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时日近立秋,天气逐渐转凉,每逢早晚要添件外衫。
谢歧已走了半月有余,来过一次书信,叮嘱她天气变化记得保暖,又叫她不用担心他。书信草草几笔可见边关战事吃紧,他应是忙里偷闲才写下这封信。沈玉檀十分珍重,将信封抚平锁在了妆奁最里头。
除此之外,近来还有一件事,宫里虞贵妃要在藏香园设宴。瀛帝宠爱虞贵妃,这妃子出宫设宴还是本朝首例,且每年一回时日不定,全凭虞贵妃的喜欢。今年比往年燥热一些,宴会便定在了秋日。
要这宴会本是虞贵妃图个开心,叫人搭台子唱戏,之后便游园作乐赏花赏草。因着人多了才热闹,届时京城的达官贵人都会收到一张请帖,沈玉檀自然也包括在内。
听了这么些天的消息总算派上用场,沈玉檀近来心情愉悦,早早为秋后的宴会做准备。
她去藏香园无非两件事,一是与各位夫人交好,二则是去证实太子妃跟赵云英的关系是否真像那个宫人的那样闹僵了。
入秋后白日渐短,一场绵绵秋雨过后,碧空如洗,宴会也如期而至。
沈玉檀起梳妆,梳的是寻常妇人的发髻,一身月牙白蝶纹长裙,既衬得她面容娇嫩,也不至于抢了虞贵妃的风头。
她再了解不过李淑,她嫉妒心极强,最厌恶别人压了她的风头。俗话有其母必有其女,心点总归是好的。
收拾妥当了,沈玉檀坐上马车来到了藏香园。
瀛帝宠爱虞贵妃,建造藏香园的初衷只为了博美人一笑。虞贵妃爱花,于是这里种了许多奇花异草,一年四季不见衰颓之色,沈玉檀离着老远便有花香袭来,芬芳扑鼻。
进门递了帖子,便见园里水榭楼台、檐牙高啄,端的是富丽堂皇。这园子极大,往里走是条人工开的湖,宴会便设在湖中央的亭子上。
沈玉檀到的时候亭子里已聚了不少人,不约而同将目光聚在了她身上。有不少夫人在沈玉清成婚那日就见过她,还有些没见过的自然十分好奇,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能攀上谢家的高枝。
沈玉檀面对种种量的眼光如今已见怪不怪,正要寻了位置坐下,人群中突然有道清脆的声音响起:“嫂嫂。”
沈玉檀寻声望去,只见一道粉嫩嫩的身影扒开人群蹿出来,朝她这边跑过来。
谢岚茵在前面撒丫子跑,吴氏无奈地跟在后面提醒她注意脚下。
沈玉檀待看清是她,也笑着走过去:“岚茵也来了?”
丫头重重点头,脑袋上扎的辫也跟着晃悠,圆溜溜的眼量了她一圈认真道:“嫂嫂今日穿的真好看!”
沈玉檀笑道:“岚茵也好看。”
“谢嫂嫂。”
两人着话,吴氏从后面匆匆赶过来,无奈地摇了摇头。沈玉檀微微颔首:“叔母。”
吴氏浅笑,捏了捏谢岚茵的鼻子:“这孩子性子顽劣,你别见怪。”
“岚茵伶俐可爱,我喜欢极了。”沈玉檀眉眼带笑,也摸了摸她的脑袋瓜。
吴氏性子温和话也少,二人闲聊了几句,挨着坐到了一块。
刚落座没多久,有太监掐着嗓子喊:“贵妃娘娘驾到,玉华公主驾到。”
众人忙起身行礼,眼前掠过一抹淡紫色的衣角,虞贵妃坐上首位,飞快扫了底下的人一眼:“平身吧。”
在场的人这才起身,纷纷落回座上。
沈玉檀不动声色往上面望了一眼,虞贵妃一身紫衣,梳的是飞仙髻,狭长的凤眼微眯,绝色中又添了三分慵懒。 虞贵妃身侧的李淑更不必,发髻妆面无不精致妥帖。
虞贵妃一来,重头戏便要开场了。只见湖中央驶来一条船,船上搭着戏台,上面两个扮相的伶人吱吱呀呀唱了起来。
沈玉檀醉翁之意不在酒,盯着戏台出神,忽地感受到一道目光直愣愣盯着她看。沈玉檀猛然转头,沈玉清猝不及防跟她视线相撞。
沈玉檀了然,冲她浅浅一笑。
这笑并无别的意图,但落在沈玉清眼里却是莫大的嘲讽。她低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这里无人知晓,半月前她嫁入赵府,新婚之夜赵云轩并未动她而是宿在了书房。第二日院里的人便都知晓了此事,她也沦为了赵府的笑柄。今日她能来赴宴还是几次三番央求赵云轩换来的。
思及这些是拜谁所赐,沈玉清就难忍心头之恨。
几场戏唱下来,原本聚精会神听戏的几人也兴致缺缺,虞贵妃干脆摆摆手,命人收拾行头退下了。
听过戏便是赏花了,许是虞贵妃觉着人多了厌烦,只留下了几个年纪相仿的夫人,剩下年轻的夫人姑娘便跟着李淑赏花去了。
吴氏还留在亭子里,谢岚茵吵着要跟着沈玉檀出来,吴氏没了法子只能嘱托沈玉檀看顾谢岚茵一会。
李淑带头走在前面,沈玉檀跟她隔着一段距离,四下看了一遭便找到了赵云英。
她生的有些黑还偏要穿黄色,脂粉也遮不住脸色的暗淡,偏赵云英浑然不觉,跟在李淑后面有有笑。
沈玉檀记得,赵云轩并不喜欢这个嫡妹,也许是赵云轩太过聪慧,他这个妹妹反倒有些蠢笨,模样生的也远不如赵云轩。
一群人走走停停,谢岚茵年纪对新奇的事物好奇,在花丛里窜来窜去逮蝴蝶,惹得一旁的夫人们欢笑不止,沈玉檀顺势与人攀谈,也算结交了几位夫人。
逛了半个时辰,前面传话玉华公主乏了,一行人遂跟着去近处的宫殿歇息。
宫人奉上凉茶,众人解了燥热,便起话来。女人成群谈论的无非是衣裳首饰,到近来盛京流行的钗子款式,不知是谁夸赞了一句李淑头上的金钗,其他人也跟着附和,不知不觉间众人竟开始互相奉承起来了。
沈玉檀静静听着并不搭话,不想已有人忍不住动了心思。赵云英盯着沈玉檀突然道:“谢夫人戴的簪子,我怎么一样都没见过?”
她声音尖细,只一句话好些人便将目光放在沈玉檀身上,其中不乏有人抱着看好戏的心态。
沈玉清便是如此,她斗不过沈玉檀,此刻有人替她让沈玉檀难堪,自然是喜闻乐见。
沈玉檀却面色沉静,笑道:“这些都是荆州流行的款式,赵姑娘没见过也实属正常。”
赵云英像是没忍住似的,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我呢。”
“夫人来盛京时日也不少了,怎么连个时兴的首饰也没有,不如改日我挑几个送到贵府上?”赵云英这话便是在暗中讽刺沈玉檀是外乡人,见识短浅了。
赵云英是个蠢才,偏偏却眼高于顶,看不上比她身份低微的人,自然也瞧不起从荆州来的沈玉檀,更是不明白大将军为何会娶这样一个女人,故而才出言嘲讽。
更何况这些话是玉华公主叫她的,李淑想让沈玉檀出丑,赵云英这会才愈发底气十足。
赵云英话一出口,殿内顿时鸦雀无声。李淑慵懒靠在座上,似笑非笑看向沈玉檀。
沈玉檀失笑,赵云英固然出言不逊,但恶狗咬人,人却不会傻到去咬狗,那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
沈玉檀轻轻点头正要开口,身旁的粉团子却忽地跳下来,指着赵云英大声嚷道:“你管不着!我嫂嫂生的好看,就算头上戴根木头都好看。不像你黑不溜秋的,像……像河里泥鳅一样!”
或许是谢岚茵的比方太过形象,在座众人皆忍俊不禁,有的憋笑实在憋的难受,捂着帕子在后面偷笑。
赵云英自作自受,气得脸红一阵紫一阵,不住哆嗦着嘴唇:“你……你……”
谢岚茵朝她吐了吐舌头,复又回到沈玉檀身侧。
沈玉檀无不愧疚道:“赵姑娘见谅,岚茵年纪尚,童言无忌,想必赵姑娘也不会同个孩子一般计较吧。”
沈玉檀这话回的巧妙,既拐着弯承认赵云英长的丑又当面夸她大度,赵云英还真就不能把谢岚茵怎么着。
赵云英哑巴吃黄连有苦不出,只好朝李淑投去求助的目光。可惜后者慢悠悠摆弄着指甲,根本没瞥她一眼。
沈玉檀理了理衣袖,身子坐得端正:“多谢赵姑娘的好意,只不过人各有所好,别人瞧不上的东西,便没必要再相赠了,赵姑娘是也不是?”
赵云英发懵地点了点头,反应过来后又迅速摇头,只不过沈玉檀没再管她,转过头跟别人起话来了。
这边赵云英憋了一肚子闷气,那边沈玉清已亦是大失所望,死死攥紧手里的杯子。
沈玉檀跟别人着话,心思却没放在上面,一直在想方才发生的事。
方才那些话不像是从赵云英嘴里出来的,除非有人教她这么,而在座的人谁最可能看她不顺眼,除了沈玉清,也就李淑有这个资格支使赵云英。
沈玉檀想不通的是,如今她与李淑互不相干,为何李淑还要刁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