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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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下马车,早有丫鬟婆子笑脸相迎:“二姑娘,老夫人和两位老爷都在里面等着呢,咱们快进去吧。”

    沈玉檀提裙踏上台阶,淡淡道:“走吧。”

    身后一众仆从跟上,都有些许诧异。不是这位二姑娘是从荆州来的吗,初来京城难免畏畏缩缩,显家子气。但方才见她举止自如,姿态大方雅贵,倒更像是在盛京养大的姑娘。

    前面有厮引着绕过影壁,穿过几道门、长廊,出了花园后便是老夫人的院子,清心堂。

    两边门童远远看见,早就一个开门一个通传去了。沈玉檀被簇拥着进来,暗红的海棠绣金纹门帘掀开,里面的人齐齐望过来。

    沈玉檀挺直腰身,唇畔带笑迈进门槛,毫不迟疑朝中间座上的人行礼:“檀儿给祖母请安,一别数年,祖母可一切安好?”

    沈老夫人圆脸盘,慈眉善目,华发一丝不苟盘在头上。看见沈玉檀进来行礼,眼睛忽地一亮,拄着拐杖就要下来。

    身旁的婆子见状,忙上前搀扶老夫人。老夫人颤颤巍巍走下来,喜极而泣:“起来,快起来。”

    沈玉檀应声起身,目光掠过在场每一个人。

    沈老夫人有三个儿子,老大沈宗浦,也就是沈玉檀的生身父亲,当年任督察御史,深得圣上宠信。然而母亲生下她没多久,沈宗浦被外派督察水患,结果死在任上。母亲陈氏悲痛过度,也跟着去了。

    故而沈家还剩下沈宗诚和沈宗义两房,沈宗诚和郑氏共有二女,大女儿沈玉棠前年入宫,女儿沈玉清也早定了亲,对方便是皇后的侄子赵云轩。

    当初郑氏与赵云轩母亲是手帕之交,定下这门亲事,沈家实在是高攀。二房本来着攀龙附凤的算盘,没成想太子两年前冬猎断了一条腿,大瀛不可能会让一个残废当皇帝,太子早晚得换人。这一点,朝堂人人心知肚明。

    这些年来,皇上有意压太子,连带着皇后和赵家一并遭殃,赵家外表光鲜亮丽,实则早就成了一副空架子。像沈宗诚这种趋炎附势的人,又怎么肯把女儿嫁给赵云轩。

    沈玉檀看了一圈下来,慢慢收回目光。

    沈老夫人刚好走下来,拉着她的手上下量,“长大了,檀儿一晃都成大姑娘了。模样生得也端正整齐,随你母亲。”

    “都过来瞧瞧。”老夫人拉她过来,挨个指给沈玉檀看:“这是你二叔父、二叔母,还有你三叔父、三叔母。”

    沈玉檀一一行礼,赵宗诚和郑氏笑着叫她起来,郑氏还虚扶了他一把。怎么看都像一副亲人团聚,其乐融融的景象。

    可沈玉檀知道除了老夫人,沈府没人真的在意她。尤其是二房,巴不得她代替沈玉清去赵府受气。

    “当初尚在襁褓时,属你活泼好动,白白嫩嫩的,招人疼爱。这些年你在荆州长大,多亏了你舅舅一家,将你养得这样好。如此娴雅知礼、姿容端庄,这样看来,在京城世家女儿里你也是顶顶拔尖的。”老夫人着着,回忆起了当年的事,几度哽咽:“若是你父亲泉下有知,也定会倍感欣慰。”

    老夫人眼看又要垂泪,郑氏忙宽慰道:“今日檀儿回府,是喜庆日子,该好好热闹一番,母亲切莫再伤心了。”

    “老二媳妇的是。”沈老夫人擦开眼泪,由沈玉檀搀回座上,吩咐下人在身旁添了一张凳子,让沈玉檀挨着她坐下,道:“我让人备了酒菜,请了玉春堂的戏班过来。等咱们一家人吃完团圆饭,再好好听场戏怎么样?”想了想又添了句:“若你觉得吵闹,就把戏撤了,陪我这个老婆子会话。”

    沈玉檀柔柔一笑:“檀儿听祖母的安排便是。”

    沈玉清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十分刺眼。她向来嘴甜,每回都能哄得老夫人笑逐颜开,老夫人孙辈里最疼沈玉清一点也不为过。原本听沈玉檀回府,她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出来,还精心扮了一番。想着一个州府出来的姑娘,姿容样貌想必连她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不过也就像三房的沈玉柔一样,成为她的垫脚石,越发衬得她盛京第一才女的称号越发实至名归。

    直到沈玉檀掀帘子进来的一刻,她听到屋里人的吸气声,再看少女唇角带笑、眸光璀璨,走路行礼的姿态都像用尺子量过那样正好。又听老夫人将她夸得天花乱坠,甚至“在京城世家女儿里顶顶拔尖”,可曾将她这才女之名放在眼里?

    沈玉清心中不痛快,却不能表现出来,只好娇嗔道:“孙女在底下听着,祖母快把二姐夸成天上的仙女了。祖母逮着就不撒手,也不放二姐跟我们辈话。”

    “多亏清丫头提醒我。”沈老夫人才想起这么一茬,忙又挨个介绍:“方才话的是二房你三妹妹玉清,这边是你四妹妹玉柔,和你五弟沈襄。”

    二房官高却无子,三房好不容易有个男丁却是庶出。因此沈玉清瞧不上沈玉柔,沈玉柔也看不惯她那副作风,姐妹二人势同水火。

    沈玉檀目光在二、三房之间流转片刻,笑着道:“檀儿记清了。”

    老夫人又细细问了她在荆州的事,等天色渐晚,得差不多了,招了招手,立马有人搬进来桌椅、菜品。

    沈家用饭一贯安静,今日因着沈玉檀的到来,免了那些繁冗复杂的规矩,众人也敞开了话匣子,个不停。

    沈玉清怏怏不乐,饭也没吃几口。倒是向来话少的沈玉柔拉着沈玉檀讲盛京的风土人情,得头头是道。

    上一世沈玉柔可没有这么热情,沈玉檀捻着袖口想,当初她怎么没发觉,沈玉柔或许是个不错的盟友。

    沈玉柔念叨着,不知道怎么就跑到嫁娶之事上去了。老夫人也在旁边搭话:“玉珍前年及笄,府里也许多年不添喜事了,我原本想等她成婚时好生操办。不料这孩子一心想着入宫,竟是白做了一场算。”

    沈玉檀正喝着汤,闻言,放下汤匙劝慰道:“虽大姐入了宫,眼前这不还有一桩好事吗?”

    老夫人疑惑看她,沈玉檀佯装不知赵家落败之事,道:“听三妹妹与赵家公子定了亲,难道不是好事将近吗?”

    此话一出,屋里顿时鸦雀无声。

    沈玉清手中筷子滑落,“啪”的落在地上,声音格外清晰。

    老夫人欲言又止,沈宗诚和郑氏二人也面色不善,郑氏忙解释道:“二房确实与赵家有婚约在先,只不过时日久远,赵家近年也没有再提过此事。”

    沈玉檀心中冷笑,郑氏口口声声赵家不提此事,实则心里比谁都清楚,赵家若来提亲,二房绝对无法揭过不提。

    沈玉檀上辈子早把雪上加霜学了个十成十,当即道:“二婶婶放心,赵家既然是皇亲国戚,那早就定下的事,便不会轻易反悔的。”

    郑氏本就心情烦躁,又听她了这么一段话,忍不住反驳:“笑话!赵家怎么算的能让你知道?”

    事到如今,郑氏也埋怨自己,当初定下婚约时,赵家如日中天,郑氏喜不自胜,每逢出席宴会必要拿出这事来炫耀一番。到了最后,这事传得京城的夫人姐都知道了,等到赵家落败,没少有人翻出旧账揶揄郑氏。

    郑氏这话既是给沈玉檀听的,也是自我安慰,故而语气急躁刻薄了些,在安静的环境下显得格外突兀。

    沈玉檀端茶的手抖了抖,像被吓着似的,心翼翼开口:“我错话了?”

    旁边沈玉柔偷着笑了笑,瞥了眼沈玉清,转头对沈玉檀道:“二姐姐没错,赵家是实实的皇亲国戚呢,三姐可真是好福气。”

    桌上没人言语,偌大的屋里就剩下沈玉柔的笑声。老夫人清了清嗓子,缓解气氛:“行了,孩子知道什么,你何必同她们置气。”

    郑氏低头瘪嘴:“老夫人得是。”

    老夫人都发了话,这事就没人再提了,饭桌上顷刻又热闹起来。

    沈玉檀也不急这一时,悠悠朝沈玉清望过去。见她正低着头,两根手指死死攥着杯子,指肚都泛白了。沈玉檀仅扫了一眼,便敛眸接着跟沈玉柔聊天。

    众人用完饭又听了会儿戏便散了,老夫人留下沈玉檀了会儿话,也放她回去了。沈玉檀的院子离老夫人不远,来之前早就有人点好了屋子,直接就能住进来。

    发走了下人,沈玉檀坐在镜前卸钗环,兰芝在旁边铺着被褥问道:“姑娘今日在清心堂为何要那些话?”

    沈玉檀取下簪子:“你也看出来了?”

    “奴婢虽然不太懂,但是看二夫人的脸色,恐怕姑娘今日是得罪二夫人了。”兰芝皱眉,转头看沈玉檀:“姑娘刚来就得罪了主母,是不是不太好?”

    “没什么可怕的,你且看着吧,就算我们安分守己,二房也不会善罢甘休。”沈玉檀缓缓梳着头发,平静开口:“我这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