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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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堂热热闹闹在拜堂,谢歧立于人群后远远观望。他对这场婚事不感兴趣,来赵府不过是为了验证一件事。

    拜完堂,赵府布置了酒席,今日来的大都是朝中文臣,推杯换盏间见赵云轩拜完堂走出来,纷纷敬酒道恭喜。

    赵云轩则一眼望见在众人中间的谢歧,他一身黑色劲装身姿挺拔,在一干臃肿的文臣之间颇有鹤立鸡群的感觉。

    赵云轩含笑走过去:“大将军登门,赵府蓬荜生辉。”

    谢歧颔首算作回应。

    诸位大人都没想到谢歧会来,虽仍是笑但到底不如平日那般谈笑风生,毕竟有沈宗诚的前车之鉴,都生怕一不心错了话。

    倒是有个刚上任的官员摸不清形势,对着谢歧舞弄文墨拍马屁,然而谢歧扫了他一眼根本不搭话,那官员只好尴尬收场。

    文官聚在一块自然少不了谈论国事,酒过三巡场面话也的差不多了,酒酣耳热之际忘了顾忌,便开始谈天地、指点江山起来。

    从边疆战事到税收改制,这些人无所不谈。谢歧早转到另一桌上,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侧首朝赵云轩那桌使了个眼色。

    方才那个跟谢歧搭话的新上任的官员顿时心领神会,正好也赶上众人谈论今年的水患,借机问道:“起水患,彭城最为严重,只是朝廷既然从国库发粮放钱,为何还有大量难民涌入京城?”

    有人道:“许是彭城路远,粮草还未运到。”

    此话一出,立刻有人反驳:“此言差矣,彭城虽远走得却是水路,如今已过去一月有余,怎么也该到了。”

    除非一种可能,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上面拨了钱,下面的官员层层相扣,官官相互,若有十两银子到最后恐怕连一半都剩不下。

    以往丰收之年,这种事常有发生不足为奇,只是今年天灾人祸,谁还敢贪污纳贿,那不是摆明了想掉脑袋吗?

    一桌人都是人精,想到这块不约而同将目光落在赵云轩身上。赵云轩的父亲赵成时任户部侍郎,彭城的粮草运输正在他管辖之内。

    有好奇大胆的人忍不住问:“云轩,赵大人可过粮草是否到了彭城?”

    赵云轩也灌了几杯酒,反应有些迟钝,但脑子还是清醒的:“家父的事我不甚了解,众位大人若想知道,不如给漕运使修书一封?”

    漕运使负责此次粮草运输,先前问话的人讪讪笑道:“随口一问罢了,不至于这么麻烦。”

    新官又发问:“起彭城水患,十几年前是不是也有过一次?”

    彭城向来常有水灾,只不过鲜少发过这么大的水,数以万计人无家可归。上次的确还是十几年前,沈宗甫任督察使的时候。

    提到沈宗甫众人难免唏嘘,此人年轻有为,又颇得皇帝宠信,谁知刚被委以重任,就偏偏死在了监察水患的位置上。当时据人相传,是失足掉进了沟渠里被淹死的。

    有人提到沈宗甫在任时的诸般事迹,末了感慨:“此人年纪轻轻,谁知偏偏死在任上,真是天妒英才。”

    方才提及沈宗甫的时候赵云轩便沉默不语,这会到沈宗甫被淹死,谢歧不动声色侧头看他。

    赵云轩果然面色一僵,此时他反应有些迟钝,虽很快克制住神情,但情绪的波动被谢歧尽收眼底。

    谢歧早料到,沈宗甫的死跟赵成脱不了干系。

    喜宴闹到很晚,谢歧为了不让赵云轩怀疑,也待到了人散的时候。

    沈玉檀早在马车里睡了一觉,昏昏沉沉醒过来时天刚刚擦黑,弯月挂梢头。马车枕得腰背不舒服,沈玉檀伸了个懒腰后知后觉天色已不早了,但是谢歧还没出来。

    她从马车上下来,想进府去瞧瞧。赵府的侍卫认得沈玉檀的身份,但她听见里面宾客喧闹不愿凑近正堂,而是站在穿堂处张望。

    此时日暮降临,赵府挂上一盏盏大红的灯笼,沈玉檀翘首以盼,不多时便望见了那道黑色的身影。

    然而身后,跟着一身大红喜袍的赵云轩。

    沈玉檀对上辈子那场婚礼带着恐惧,连这身红色都变得刺目起来,她别过头尽量不去看他,也不想那些过去的事。

    一双手从后面拉住她,谢歧自然牵起她的手,站在身后替她挡住了视线。

    沈玉檀微微一愣,旋即长长松了一口气。

    从这个方向,赵云轩只能看到她随风摇曳的裙角。他只看了一眼便很知分寸地敛眸,低头做了请人的姿态:“下官便送到这,将军、夫人慢走。”

    谢歧点头,牵着沈玉檀走了出去。

    清风拂过,门口那棵老槐树飘飘洒洒落了一地的花。几瓣落沈玉檀肩头,大红灯笼投下细碎的光影,两人越走越远,谢歧忽地低头替她拂去那片花瓣。她仰头看他,轻轻笑了一下。

    赵云轩怔怔地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觉得方才那一笑分外刺眼。

    ——

    春宴遇见沈玉檀那日,赵云轩做了一个很离谱的梦。

    梦中嫁给自己的不是沈玉清而是沈玉檀,大红盖头掀开,少女好看的眉眼紧张又胆怯,偷偷瞥了他一眼。

    梦中他知沈玉檀是替嫁过来的,赵家没落,区区沈家竟也敢阳奉阴违,他自尊心受创,刻意冷落沈玉檀。

    可是没过多久,他便对她动了心。有好长一段时日,他对她是极好的,也很宠爱她。

    只不过后来他娶了李淑,一切变得截然不同。比起权势地位,儿女情长仿佛不值一提。

    再后来李淑多次算计,那个善良温婉的女子眼里的光逐渐黯淡,化成一团死寂。他却选择视而不见。

    他想着再等等,只需要把瀛帝的权力一点点蚕食架空之后,他不会放过李淑,下半辈子也会加倍对沈玉檀好,将欠她的慢慢偿还回来。

    他等到的是她香消玉殒。

    漫天大雪铺天盖地落下,她躺在他怀里,脖颈的伤口怎么也堵不住。他看着鲜血渐渐染红了她雪白的脖颈,从他指缝间淌出来,流了一地。

    他害怕、焦急、无助,这辈子都没像这样手足无措过。怀里的人却释然地笑了下,闭上眼慢慢没了气息。

    那一刻,他的世界轰然崩塌。之前的机关算尽尔虞我诈,仿佛都沦为了一个天大的笑柄。

    清醒之后,泪水湿了枕头。

    赵云轩诧异万分。他生性凉薄从未对任何人动过心,那晚的梦也被他当做荒诞的怪事,很快便抛诸脑后。

    直至他今日再见到她,这些天刻意忽略的情绪全部涌出来,他从来没像现在这般渴望一个女人身边的站着的人是自己。

    他出神许久,连身旁厮都觉察出不对劲,声道:“少爷。”

    赵云轩如梦初醒,自嘲地笑了下:“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