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玉看着阿宁, 突然有些心疼他。他曾经也是一个天之骄子，自从受了伤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 变成了一个行走在世间的木头人，什么话也不，什么感情也没有。

    娥对他来是个变数。

    不知道为什么, 娥的时候特别缠着他，总是奶声奶气地牵着他的一根手指头让他带着去街上买糖, 阿宁不会拒绝, 每次都顺着她。有一段时间谢昭玉自己都习惯了, 只要娥出现的地方身后一定跟着阿宁, 有时候恍惚觉的阿宁不是自己的护卫, 而是娥的护卫。

    第一次知道他们两个的心意是在走前一年的中秋，那回娥绣了一只荷包, 阿宁倾尽全部身家买了一块玉佩，第二日谢昭玉却在阿宁身上见到了荷包, 在娥身上见到了玉佩。他以为两人已经表明了心意，才把阿宁留在长安, 后来才知道, 原来除了交换礼物，两人什么也没。

    她知道阿宁的自卑, 但不好开口劝慰，想了半天才道：“至少应该把你的心意告诉她, 配不配得上，得由她来决定。”

    阿宁没做声，走出屋外站在门口仰头看向天空。这么一会儿月亮便不见了，夜空中厚厚的云层阴沉沉的压着, 空气也如同凝滞在一起一样，厚重又沉闷，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她值得更好的人，我告诉她，给了她希望，会害了她。”

    “阿宁。”谢昭玉出来关上房门，轻声问他，“你想参军吗？”

    问完这话，她明显感觉到阿宁身子一僵，“我不能……”

    “我是问你想不想。”谢昭玉的声音很果决。

    阿宁沉默了一会儿，“当然想，做梦都在想。从我有记忆起，我的梦想只有一个——死在战场上。如果能够重来，我到情愿当初让我就死在那儿，不要救我。”

    一声闷雷过后，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落下来，很快就在廊前形成了一道水帘。谢昭玉伸手去接住几滴雨水，冰凉的触感落在手心赶走了一点燥热。

    “可如果你身后是昏庸的皇帝和愚昧的百姓，这样的牺牲真的值得么？再你还有师傅，师妹，那么多关心你的人，有没有想过你走了，他们怎么面对呢。”

    “世间之人各自有安身立命之所，我的扎根之处注定在战场上，身后保护的从来不是百姓和皇帝，而是山河。至于身后之人……时间久了，也许就会忘记我这个人了。”

    谢昭玉笑了。她曾听另一个人过一模一样的话，后来那个人真的死在了战场上，但却没有护住他身后的山河。

    “忘不掉的。”谢昭玉转头看着他，“像我这么记仇的人，怎么会忘记你曾经欠我的二两银子。”她分明是笑着的，可却像是在掩饰自己的眼泪，弯起的眼眶中闪着湿润的水光。

    阿宁愣了，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得太过无情，“师妹……”

    “还有啊，既然想参军，你就去试一试。既然死都不怕，为什么畏首畏尾的不敢迈出这一步。明日我去跟世子招呼，让季霄练武的时候带着你，被得太惨的话你可千万别沮丧。”

    阿宁眼中有些惊喜，转而又变成了担忧，“我……能行么？”

    谢昭玉往身后看看，“如果有一天娥有危险你却保护不了她的时候，你不会后悔的话，那就继续缩着。”她的声音冷了下来，转身冒雨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师兄，别让我看不起你。”

    阿宁留在原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受伤的那只手，再抬头时目光之中满是坚定。

    “我去！”

    谢昭玉轻轻笑了一下，伸手对着身后晃了晃，算是告别。

    雨幕之中，那抹红色的身影像一朵永远开不败的花，就连黑暗也无法吞噬她……

    这之后的几日，谢昭玉经常听到隔壁传来刀剑的声音，有时兴起爬上墙头，便见到季霄与阿宁二人在对练，大多数时候，阿宁都被得很狼狈，但从没放弃，每每从地上爬起来都会继续冲过去。

    看他这么有干劲儿，谢昭玉也放了心，对他来好歹是迈出了这一步，渐渐的应该也能让他回到从前的样子。她有种不出的高兴，于是下午就带着满满的钱袋子和娥上街喝酒去了。

    曲江畔新出了桃花酒，今日正式上市第一天，因此酒楼上下都坐满了人。谢昭玉和娥坐在二楼靠窗边的一个房间里，楼下正对着的就是书先生的台子，听先生最近不知从何处得了个新故事，正到精彩之处，每日有不少酒客都是为了这个故事来的。

    只听台上镇尺一响，书先生开了口。

    “上回到长公主与将军世子出城郊游，正是浓情蜜意之时，不料当晚却遇到了刺客。这长公主乃是在江湖之中行走过的人，一身的武艺，当机立断把将军世子护在身后，与一群歹徒大战几个回合，歹人害怕不敢再靠近，长公主用随身携带的暗器在黑夜之中仅凭耳力辨别就知道敌人的方位，只听咻咻几声，歹人纷纷中暗器倒地，二人这才的得以逃出生天。一场美救英雄，让将军世子对长公主更是倾心……”

    谢昭玉无声地笑了笑，没想到市井之中会把遇刺的事情传成这样，而且毫不避讳二人的身份，不知道这故事被裴雁君听到，会是什么反应。

    正听到兴起，二楼隔壁的窗户上落下一只茶杯，正砸到书人的台子上，瓷片碎裂成数瓣四散溅开，惊得前排的酒客纷纷走开老远，好在人没受伤。

    “的什么破书！那长公主就是一个蛮横无理的女子，叫你的如此深明大义，爷我就是听不惯！”

    谢昭玉听这声音有些熟悉，往那边门口瞧了瞧，楼下的掌柜忙走上来敲开隔壁的门，不一会只见门口出现了宋鑫的身影。谢昭玉突然撑着脑袋默默听着门口那边的争执。

    不知掌柜的了什么，宋鑫的声音有些傲慢，“多少银子爷都赔得起，你放心，爷不会赖你一分钱。”

    掌柜的点头哈腰，“知道少爷出手阔绰，只是今日闹了这场子，传出去有损我们酒楼的名声呐……”

    谢昭玉眼珠一转，附在娥耳边了什么。随后娥走出去对掌柜：“我家主人有一个故事，想听楼下书人讲一讲，掌柜的通融一下，让我下去与先生讲一讲。”着，她悄悄塞了两块银子。

    掌柜的听了不由得王谢昭玉这边看，只见床边坐着一个红衣女子，端然喝了一口桃花酒。这个主意很不错，既能挽回场子的热闹，还能安抚宋鑫，掌柜的知道宋鑫的身份不好惹，如今有人帮他平息问题他自然高兴，于是点头答应。

    众人只见从二楼下来一个女子，对书先生了两句话，书人听了露出写惊恐的神色，那女笑一笑让他只管讲，便又回去了。紧接着书先生抹一把脸换上笑容，镇尺一，又开始书。

    “方才那位公子长公主乃是刁蛮无理之辈，此话不假。接下来这个故事就是证据。”

    书人依照客人的喜好改变故事情节的事情并不少见，众人眼见风波平息，书人竟然还敢接着讲长公主的故事，大部分人都感兴趣的坐了回去。

    “话这日，长公主到一酒楼吃酒，正巧遇到一位官宦世家的公子也在酒楼会友，这位公子的妹妹之前就与长公主结过怨，这一见面二人就是针尖对上了麦芒，三连句话就吵了起来。长公主泼了那姐一身的酒，这公子是个护着妹妹的，看不得妹妹受人欺负，立刻就从楼上冲了下来，巴掌直朝着长公主挥过去了。”到这儿，他停顿一下，向座下众人问道：“诸位猜猜，结果怎么样了？”

    “必然是长公主被的狼狈不堪，灰溜溜地逃走了呗，毕竟是个女子，怎么能跟男子较量。”桌下有一个男人接上话，引得大厅之内的人一阵哄笑。

    书人伸手向下压了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捋一捋胡子故弄玄虚，“这位客人忘记了，之前怪长公主是个江湖之人，一身武艺，那位公子虽然身材猛壮，可并不会武功。因此几下就被长公主倒在地，不敢再上前，只站在原地指着人骂。长公主却毫不在乎，径自离开了酒楼……”

    二楼的包间传出一些很杯盏碎裂的声音，书人被刚才的事情吓怕了，立刻起身躲到了一旁。娥也被吓了一跳，跑到门口去看隔壁发生了什么。

    宋鑫自然听出那个故事是在自己，气的掀了桌子，叫嚣着要冲下楼把书人抓起来，掌柜的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谢昭玉略带可惜地把剩下的桃花酒灌进口中，擦肩而过的时候揪住娥的领子把人拎出了酒楼。

    “昭玉姐姐怎么出来了，不想看看后面会怎么样么？”娥跟在她身后好奇的问道。

    “那样的蠢货除了发怒还会什么，没什么好看的了。我还有事要去做，你先回府吧。”

    不等娥答话，谢昭玉已经径自走远了。

    ……

    大理寺中，蒋沉正在看案宗，门卫突然来传信有一个自称长公主的人要见他，不一会儿果然见到了谢昭玉。

    “殿下来大理寺有何要事？”

    “我要查一件六百年前的卷宗，可有么？”

    蒋沉皱了皱眉，想不通她为什么突然找那么久远的事情，“大理寺只掌管本朝的案宗，六百年前的事，殿下应该去太史院找。”

    谢昭玉皱了眉，“我要找的是战争的案宗，想必你也听过，赫赫有名的安源之战。”

    蒋沉顿了顿，没再推脱，“殿下请随我来。”

    大理寺存放卷宗的地方谢昭玉之前来过一次，过了很久也没变样子。她跟在蒋沉身后很快开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此处的书卷都沾满了灰尘，看得出是很久没被人翻动过了。

    蒋沉找出一本书递给她，她翻了两页就见到了安源之战，可书中只记录了交战双方使用的计谋，战争的时日和耗费的粮草钱财，她想要找的那个人的名字只出现了短短一行：

    “大安二十三年，将军战死，三年后世子带兵，于安源之战中战死。”

    短短一行，她却看了许久。蒋沉瞥一眼书卷问道：“殿下为何突然对安源之战感兴趣？”

    “偶然听人起，便起了兴趣。”她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将书还给了他。“多谢。”完作势要走。

    “殿下可知太子病了？”蒋沉在身后突然出声，谢昭玉回过头，等着他后面的话。

    “自从上次踏青回来之后，第二日就病倒了，太医们去了多次也都束手无策。”蒋沉把卷宗放回去，背着一只手都来，神色严肃。

    “是么……”谢昭玉若有所思，“那我也该找时间去看看他，多谢蒋大人告知。”她拱一拱手，虽然嘴上关切，神色却是不紧不慢的样子。蒋沉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沉沉。

    半个时辰后，大理寺门口备好的一辆马车往将军府的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