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9章 松山房
绢条上头只写了一个姓氏——徐,而这个姓氏将两人带到了一座城西旧宅前。
虽然曹桂清不愿意任何仇家的事情,但来安的人仍旧对那些旧事历历在目。
尤其是听曹家起火后,更是将那桩桩件件和所有捕风捉影描述得活灵活现。
松山房已经多有荒废,大门紧闭,门墙上的红漆多有剥落。
加上山房位置实在偏僻,旁边的西坊也在多年前关闭,原本住在附近的人家都差不多搬个精光,弄得这一带人烟稀少,不仅冷清,还有些阴森森的感觉。
浮苏能感受到这里妖魅丛生,奈何云鹤行在这儿一杵,弄得四周连个鬼影都见不到,成了真正的门可罗雀。
“哎,这门推不开,大概是从里头锁了!”云鹤行使劲推了一把大门,本来以为“嘎吱”一声便出现的门缝没有如约而至,大门仍旧是纹丝不动。
浮苏也有些意外,但并不着急,抽出短刀就想弄出一点血来。
云鹤行见他架势,吓得立刻拦住:“别别别,你血不值钱吗?!这么爱割……”
他让浮苏站在原地,自己倒是三步并两步地跳下台阶,沿着左侧的墙一路上去查探。
浮苏并没有觉得用血炸开木门有何不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和刀,听话地将刀收入鞘中。
不多时,门“吱呀”一声从里头被开,云鹤行一脸得意地探出头来:“你看,开个门而已,不用这么兴师动众的。”
浮苏没有异议,点了点头,随即走入门中。
站在松山房里头,更是感受到了里头的破败与凋零。
听来安百姓所,松山房从前属于徐家。
而徐家,则是来安当地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徐家不仅控制着内陆数城的盐业,更是子弟在京城担任要职。
如此兴旺延续几乎快有五代,却在百年之前,忽然凋零。
浮苏本来是不相信这些混杂了太多民间传言的故事,可如今站在这儿往里看,竟然真的看出了些意思来。
前厅的门匾早就碎成了几块,有些横梁都被蛀空,摇摇欲坠。哪里都是杂草丛生,藤蔓蜿蜒掩盖了墙体和门柱。
青黄之下隐藏的暗红吸盘像是沾了血似的,像一只只的血色眼睛,盯着所有的闯入者。
“这儿没荒废的时候,肯定是一个万里挑一的好园子。”云鹤行不知道哪里来的兴致,将那门匾的碎片拼在一起,里头还没有掉色的描金大字又凑回到一起——春华秋实。
云鹤行看着里头蒙了厚厚的灰的家具和花瓶,都是成色极好的东西。单凭它们的模样,他就可以想象从前在这个园子里生活的人的模样,和他们生活的场景。
脑子这么想着,眼睛就仿佛真的看到了有人在前厅走来走去端茶倒水的景象。
云鹤行初时只是以为自己眼花,没想到用力眨了几次眼睛,还是看得见那些景象,立刻就紧张起来:“我……不会是中了什么迷障吧?怎么感觉真的有人在这儿动……?”
他回过头抓住浮苏的肩膀,指着里头的幻像确认道:“你看得见吗?还是只有我看得见?”
“我看得见。”
“这儿有迷阵?”
浮苏还没回答,白渊已经从玉玦中闻声而出了:“不是迷阵啊,傻子。这不过是这些木头、瓷器的记忆罢了。”
“还有这样的法的吗……”云鹤行显然是头一回遇到,听了白渊的解释,仍旧忍不住去向浮苏求证,得到对方的肯定才稍微安心。
白渊蜷到云鹤行颈间,两只眼睛滴熘熘地四处转,随后感叹道:“这里的灵力有些不同寻常,难怪草木都能映出从前景象来。”
“哪里不同寻常?”
“不知道,不上来。”没想到这个问题倒是把白渊都给拦住了。“到后面瞧瞧,不定能觉出点什么。”
前厅已经够恢弘的了,没想到往松岩山房后头走,才真正让人意识到,这儿不是一个普通的宅子,而是一座山房。
所有的布置都是精心设计过的,每一处离远了看是一处景,离近了看又是一处景,山水相间的格局布置得处处都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只是如今假山已碎,溪流干涸,连本来别致的桥都看上去不太稳当。
如果只是百年,怎么忽然败落得如此厉害?
“你看,有火烧过的痕迹。”浮苏走进别月居里,喊云鹤行过来。
里头的家具都还完好,只是有一面墙落了一层重重的烟灰。
白渊从云鹤行肩上跳下来,凑到墙边嗅了嗅:“感觉墙里头没有煳味,这烟灰是染上去的。”
“这里应该是烧了别的东西,不过被人清理了。”浮苏用扇子挑起地上的毯子,立刻卷起一阵灰尘,差点没呛他一脸。
云鹤行凑过去看,只见毯子下头一圈的黑。
只是这个黑和墙上的黑不同,短刀轻轻地戳下去,撬起那块松动的砖,砖下立刻一片狼藉。
“这……这是什么?这土的颜色……不太对啊……”
浮苏瞄了他一眼,没有直接上手去碰,用刀尖挑起一撮土:“里面有血。”
“还有尸油呢,真是忒臭了……”白渊在一旁嫌弃道。
血和尸油都出来了,云鹤行还能不懂?“这里死过人啊……那看来外面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也不全是瞎编了……”
浮苏放下手里几乎要碎的地毯:“我们去后面看看。”
绕过长长的连廊,穿过月门,前面就是静月亭。可他们前脚刚迈进亭子,一声尖叫随即刺穿耳膜,吓得云鹤行足下一顿。
浮苏反应迅速,一把跨过栏杆,往声源处跑去。云鹤行只是一愣,也跟着跑了过去。
只是他们还没到跟前,身旁已经有好些人端着水盆冲了过去。除了来往的脚步声,还有如蚊蝇一般紧追不舍的窃窃私语。
云鹤行他们随着那些人影走进院子,只见所有人都端着水盆,却踟蹰不敢往前靠。而人群的中间,是一个被火烧着的丫头,痛苦地挣扎着。
而另一位一直凑在丫头身旁的老妇人,面上却带着难以名状的狂喜。
“疯了……”云鹤行又惊又气,伸手就想抢旁边人影手上的水盆,冲上去浇灭那吃人的火焰。
浮苏却一把抓住了他,冷静地制止道:“不是真的。”
云鹤行看着已经奄奄一息的姑娘,忍不住将眼睛闭上,扭过头去。
“这是第几个了……”
“官府会不会查上门来,老夫人这……”
“老夫人真的是疯了,前头才死了一个……”
“你我们会不会变成下一个……”
四周影影绰绰,人像被风吹得淡了几分,透过“他们”的身体,可以看见宿月居里头仅剩的残花败柳。
即便如此,四周惊慌却又因秘闻而看热闹的脸、已经被火烧成焦黑的面容、那个惊喜至癫狂的人,像一尊尊巨石压在云鹤行的心口,让他喘不过气来。
一阵凉风从身旁吹起,吹散了所有影像。云鹤行回头一看,见浮苏正蹙着眉捏着折扇,抿唇不语。
浮苏感受到对方的目光,将扇子收起,低声道:“恐怕等会儿还有更麻烦的事。你还记得外头是怎么的吗?”
“……”云鹤行看了一眼早就没有痕迹的地砖,叹了口气,“徐家老夫人不知为何性情大变,一开始只是责下人,后来竟然把人死,再后来就已经疯得以烧人为乐……”
“不是这一段。”浮苏断道。
“哎……我知道,他们徐家为了不声张,都把死掉的下人扔到一个井里。”
“后来老夫人病逝,徐家的人都以为能松一口气,结果徐家当时的年轻老爷居然也开始发疯,最后还把自己妻儿关起来,一把……”
云鹤行背到此处,瞪圆了眼,不可思议地望向远处。“一把火烧了起来……”
浮苏比他更早地留意到那抹虚假的黑烟:“这一疯疯一家的,不怪别人多想。”
“是啊……我也觉得会不会是曹家人给徐家下降头了……”云鹤行喃喃道。
尖叫声、哭声、求救声混杂在一起,无论他们走到哪里,四周都会出现抢着救火的人影。云鹤行他们穿过那些影子的身体,一路目睹着大大的火灾。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一水的表情,既惊慌失措,又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隐秘兴奋,没有一个“人”是正常的。
气氛压抑之中带着一些令人恶心的癫狂,仿佛所有“人”都在等待,徐家人最后的狂欢和哀歌。
那座最大的院子被火焰吞噬,木头被烧得噼里啪啦的声音挠着耳膜,里头是孩子的女人的哭声,还有男人猖狂的大笑和咳嗽。
这一次几乎没有人来救火,所有还活下来的人俱是如释重负的神色,下人们开始盘算要带走徐家的什么值钱宝贝,好卷铺盖跑路活命。
云鹤行他们只看了一眼,默默地从“人群”中退了出来,往门的方向走去。白渊回头看了一眼那仍旧熊熊燃烧的火焰,若有所思。
果不其然,他们在靠近门的紫藤别院里头,找到了那口传用来遗尸的井。
本来还蔫蔫的白渊忽然机警地抬起脑袋:“有东西想过来。”
?作者闲话:感谢对我的支持,么么哒!