多。
估计王八起床后会觉得胳膊发酸吧,这也没办法,我也不能干站着挨。
王想我很正常,毕竟了一天的话,肯定多少了点逾越的。
不过我印象中王八调戏我的时候居多。
“钱都花了,看还不让看?”
“擦桌子是陪玩的业内规矩吗?”
“可我下单时,没想到你服务质量这么高。”
王,我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你以为这种程度的撩拨我反击不了吗?
我也是个写文的人,我有一箩筐的素材库,哪怕语言不够,我还有肢体动作来凑。
但我可一个字也没多,干站着挨撩,几乎把自己憋疯。
真的,你给我个机会,让我跟她单独相处,你看看到最后面红耳赤的到底是谁。
但是没等我跟他理论,他就靠在墙上哭了起来:“你为什么要提示她呢?你是想帮她杀掉我吗?就让她是个废物不行吗?那样两个人就都能活着了,那样不好吗?”
我这才想起来,在王八难过自己朋友少时,我跟她:“你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吗?现在你所表现出的你是你真正的样子吗?你要做的事都是你真心想做的吗?还是,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迎合某人的期待而已?”
我当时没多想就把话出来了,完我就担心了一下王要是注意到这番话,会不会反应过激。
现在看来他果然是很在意。
我顿了顿,把他的手放开,他就缓缓蹲到台阶上。
我:“那怎么办呢,人都是要成长的啊。你也了近一年来她变化很大,这是因为她本就在不断思考,在逼着自己向前走。我跟她不算同事关系,也不算师生关系,除了‘前辈’、‘后辈’这样的词,我也找不到更加贴切的了。这话是我不心带出来的,但也是我在我与她的社会关系中真心想要的。”
他哭得更凶了:“我是不是特别自私啊,我怎么能出‘就让她是个废物’这种话来啊。怪不得妈妈只喜欢她不喜欢我呢……”
我都忘了我是怎么把他哄好的。
王还是有在很努力地调整心态。
这几乎是他“人生”中唯一要做的事——做好为了让这具身体变正常而配合出局的准备。
缓过来之后他不断地,其实是一样的,都是同一个人,谁来活都是一样的。
然后看着我,试图让我给点回应。
我摊手:“我又不是心理医生,我不懂这个。”
“废物。”他这么骂我,然后拍拍屁股走人,“我回家睡觉了。”
我:“你上去吧,听到你锁门的声音我就走。”
他步子顿了顿,然后回过头来告诉我:“对了,今天她爱上你了。”
我当时没出话来。
不过现在想想,如果王连王八的心理状况都能感知,那么他和王八的人格或许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独立——或者,可能正在渐渐变得没那么独立。
“他们”真的会变成以王八为主的同一个人也不定。
然后白天去面试了,面了三家,薪资待遇最好的是一家外企电商。
但我是真的不想起英文名字,很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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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
一点正文里写不出的细节:约会第二天王醒来觉得胳膊疼,以为是拎购物袋拎的,其实是夜里被陈陈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