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5章 想保护的人
云家院子里立着一个秋千,是云璞初给儿子一岁生辰的礼物。等好不容易能自己荡秋千了,日丽风清的日子里。
云鹤行喜欢躲着奶娘,一个人悄咪咪地爬到秋千上。他那两条腿还很短,实在没法自己将秋千板撑起来。
谢莹从不让儿子一个人去秋千那儿玩,上一回云鹤行爬上晃了几下,结果下来的时候板子一翘,哐当砸到脑袋上。
云鹤行脑门上不负众望地起了一个大包,又青又硬,经久不衰。
这可把他妈吓得不轻,虽然训斥了云鹤行一番,但还是万幸板子没砸中他的眼睛。
没有破相,也没有瞎。对于一岁多点的调皮捣蛋鬼来,也算是这样了。
不过毛孩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奶娘管不住的时候,最爱的莫过于去秋千处骑马,然后又是只会上去不会下来,一个跟头栽下来的那种。
谢莹心疼儿子,最后也只是把毛孩揪到腿上,拍了两下肉嘟嘟的屁股。云鹤行躺在娘亲的腿上哇哇大叫,还没长齐牙齿的嘴立刻滴下一滴口水,沾在谢莹莹衣裙上。
谢莹莹让儿子好好坐到她腿上,取过手绢给他擦了擦涎水。
“娘亲——”云鹤行的手一点都不安分,伸手给去抢手绢。谢莹莹莞尔,由着他将手绢扯去。云鹤行学着她的模样,攒着手绢擦谢莹莹的嘴角。
谢莹莹一面笑,一面由着他玩闹。
成年的云鹤行站在门外,春日的暖阳将金箔撒满了每一扇窗、每一块青砖。穿过悠长的岁月,谢莹莹的面容竟然有些模煳。
云鹤行看着的男孩在娘亲腿上闹,就是不愿意下来,而娘亲只是温柔地笑,时不时捏着孩子的脸蛋肉。
他看见云璞初从外面回来,和爷爷了几句便朝他们房间走来。男孩听到爹爹的声音,一边大喊“爹爹——”,跌跌撞撞地扑到云璞初腿间。
云璞初大笑着将他抱起,举得高高的,然后又假装要松手让他自己掉下来,却总在最后一刻稳稳当当地接住了他。
云鹤行和父亲这样的游戏玩得太熟练了,已经不会害怕了,咯咯咯地只笑个不停:“举高高——哇——”
云璞初把儿子抱在臂上,一面挠着他咯吱窝,一面问道:“现在晚上睡觉会不会看到怪物来抓你了?”
云鹤行被父亲挠得笑得生动极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没有……哈哈……咯……”
谢莹莹拍了一下云鹤行他爹那只作恶的手,替云鹤行擦掉额头上折腾出来的汗。
“旭儿才一岁,看不见也正常。”
二十岁的云鹤行很想开口跟母亲,直到他们去世,都没等到儿子睁眼看见彼界的那一刻。
浮苏俯下身去,替云鹤行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他不敢给云鹤行盖太多,此刻的云鹤行就像是一只烧熟的虾子,从里红到外。
白渊显然对这样的温度很是适应,直接在云鹤行身旁找了一个空出来的地儿蜷起身来。
浮苏探了探云鹤行的额头,手上的温度比往日的还要热上几分,像是身体里藏了一座蓄势待发的火山。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裹着绷带的手,怔怔出神。
白渊不动声色地抬起一边的眼皮,上下量着浮苏,又趁他回神的前一瞬间,假装无事发生地将眼睛闭上。
“浮苏,你不怕死吗?”
浮苏看了白渊一眼,垂下眼帘道:“我不是不怕死,我只是……没有害怕过任何事情……”
他总是这样,连白渊都不禁生疑。它换了个姿势蜷着,但目光却从没有离开过浮苏那张淡漠的脸。自从认识这个少年,总觉得他冷静得出乎意料,甚至有些不甚自然。
浮苏看得出白渊在思考,但猜不到它在思考什么。一旁的云鹤行因为被反噬的灵力炙烤,有些不适的抓了抓被子。
浮苏走到水盘前,将浸了冷水的帕子拧干,给云鹤行换上。原来那条早就被云鹤行的体温暖热了。
“其实你们没必要让云鹤行来替我承受反噬。”浮苏做完这一切,坐了回去。
“是云鹤行自己坚持的。”
白渊的回答出人意表,浮苏愣了一下。白渊很满意少年脸上有了别的表情,语气有些飘了:“如你所料,云鹤行的确很有天赋。总有一天,云鹤行不会再需要你我护佑。”
“
我知道……我看见了……”浮苏盯着云鹤行手上的纱布发起呆来,眼前略过的是他冲进水牢时目睹的景色,那柄被火焰包裹的剑在水中炸出一簇簇烟花。
门忽然被推开,云青鱼从外面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水。
“客栈老板听少爷病了,好心给我分了点药,这个退烧清热最有效了……要不要给少爷试一试?!”
那碗还没递到云鹤行床前,白渊勐地睁眼,一把将碗扫到地上。一切始料未及,云青鱼还来不及闪避,碗就已经摔成了花,汤汤水水,只剩一地湿滑。
白渊浑身毛发都竖起,似乎连肌肉都在紧张地颤动。
云青鱼立刻觉得事情不对,以为自己坏了大事,连忙靠浮苏身旁站过去。
“怎么了?”浮苏蹲下身去,指腹沾上地上的水,凑到鼻间。
如果白渊有实体,大约此刻已经红了眼:“是它……是兕……”它恶狠狠地转过头,目光如炬像是要在云青鱼身上烧出两个洞来,“他们给你的是什么东西?”
“是……他们是犀牛角……磨成的粉……”青鱼没听过兕为何物,但从白渊的神态中也能猜到一二。
“是那个阵眼。”
云青鱼一听见浮苏的解释,面上的惊讶和慌张掩都掩不住,战战兢兢道:“怎么会……这样……这里的人每次去拜神都能拿到道长派的药粉,他们知道自己都在吃什么吗……”
他的疑问没有人能解答,浮苏和白渊相视一眼,陷入缄默。
云鹤行仍然在梦里徘徊,有那么些时候,他看着像一只狗那么大的自己。
从院子的这头跑到院子的那头,翻了无数个花盆花瓶,永远不知疲倦,他都忍不住感叹:原来自己那时候这么欠抽。
云璞初有自己的书房,和爷爷的是分开的。和爷爷的书房不同,父亲的书房永远都欢迎他。
云鹤行看着自己爬上对他来还是高不可攀的案台,跪在上头抓起毛笔就在父亲的宣纸上乱涂乱画。
那时候的他哪有什么规矩,最后沾了自己一脸的墨,本来还挺精致可爱的少爷瞬间成了刚从煤坑里出来的娃娃。
结果云璞初夫妇那天提早回来了,云鹤行他爹一进门,看见儿子坐在自己的案头,脸上身上都是黑的,脸色瞬间就跟那砚台一个色了。
谢莹后脚进来,见丈夫不走,自己身上受了伤,本来就算回来好好处理,立刻脾气就上来了。
她推了云璞初一把,不耐烦地从她身边挤过去,回头的瞬间也注意到了案上的人。
云鹤行不傻,本来还想着今天爹娘不在,再闹腾也没人管。可他没想到爹妈突然回家,看到他们一脸严肃的模样,瞬间就傻眼了。
“爹爹……娘亲……”他弱弱地叫了两人一声,在云璞初威严的目光下,一点一点地挪下了坑。
云鹤行紧张兮兮地走到父亲跟前,将那两只黑乎乎的手藏在身后,也没等父亲发怒,自己倒是先扁了嘴。
“嘶——”
谢莹莹冷不丁地倒吸了一口气,把这对父子之间一触即发的气氛给搅乱了。云璞初没顾上儿子,倒是往他书房里找起了伤药。
云鹤行看母亲手上有血,他走过去,轻手轻脚地掀开谢莹莹的衣袖,看见一道细长的伤口,忽然豆大的泪珠就滚了出来。
“怎么突然就哭了?”谢莹叹了口气,摸了摸云鹤行的脑袋。
云璞初很快就把特制的金创药给拿来,心翼翼地将药粉撒在伤口上。药粉溅到血肉之间,像是针尖刺到身上,谢莹莹不得不咬了咬牙。
云璞初替她包扎好,给她倒了一杯茶,谢莹一面接过茶,一面嘱咐站在一旁的云鹤行:“别哭了,旭儿。答应娘亲,娘亲受伤这件事,千万不要告诉爷爷,知道吗?!”
云鹤行听话地点了点头,手背在脸上抹了两把,把一道一道的墨渍推成一滩。
瞧见儿子的洋相,谢莹忍俊不禁,把他搂进怀里,柔声安慰道:“行儿花猫,你你刚都哭个什么劲儿呢?你爹又不是要吃了你。”
“不是的,不是的,”的云鹤行在母亲怀里摇着头,吸着鼻涕,“我不想娘亲受伤……我想保护娘亲……”
“你爹会保护我的呀。”谢莹笑着看了云璞初一眼,轻轻地拍着云鹤行的背,“等行儿长大了,自然会有更想保护的人。”
云鹤行在夜里挣开眼,感觉身体重如千钧,连手指都不想动弹。
他艰难侧过脸,看见浮苏坐在地上,靠着床边睡意正浓。只消一瞬,他的目光就没法从浮苏眼角的泪痣上挪开。
有时候他会想,幸好这个人的脸上还有这么一点墨,平添了无数生趣。
依靠白渊的力量,他得以接替浮苏受到的反噬。他从没想到,原来那股灵力如此滚烫而霸道,竟似要将他五脏六腑都燃烧殆尽。
可云鹤行知道,这是因为浮苏做了本不应该他做的事情,是他替他背负了违逆规则的劫难。
当浮苏的手在水中捂上他的口鼻,他有那么一刻的走神:他的手从来都不会颤抖,哪怕是在这污浊的水底,哪怕明知道事后自己会被反噬的灵力淹没。
云鹤行发现,自己害怕再看见浮苏一身风雪疲惫不堪的模样,他没由来地开始希望,浮苏要一直是活生生的一个人,温暖、柔软、鲜活,而不是一尊千年寒冰。
当他抱着昏迷的浮苏,他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放任浮苏被反噬折磨得体无完肤。
手不自觉地伸向对方的脸,指腹擦过那枚泪痣,皮肤的温度如溪流,潺潺流入他的神经。
还活着呀。
此刻的他,感受着浮苏轻柔的鼻息,不禁粲然。
我也有想保护的人的。
?作者闲话:感谢对我的支持,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