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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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的蝉鸣在窗外响起,  聒噪地叫个不停,天气闷热的很。

    犀利的女声在耳边响起,一声接着一声地喊着让他从家里滚出去。

    贺慈猛地从床上惊醒,  大口地喘着气,  额角的汗滴划过侧颊,  落在紧紧攥着床单的手背上。

    昏暗的卧室里,  透过月光折射进来的光,落在床头的美工刀上,  锋利的边缘上闪着细碎的光。

    贺慈几近崩溃的眼神,  在银色的光下,显得几分可怜。

    今天差一点,  差那么一点,  她就要带走贺妗了。

    他查过她在医院的诊疗记录,  她无法再进行生育,在了解到这一点之后,她开始频繁地联系贺慈,  一开始好歹,  低声下气,  在贺慈明确拒绝不会将贺妗交给她之后,  她就开始各种威胁恐吓。

    直到前一段时间贺慈黑掉了她所有的联系方式,  大概是真的气急败坏了,  她才找到了游乐场。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贺慈把贺妗抱在怀里,他像疯子一样,把贺妗看的紧,没有给那个女人接触贺妗的一点机会。

    可她不依不饶地跟上来那一刻,贺慈还是害怕了,  印象里女人发疯一样地骂他是‘丧门星’,‘白眼儿狼’,‘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再一次在他面前上演。

    硬生生挨了她一巴掌之后,他还是懦弱的像以前一样,只要面对她,就会痛苦地不出一句话。

    贺慈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到现在,他还记得言喻看自己的眼神,湿漉的眼睛里,可怜显而易见。

    大概也真是吓坏他了。

    一想起当时言喻看到他那样处境时的无助和可怜,贺慈没法儿不心疼,好不容易迈出去的那点步子,在面对言喻那双眼睛之后,又毫不犹豫地收了回来。

    没有谁比言喻更无辜,他不该奢望把言喻也拉进他人生的深渊。

    贺慈没办法,他身上的污点太多,注定他没法像那些正常人一样,把自己的人生过的体面又漂亮。

    胸口像是压了千斤石,闷得他喘不过气。

    贺慈舍不得了。

    言喻实在太好了,好到他舍不得言喻用那样的眼神看他。像他这样的太阳,合该是耀眼又光芒万丈的,而不是和他在发臭的人生里腐朽。

    眼眶止不住的酸涩,贺慈喉咙突然干哑的厉害。

    他起身下床,去客厅里倒了杯水。

    冰水过肚,胳膊上的划痕还在隐隐作痛,他才隐约有了些真实的感觉。

    黑暗里,手机骤然亮起一道光线。

    【你把贺妗还给我,那是我肚子里生出来的,你凭什么不给我?!】

    【你还没有满十八岁,没有抚养贺妗的权利,真要官司,你赢不了的!】

    他还差一个月,还有一个月满十八岁。

    贺慈垂眸,看着桌上的那条短信,眸色骤冷。

    身后传来拖鞋在地上踢踏的声音,贺慈转身,不远处的一道身影。

    贺妗抱着言喻送给他的熊,红着眼睛站在原地,可怜的样子让贺慈瞬间想起了幽冥谷里的那个可怜。

    也是这么看着他的。

    贺慈微微蹙眉,过去开了地灯,顺便给她倒了杯牛奶,把姑娘抱在怀里,轻轻晃着。

    “不困?”

    贺妗摇摇头,紧紧搂着贺慈的脖子,猫儿一样颤着声儿,眼泪扑簌扑簌的往下掉。

    “今天那个阿姨,是妈妈,对不对?”

    贺慈给人擦眼泪的手一顿,沉默半晌,嗯了声。

    “她不喜欢哥哥,也不喜欢妗妗,对不对?”姑娘抽噎声一嗒一嗒的,乌溜溜的圆眼睛一眨眼泪就顺着滚下来了。

    贺慈把她哭的糊在脸上的头发别在耳后,却见贺妗低头,捂着自己的肚子。

    “哥哥肚肚痛不痛?”贺妗指着自己的肚子,又指指自己能看见的那只眼睛,“妗妗记得清,那个叔叔,踢哥哥肚肚,哥哥疼,在地上起不来。”

    “就像这样,”贺妗捏起熊的腿,使劲锤自己的肚子,被贺慈挡了下来。

    “那个阿姨,在旁边看着。”

    贺妗真的很讨厌喝牛奶,很讨厌吃荷包蛋。

    三年前,贺征的水泥厂出事,宋美云带着剩下的钱,算投奔另一个男人。

    贺妗抱着她的腿不让她走,却被她一手推开,撞在了软布沙发的棱角上,当时没什么反应,可过了几天,贺妗的那只眼睛,就开始发炎了,甚至一天比一天严重。

    宋美云跑了以后,剩下贺慈带着不满五岁的贺妗,身上只剩下学校发的奖学金。

    贺慈白天去上学,放学了还得去附近的好几个网吧工。

    贺妗那个时候,眼睛刚受伤没多久,看病,吃饭,上学,都要钱。

    医生,贺妗的眼睛,再不治,就真的看不见了。

    贺慈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从来没有为钱发过愁的少爷,一度到了抑郁的程度。

    最难捱的时候,他带着贺妗,还有身上不到三千块的工钱,一路坐火车去了隔壁市。

    听人,宋美云是在这里和别人结婚了。

    一路听,终于在两天之后,找到了宋美云住的地方。

    贺慈牵着一只眼睛绑着绷带的贺妗站在别墅门口,女人厌烦地从钱包里拿出三四百块钱丢在地上,跟着风跑的到处都是。

    “不够。”

    在贺慈出不够两个字的时候,宋美云显然愣了,她印象里那个孤标独步的贺慈,显然是不会做出这样厚脸皮的事情。

    贺妗听见贺慈,“她的眼睛受伤很严重,我会还你钱的。”

    几近哀求的声音,贺妗从来没见过自己一向清高的哥哥跟谁用这种语气过话。

    透过女人和门之间的缝隙,贺妗看见里面的餐桌上坐了个漂亮的男生,手里叉着荷包蛋,边上摆着牛奶,带着一副眼镜,神色倨傲地正在看门口话的两个人。

    宋美云不耐烦地和贺慈话时,甚至还抽空提醒里面的男生记得吃饭,别墅里传来成熟男人不断催促的声音,显然也是不耐烦了。

    不等他们离开,高大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对着贺慈就开始拳脚踢,身形的悬殊差距太大,贺慈反抗不及,一边承受着痛苦,一边被骂他是个沿路乞讨的狗,凭什么用他们家的钱。

    姑娘被贺慈挡在身子底下,吓得一个劲的哭。

    贺慈那时候,真的狼狈的像一条狗,是个人都能欺负的一条狗。

    贺妗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把头埋在贺慈怀里,“妗妗不治眼睛,哥哥不找她要钱,她哥哥。”

    “阿姨不是妈妈,妗妗要哥哥。”

    贺慈低哑着声,眼眶微微泛红,顺着姑娘黄毛的头发,一下一下的捋着,“有钱。”

    “别哭,”贺慈看着姑娘那只看不见的眼睛,语气轻飘飘的,好像下一秒,他就会消失一样。

    “哥哥赚了好多钱。”

    那段时间,他没日没夜的工,后来自学了计算机编程,再后来加入恒一科技,成为他们幕后的王牌,两个人的日子才慢慢好起来,可是再多钱,也换不回贺妗的眼睛。

    哄了大半宿,才给姑娘哄睡。

    他开始考虑给姑娘找个能收养他的人,或者去孤儿院开收养证明,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让宋美云把贺妗带走。

    **

    星期一的升旗仪式依然很无聊,言喻站在队伍里,东看西看的,还是没有看到贺慈。

    昨天贺慈一声不吭地带着贺妗离开的时候,言喻下意识地想跟上去,却被陆宣拉住了胳膊。

    这种时候,让他自己待一待,可能会更好。

    昨天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言喻紧紧抿着唇,他一向能言善辩,可是这种时候,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队伍散了之后,言喻缠着老蒋,问他关于贺慈的消息。

    “你贺慈啊,”老蒋蹙了蹙眉,“那子感冒了,今天请假了。”

    言喻一下课,就冲到了校医室,大包包的感冒药买了一大堆。

    贺慈笨的要死,言喻大抵能猜得出来,他感冒从来都是硬扛过去的,省钱也不是这么省的。

    “登记一下。”校医递给他一支笔和一个登记的本子。

    言喻正要落笔的时候,忽然发现最近的名单里再也没有出现贺慈的名字,反而是今天早上,贺慈来买过一次药。

    又是买的碘酒和纱布。

    不是感冒了吗?

    攥着笔的手忽然停到了半空,言喻心口停跳了一拍,忽然闷得他喘不上气,疼的要命。

    脑海里飘过一幕幕关于贺慈的映像,从来不穿短袖的贺慈,不让他看手肘的贺慈,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他抬头,看着对面的校医,语气前所未有的低沉。

    “贺慈是不是有自残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